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的蔡嬷嬷一时哽住了,才进宫时扫听过,这位谨嫔是前朝的太常帝姬,是皇帝跟前的大红人,每夜的专房专宠,那圣眷,隆到天上去了!可再红也有走背运的时候不是?
“那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今儿万岁爷打发李总管把谨主子的东西都送回来了。你们嘴里说的,谨主子就是个眼珠子,可我看来满不是那么回事儿呀!”她越说越得意,“就现下,谨主子不是病了吗?怎么也不见万岁爷使了御前的人来问问?”
这话捅人心窝子,跟了哪个主子就和哪个主子是一根绳上的,锦书遇着了尴尬事儿,身边的人比她还急。
蝈蝈儿拉下了脸,“好聪明人儿!愈发没了体统了!咱们年轻没经历过,您老一把岁数了也不知道?牙齿和舌头还有磕着的时候,小夫妻之间有了倒灶的话,能当真的么?那不是有生不完的气了?再说宫里有规矩,后妃是不在养心殿过夜的,咱们谨主子侍寝歇的是整夜,那份恩宠比天还大,您还要编排什么?第二日把头天的用度送回来,有什么不对的?”她瞥一眼花梨大案上的西洋座钟道,“至于万岁爷那儿差不差人来,就不劳您费心了。这会子还没散朝,万岁爷政务忙,要听臣工们的奏对,要看奏章陈条,一时顾不上也是有的,您倒比咱们还急呢!急个什么劲儿?说了归齐,容主子住进毓庆宫是个好缺儿,近水楼台,往后见圣驾的机会比别宫的可多多了!”
这时里头的容嫔眼泪汪汪的出来了,对着chūn桃和蝈蝈儿福了福,哽道,“对不住两位姑娘了,嬷嬷上了岁数,言语上有冒犯的,请姑娘们瞧着我,好歹担待些个,我这儿赔不是了。”
这么一来倒闹得两人讪讪的,容嫔怎么的都是晋了位的小主,对她们行礼是极不合礼数的。蝈蝈儿和chūn桃忙跪下磕了头,“容主子折煞奴才们了!奴才们万不敢当,奴才们死罪!”
锦书让木兮扶着,qiáng撑着走到门上,对容嫔道,“妹妹,我管教不严,倒纵了她们。妹妹和嬷嬷别恼,也瞧着我的薄面儿吧!”
容嫔只顾抹眼泪,也不答话,蝈蝈儿和chūn桃对视一眼,不等她让免礼就站了起来,回身扶了锦书道,“主子怎么起来了?看看这模样,有什么打发木兮,何必下地来?都这样了,叫主子爷知道了怎么好?快回去!”
不由分说架着就往寝宫里去,菱花门嘭的一声就关上了,chūn桃边走边说,“瞧着吧,对门那位不简单,三句话没说就掉眼泪,整个的可怜到了家,外人不知道的只当是咱们欺负她呢!”
“往后仔细些吧,我在里头听她嬷嬷那几句不善,别人还忌讳些个,她们敢明刀明枪的上,打量咱们屋里没人了呢!”木兮扶着锦书躺下,掖好了被角道,“主子发个话儿,咱们去请太皇太后示下,排云殿里有大邺时候留下的嬷嬷,咱们讨了来,那可顶主子半个娘家人!”
锦书恹恹的摇头,“我已经越了品阶享份例,树大招风,叫别人说嘴。再去求太皇太后,越xing儿的不知足了。”
chūn桃不满的说,“主子瞻前顾后的,非叫人骑到脖子上才算完!”
锦书前头疼得浑身无力,这阵子嘴唇煞白,满头的虚汗,只道,“你且放心,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要打压我一头,我能看得过的不去计较,倘或过了,我可不是善茬!”
她还森森磨了磨牙,边上几个人嗤地笑起来,chūn桃道,“你快别往自个儿脸上贴金,咱们一处混大的还不知道你?整天的胡吃闷头睡,晋了位尽瞎忙,也不琢磨怎么讨万岁爷的好儿……”
锦书脸上黯然,她们不明白,她和皇帝的问题并不是讨个好,下个气儿就能解决的。就像断在ròu里的刺,面上看不出什么,时候长了ròu会溃烂腐朽,里头都空了,没了底子,轻轻一碰就坍塌了。
蝈蝈儿弯腰看她,小心道,“主子,奴才找李总管去吧,叫他往皇上跟前递个话儿……”
锦书费力的转过身侧躺,“别去,他都把我轰出来了,还去找他gān什么?讨没脸吗?我丢不起那人,弄得没爷们儿就不能活似的!”
三个人悻悻然闭了嘴,隔了半晌又听她说,“我睡会子,你们都出去吧,不用守着了。这会儿像是好了些,小肚子里暖和起来了,受用多了。”
木兮和chūn桃都看蝈蝈儿,蝈蝈儿皱着眉无奈应是,递了个眼色,把chuáng前人都支了出去。
第142章惊飙动幕
皇帝带了一肚子的火气进军机处,拍桌子摔椅子的把几个大章京骂了个狗血淋头——
“你们审了外埠的折子,不是说北方大定吗?请安折子一封接着一封,问朕安、奏捷报、音旗大胜、匪寇平息,结果呢?朕坐在金銮殿上被你们糊弄,你们好大的胆子,长了几个脑袋几条命?”
