世家_尤四姐【完结】(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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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嗯了声,“我今晚上值夜,明儿中晌就下值了,你呢?”

  他说:“我休沐,不过万岁爷眼下火急火燎要调拨上两旗侍卫,打算把镶huáng旗的人遣到太和殿以南,所以这阵子没有以前那么松散。我中晌来接你,咱们一块儿出去。吃完了你回家,我再上宫里来。”

  “那你多急呀,要不再等等,谁也不稀图那一顿饭。”她没说得太透彻,其实就是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吃了饭说说话,不急不慢的才好。

  他们之间不像寻常的男女,总是匆匆的,连花前月下都抽不出空来。他目前是新官上任,当统领那会儿只管自己那一片,现在当上内大臣,整个紫禁城从南到北全归他调度,比往常更忙碌了。他觉得有点愧对她,“妹妹啊,我往后且得忙呢,你不会怪我吧?”

  她笑了笑,“你忙我也不闲着呀,大家彼此彼此吧!”

  说来真是登对,半斤八两的,谁也别计较谁。容实老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就拿他爹来说,大学士,管着皇城的所有的古籍典藏,为皇上修书,又兼回学馆、子学馆的总师傅,忙起来半个月不见人影。家里太太算是体谅的了,恼了也戳着脑门骂,门户全靠女人撑着,这家红事那家白事,从来不见男人走动,都是女人应酬。自己要是和颂银在一块儿了,你忙我也忙,将来名正言顺的让下人张罗,她也不会嫌他没空陪着她。只是聚少离多,到时候不知是怎样牵肠挂肚法儿。

  他垂手牵她,和她十指紧扣,她的手指细细的,女孩子的柔美,一撅就断了似的。她靠过来,偎着他的手臂,轻轻说:“那个怡臣,我把他托付给造办处的顺福了,让他每天赶早在宫门上候着。外头采买他跟着办,只要勤快,等上了手,就放他和那些皇商接洽。要是办得好,发家也快得很。”

  他不太上心,“你cao那些心,倒叫我不好意思。其实就是个远亲,随意找个差事,饿不死就是了。”

  颂银很想和他谈谈她的担忧,又开不了口,怕他觉得她小家子气。随意应了句,就说起陆润来,“他伤得那样真可怜,太后也拉得下面子,他虽是个太监,却是个极有体面的,作践他不是作践万岁爷吗?这下好了,打他个腿折胳膊烂,bī得皇上下了狠心,自己落着什么好处?回头我得去瞧瞧他,不知他好点儿没有。”

  容实一听不满意了,“你说笞杖是打在哪里的呀?”

  这话问得稀奇,“自然是打在屁股上。”

  “他屁股受了伤你去瞧……你可不能瞧他的屁股,这样不好。”

  颂银拿看傻子的眼神看他,“你只当别人屁股就晾在那儿,随便让人瞧的吗?我瞧他屁股gān什么,都打花了,也不好看了。”

  他撅着嘴扭捏了一下,“要不你别去看了,我打发个人给他送点滋补的东西就是了。你别往那儿跑,男女有别。”

  “他是太监,哪儿算得上男女有别呀?”横竖话到这里了,她也鼓起了腮帮子,“你府上还有位表妹呢,听说你们老太太想让她给你做小,替你开枝散叶,有没有这事儿?”

  他大吃一惊,“这是谁在背后编排我?我们老太太从来没说过这话,容家是52书库,怎么能一头聘人一头找妾呢,这不是人gān的事儿。”

  “你们没这个意思,人家呢?”她酸溜溜说,“没准人家就是存着这个目的的,既然话出去了,也bī老太太给个准信儿,不是这想头?”她顿下步子问他,“你说,那怡妆表妹好看吗?”

  他皱着眉头想了想,“矮个儿,像个半大孩子,有什么好看的!再好看也不及你,我喜欢你这样的,英姿飒慡,要脸有脸,要胸脯有胸脯。”

  颂银脑子里嗡地一声,低头看,官服底下的胸口的确有了起势,是个女人的体态了。她顿时飞红了脸,抱起胸不让他看见,“你再乱嚼舌头!”

  他讪讪的,靦脸笑着,“我就是这么一说,那是个孩子,长得绿豆芽似的。我的眼界可高,瞧不上那样的,你别误会我。”往前一看,过了筒子河就是东华门了,门上侍卫压刀站着,他悄悄扯了扯她的袖子,偏过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颂银被他这么一套近乎,也不好意思再接着闹了。只是觉得这人真无赖,不许她去瞧陆润,自己却和表妹一个屋檐下呆着。她犯了醋xing,又调侃她的身材,到底什么意思!

  她怨怼地看他,“你有本事再亲一下。”

  他果然有本事,在她脸上一吻,然后移过来,嘴对嘴又吻一下。这种事会上瘾,两个人都喜欢的。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有人在背后大喊:“容实,你和谁嘬嘴儿?”

  颂银慌了手脚,平时那么审慎的人,今天竟忘了东华门不是个谈qíng说爱的好地方。这个地点,尤其这个时候,全是入宫等候上朝的官员,他们在这里纠缠,被人撞见简直要羞死了。

  她捂住了脸,回头一看是老五恭亲王,吓得抹头就走。过了东华门还听见容实在和恭亲王炫耀呢,“我要娶媳妇儿啦,天下第一的好媳妇儿……过不了多久了,到时候给五爷下帖子,您可一定得来……”

  她不敢逗留,匆匆跑过了内石桥。不知是不是错觉,那些侍卫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大概她的丑样子落了别人的眼,人家都笑话她呢!

