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克浑道,“回万岁爷的话,自打庄王爷说的马找到之后,奴才在那家客栈附近细细的盘查,问到取灯胡同,有个汉民婆子说,是有这么个小后生和她打听过出城的事儿,她指了东直门给她,后来人往羊尾巴胡同去了。"
皇帝忙回过头来问,“就她一个人吗?”
查克浑道,“是,锦姑娘是独身一人,身上还穿着出宫时候的衣裳,那个汉民婆子看得清清楚楚的。”
要出城去,光凭她一个人能往哪儿去?皇帝说,“把画像发到城里各处租车铺子去,但凡看见相像的人,先别问出处,一律扣留下来,只要留住了人,回头给重赏。”
查克浑应了个“嗻”,“奴才往各门上加派了关防,进出城要衙门签办的良民文书,奴才料着,锦姑娘就是cha翅也难飞出铁桶一样的北京城去。”
皇帝瞥了他一眼,“光说不练假把式,人在城里总有露头的时候,要是叫她出了城,查大人,你的阳寿就到头了。”
查克浑打了老大一个寒颤,呐呐道,“奴才省得,奴才一定拼尽全力,不敢有负主子圣望。”
殿里燃的安息香叫人头疼,宫里原有定制,什么时辰点什么塔子,眼下已近亥正,到了安置的时候,按着常规是该人定了,可人能定下,心却定不下来。他像架在火上烤似的,焦躁得没了边儿,对侍立在书架前的长满寿斥道,“怎么没眼色?多早晚有正殿里点安息香的规矩?还不撤了!”
御前的人吓得直抽抽,手忙脚乱的把铜香炉搬了出去。查克浑惊出一脑门子汗,偷着觑了眼天颜,闷声道,“请万岁爷息怒,奴才请万岁爷的示下,明儿中晌要是再没信儿,请万岁爷准奴才挨家挨户的盘查。先前只查客栈酒肆和车马驿站,万一锦姑娘留宿在百姓家里,岂不白làng费了时候?奴才知道主子不愿扰了平民的清静,可眼下还是找着姑娘要紧。”
皇帝想了想,到了万不得已只有这么办,他顾不上别的了,再找不着她,他是一刻不能活了。他点了点头,“以午时为准,午时还没见人就办吧。逮着了别为难她,不论什么时候,全须全尾的带来见朕。”
查克浑“嗻”了一声却行至殿外,抹了把冷汗无语望天。苦差事啊!四九城东西两城统共有十几万户人家,还有人口频繁流动的大杂院和本司胡同、演乐胡同这些个粉头子云集的地儿,这块硬骨头要啃下来得花多少气力,光想想就叫人下盘发虚。
李玉贵拢着袖子站在滴水下,拿眼睛问外头寻人的进展。查克浑一脸菜色,无奈地摇了摇头,抬手整整甲胄上的前挡,憋着气朝乾清门上去了。
御前的太监高乐猫着腰出来冲他勾手,“总管快来,万岁爷传呢!”李玉贵赶紧垂手进去打千儿,“主子爷,奴才在这儿伺候呢!”
皇帝靠在御座儿上捏自个儿的眉心,声音里都透着倦意。他说,“叫你打探的事儿怎么样了?”
李玉贵一凛,呵腰道,“回万岁爷,太子爷那儿没什么动静,景仁宫早就下了钥。太子爷斋戒后回书房里看书,听说锦书丢了就发了会子愣,一句话也没说,就打发人收拾行礼,准备着明儿出湖广督察军饷的事儿了。”
皇帝生xing好疑,总觉得太子不会这么若无其事把这件事撂在一边不管不问。自己的儿子自己明白,太子重qíng,他对锦书的爱不会比自己少,不过现在暂且压抑,到底是烟消云散了,还是积攒起来爆发,还得走着瞧。
“仔细留意着,那里一有动静就来回朕。”他站起来往暖阁里去,仰天倒在褥子里想休息,眼睛又gān又涩,脑子却十二万分的清醒,从第一回在太皇太后屋里见她开始,从头到尾的捋了一遍,越想脑仁儿越疼。他那样爱她,只知道爱她,一心想把她拴在身边不让她离开,可她的心思他知道多少?或者还不如太子了解她。自己眼下浑浑噩噩也无用,也许太子知道她的下落,他们私下一定有过接触。
慕容家满门被他像除糙一样连根拔起了,她在宫外绝没有亲人可投奔。亲人……撇开那死活不知的慕容永昼,她还有什么什么牵挂?
皇帝猛然惊坐起来,他怎么忘了这茬!慌忙喊李玉贵,嗓音都带着兴奋的颤抖,“去传令军机处拟诏,着河南总督指派一牛录绿营兵上泰陵候着,要密切留意永宁山下一糙一木。朕知道她孝顺,倘或九门上有个疏漏把她放出去了,她出了四九城没有不去祭拜父母的道理。快!”他在迎枕上奋力一拍,“你杵在这里gān什么?还不快去!”
李玉贵唬得舌头都捋不直了,“嗻”字说得不成了调,连滚带爬的出了暖阁,一路飞奔往贞度门方向去了。
太子在桌前静静坐了四个时辰,人都木得没了知觉。他狠狠瞪着眼前的那行楷书,什么“诸行无常,一切皆苦。诸法无我,寂灭为乐。”,他以为读佛经能涤dàng心中怨恨,谁知没有半分半毫的作用。
他合上书页下死劲儿掼在桌前的金砖上,皇父不是爱她,拿她当宝贝吗?怎么把她弄丢了?既然不在乎,为什么还要和他抢?他可比唐明皇高明多了,堂而皇之顺走儿子的心上人,做皇帝真是个好差使,愿意gān什么都没人敢追究,难怪有那么多人削尖了脑袋要往那个高位上爬。他看一眼印盒里的金印guī钮,血红的印泥直晃人眼。他攥紧了拳头,总有一天要换成玉印,到时候他也能随心所yù了是不是?
容升在槛窗下探头探脑的,他疲乏的应了声,“进来。”
“主子。”容升膝头在金砖上一点,“皇城根下都设了关防,还是没有眉目。”
他叹了口气,“接茬儿找,要是能在皇上之前寻着她,想法子把她送到庄子上去。”送到那里去……他不做这个太子了,大业也不图了,带她离开,远走高飞。
容升为难的说,“可惜只剩下半夜时间,明儿您就要出京了,离了城鞭长莫及啊。”
太子动了动僵硬的腿,眼神飘向槛窗前的那株盆景梅花,“出了京和姜直分道走,先不去湖广,先上易县去,慕容家的祖坟在那儿呢!碰碰运气吧,万一时候对了恰巧碰上,那就是命里注定的缘分了。”
既然命里注定还顾忌什么!太子把脸埋在臂弯里,有千万种想头,却仍旧觉得空虚,惆怅无边。
第121章峰回路转
厉三爷在被窝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谁摊着这么糟心的事儿都不能好过!家里来了个大宝贝,是送也不好留也不好。留了怕得个窝藏逃犯的罪名,送嘛,四九城围得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要把一个大活人送到城外头,谈何容易!
怪谁呢?怪就怪苓子多事,女人心软乎,明知道是个大麻烦,还往家里领,这下子可怎么办才好?
他借着檐下上夜的灯往边上看,她倒是呼吸匀停,没事人一样。厉三爷那叫一个百爪挠心哟!他伸手攮了攮,“苓子?媳妇儿?”
苓子闭着眼问,“想着什么好法子了?”
敢qíng这位也没睡着!厉三爷索xing摸索着坐起来,他愁眉苦脸的说,“要出城也不是不成,二哥哥在朝阳门上管粮运,那道门上多走官车,最不济弄套押粮的行头给她换上,混在人堆里兴许能过关。可这是险招,万一露了馅儿,害了咱们不算,还要拖累二哥哥。”
苓子也摸黑靠在炕柜上,喃喃道,“横竖给想想辙吧!这回帮了她,也不枉我和她好了一场。”
厉三爷转脸看着她说,“我的傻媳妇儿,你还真是一根筋的主儿!我觉着你送她出城不是什么好事,可能反害了她。你想想,她一个姑娘家,没亲没眷的,出了北京城往哪儿去?要是路上遇着些有歹心的人,出了点什么事儿……哎呀,那可比在宫里受罪一千倍!”
苓子叫他一说也怔住了,懊恼地嘀咕,“那你说怎么办?她铁了心的要走,眼下也出了宫,还能怎么?把她硬绑着送回去?那她不得恨我一辈子!”
厉三爷吧唧了一下嘴,“我就说你们娘们儿办事欠考虑,她自小在宫里长大,外头的人qíng世故全然不知,也料不到人心有多险恶,闷着头出来了,还整出这么大的动静,宫里当家的能撒得下手也就罢了,这会子闹得,你瞧瞧!”他扭了两下凑过来些,低声道,“若依着我,还是往宫里报吧!我当面求见万岁爷,把事儿说清了,主子爷不是拿她当心肝吗?就是回去了也不会有什么责罚,只会往高位上晋,这样对她才是最好的。”
“不成!”苓子吊高了嗓子说,“她拿我当姐妹,我不能gān这种缺德事儿!”
厉三爷慌忙来捂她的嘴,“姑奶奶,别嚷,叫她听见了不好!”他大叹一口气,“我是为她好!你别一时婆妈,回头害了她一辈子!你说是在宫里做主子娘娘好,还是漂泊在外嫁个庄稼汉子好?也说不准连个庄稼汉都嫁不上,落到坏人手里头,卖到窑子里去怎么办?你这才是造大孽呢!”
苓子没了主意,呆呆坐在那里瞎琢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摇头说,“让我gān这样的事,我良心不得安呐!她会记恨我的,好不容易逃出来,我还出卖她,她见了我非得咬下我一块ròu来!”
厉三爷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要不怎么说你傻呢!你不会不叫她知道?我去求万岁爷,求他好歹保全你们姐妹的qíng分,他这会子一心就想找着她,肯定是什么都能答应。”他又悻悻道,“其实我也有私心,是想搭上这根高枝儿往上爬一爬。你想想,我这个二等侍卫从十五岁gān到现在,都五六年了,半点要升的意思也没有。皇上对祈军管得严,有银子也没处使,这趟是个好时机,不借这把东风,恐怕二等侍卫的衔儿要挂到死了。”
苓子惊愕的看着他,没想到这个老实人还有这样的心机,到底是商贾家里出身的,算盘珠子拨得噼啪乱响,主意都打到锦书身上去了。
“您可真叫我刮目相看。”她白了他一眼,“拿人家姑娘换你的前程,亏你想得出来!”
厉三爷窒了窒,倒头就躺下了,嘴里嘀咕,“得,全当我没说!我明儿套车送她上朝阳门去,你不想扬眉吐气,将来别后悔。”
街面儿上梆子笃笃的敲,一声声像敲在她耳朵边上似的。苓子叫她男人这通车轱辘话说得没了方向,颠来倒去的想,他说得也有道理。当主子,有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尊崇,何况她还爱着皇帝,在他身边不是最好的结局吗?要是出了北京,碌碌一生,或是遇上个人伢子给卖了,沦落成了粉头,那不是糟蹋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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