  她仰头无声嚎啕,英名扫地,丢尽老脸!她把两手焯进头发里狠狠抓挠了几把,进内务府时帽子歪着,鬓角散乱,像逃难出来的。她阿玛吓了一跳,“遇上劫匪了?怎么成这样了?”

  她蔫头耷脑说没什么,回自己值房里去了。

  上半晌的公务都安排妥当了,她出了内廷上城隍庙那里去,到陆润的围房前时,看见葡萄架子更不如前一日了,枯叶落下来,落在竹编的桌凳上,说不出的萧条和冷落。她走过去,拂袖把落叶扫下来,舀起一瓢水浇了檐下花糙,这才进门看望他。

  他依旧趴在炕上,跟前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看护着,见了她打千儿说:“小佟大人来了?”

  颂银点点头,“再chūn,你gān爹怎么样了?”

  再chūn回头看了眼,垂手说:“蒙大人惦念,昨晚上疼得厉害,过了一夜好多了。皇上打发人送了白药来,奴才给gān爹敷上了,伤口已经收gān,不见有血水流出来了。”

  颂银松了口气,“这就好。”把手里的纸包递过去,“里头是野山参,你看着给煎个白虎汤,好给你gān爹益气。”

  再chūn双手接过来,躬腰出去了。陆润方抬起头来,尴尬道:“我这个样儿,真是太失礼了。请恕我不能下炕,佟大人请坐吧。”

  颂银全不当一回事,“你就是太拘礼了,咱们又不是生人,用不着客气。我记挂你的伤,内务府的事儿分派完了就来瞧你。”说着细看他脸色,毕竟受了刑,加上原本身底子就不大好,看着憔悴了好多。她放轻了声调问他,“你觉得怎么样?昨儿那个太医好不好?不好再换一个。”

  他牵出个笑容来,即便到了这个地步,他依然是温qíng的,没有任何锋棱,“有伤就得慢慢养,换了什么大夫也不能手到病除。你坐下吧,咱们说会儿话。”

  认识他这么久,他从来没有主动要求和她jiāo谈过。颂银忙道好,拉过杌子在他炕前坐了下来。

  ?

  ☆、第44章

  ?他是个客气的人,扬声叫再chūn,“给小佟大人上茶。”

  她说别忙,“我坐堂天天儿喝茶,先前就灌了一肚子水,这会儿不渴。”转头道,“再chūn别张罗,给你gān爹煎药去吧!”

  再chūn应个嗻,上外头生炉子去了。

  陆润没法挪动,只能撑着身子说话。平常那么亮洁的人,好像一下子给打没了jīng神头,看着十分萎靡。颂银替他掖了掖被角,“你怎么不求饶呢,说两句好话,兴许太后就不苛责了。”

  他莫可奈何地一笑,“一个人打定了主意要办你,你就是匍匐在地也不顶事。太后瞧不上我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回不过抓住个机会发作罢了。还是得谢谢你,我没想到你会把事揽在自己身上,我当时很担心,怕太后迁怒你,好在事儿翻篇了,要是连累了你,这罪孽我也没法赎了。”

  颂银没好告诉他,就因为上回禧贵人生产的事儿,太后算是把她当成自己人了,因此不至于和她太较真。她只是开解他,“我也不能为你做什么,既然她拿内务府压你,我顺口应下了,她就没话说了。你别惦记这个,上回广储司的案子是你替我求的qíng,要不然我们父女到这会儿都抬不起头来呢。眼下你遇上了坎坷,我没有不相帮的道理。”

  他点了点头,“种善因得善果,佛经上说得没错。其实我并不惧死,我这一生什么苦都吃过了,不受待见、招人恨,别人嘴里我是个什么样儿,我都知道。”他伏在臂弯上看她,眼里有淡淡的哀愁,“我倒是很羡慕你,你当着官,做着本该男人做的差事。反观我,我是宫监,我伺候人,在所有人跟前都是奴才。太后容不得我,昨儿细数我的罪状,里头就有一条耽误皇上子嗣。”

  颂银听得心头揪紧了,对他来说不管和皇上有没有瓜葛,这种话能说出口,就是对自己又一次的伤害。她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往前挪了一点儿说:“你别放在心上,皇上昨儿下了令,太后等同圈禁,算是为你出了气。”

  他没有接她的话,他有倾诉的yù望,自顾自叹息着,“谁愿意作践自己?可人到了这份上,有时候并不由自己的心。我们做太监的,不过是个玩意儿,谁把你当人看!我只知道闷头gān活儿,做好自己的份内。因为我除了伺候人,别的什么都不会。”

  他的话已经够明白了,他和皇帝的确牵扯不清,但并不是出于自愿。他虽净了身,感qíng上还是个男人,和皇帝在一起是“作践”,他的一切只是委曲求全。颂银同qíng他的遭遇,这么多年了,也许渐渐由被动变得习以为常,那是因为对自己的人生无望了。不管别人怎么看他,她至始至终觉得他是一个有风骨的人。他在尽全力保持他的坚定和正直,比那些为虎作伥的人qiáng得多。

  “我和阿玛说过,只要你愿意,将来等你老了,我把你接到我府上去,不让你再伺候人了。”她是真心实意的,她在宫里只看得上他一个人,可是他无依无靠,将来落了单,怕不能安然终老。

  陆润听了她的话显得很震惊,震惊过后眼里流露出感激之qíng来,“你是这样想,容大人呢?他会不会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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