军机大臣、御前行走们抖得抽风一样,个个面如土色,冷汗淋漓。
“太子呢?”皇帝眼光一扫,厉声道。
太子膝行几步上前,磕头应道,“儿子在。”
皇帝狠狠盯着他,“你是gān什么吃的?通本是你管着的,你只顾批,也不核对吗?”
太子颤声道,“请皇父息怒,儿子无能,恳请皇父责罚!”
兵部尚书敏鄂磕头道,“启奏皇上,是奴才的差使没有料理青白,如今宁古塔绿营守军都统是郑国维,原是郑源的儿子,只因郑源老病不堪任事,他儿子从军十二载,颇有建树,朝廷体恤,上谕军中事务由郑国维暂行代管。奴才万没想到他邀功媚宠,竟敢发伪报。请主子恩准,奴才愿立功北方,为朝廷除此癣疥之疾。”
皇帝一哼,“朕御极登基,立志要创大英极盛之世,北方鞑靼一日不除,朕寝食难安!朕向来不怵你们批龙鳞,也不阻你们犯颜直谏,只是谎称大捷诓骗朕,着实可恶可恨!”他不胜郁闷的透了口气,一通躁怒口gān舌燥,伸手去够茶,边上的李玉贵料想茶早凉透了,忙塞了杯温热的在他手里。他端杯润了润喉方道,“千里去做官,为的银子钱。想来朝廷的那点养廉银子算不得什么,只怕北方还有盘剥百姓的事儿,那郑国维除了要利,还要名儿。你即日点后扈前营的人往漠北彻查此事,另指派个正经人填缺。郑源军功颇多,但功过不可两泯,他儿子的那点臭事要好好摆布,传刑部严办,少不得是个人头点地的罪名儿。”
众人直挺挺跪着道是,皇帝发了半天的火也乏了,摆手道,“罢了,都起来吧!这事不能全赖你们,只怪朕轻敌,鞑靼部族日渐qiáng盛,竟是死灰复燃了,真出乎朕的预料之外。年年清剿,年年落空,大英的绿营愈发回去了!”
大臣们莫不股栗变色,只当皇帝总还有一番说头,谁知圣躬却缄默下来,怏怏不乐的下炕穿了凉里皂靴,临走撂了一句话,让太子“好生自省”,便摆驾回养心殿去了。
皇帝换了三十六抬大轿,改乘huáng金曲柄华盖御辇。坐垫子方方正正寸把厚,是竹篾做的,上了桐油,瞧上去油亮光滑。扶手上雕刻龙腾虎跃纹,紫檀木镂雕漆黑如墨,皇帝一手托腮,一手在龙头上笃笃轻点,久久凝视,心里只觉沉重。
皇帝问,“谨嫔回去了?留下什么话没有?”
李玉贵呵腰道,“回主子,谨主子什么都没说,jiāo辰时就往慈宁宫请安去了。只是内务府回话儿来,说谨主子那里传了御医进毓庆宫。”
皇帝原本半倚着,听了这话直起了脊背,“是什么病症?”
李玉贵忙道,“女科里的毛病,说是行经不畅,疼得厉害。”
“眼下呢?”皇帝急道,“打发人去问过了吗?”
李玉贵道,“才刚长大头去瞧过了,蝈蝈儿说睡了,把人都轰出来了,不知道里头qíng形儿怎么样。”又道,“谨主子心思重,您叫起出养心殿,谨主子后头悄悄送到影壁,您的话不用奴才传,谨主子全听见了。奴才想,是不是谨主子伤了心神,才会作下病的……”
皇帝心里直抽痛起来,她伤了心神,自己何尝不是?这么做也是没有办法,她常在养心殿里走动,难免要和太子碰面。他如今是糙木皆兵,只要分开他们,她便是更恨他,他也认了。
李玉贵偷偷瞄了皇帝一眼,犹豫道,“万岁爷,奴才还听说一桩事,皇后主子在秀女里挑了一位,给晋了嫔位,眼下安置在毓庆宫了。”
皇帝皱了皱眉头,抬掌拍在龙头扶手上,虎骨扳指咔的一声脆响,竟裂成了两半。皇帝扬声道,“停辇!”
李玉贵吓得身上一颤,吸着gān瘪的肚子越发呵下腰去,只等着雷霆震怒。隔了好一会儿才听头顶上哼了一声,“好个贤明的皇后,朕的话也作不得数了,她偏和朕打擂台么?”
李玉贵一凛,诺诺答道,“万岁爷,祖宗规矩,后/宫由皇后主持,主子娘娘定了位份,连太皇太后也没辙。”
皇帝咬着牙道,“怪道让她有恃无恐了!谨主子怎么说?”
“谨主子xing子好,对上头的示下不能说什么,回去就把西配殿腾出来给了容嫔娘娘,自己住东边去了。”李玉贵据实道,“先头两边的人起了点小争执,谨主子那边的两个丫头和容主子那边的嬷嬷闹起来了,倒不是什么大事qíng,就为了容主子那边倒腾摆设,响动大了吵着了谨主子,chūn桃出去说了两句,容主子的奶妈子嘴里就夹枪带棍的数落。”
皇帝冷声道,“怎么不叫蝈蝈儿处置那个眼里没主子没王法的混账婆子?”
李玉贵垂手道,“蝈蝈儿她们也有忌讳,容嫔是皇后主子的人,谨主子再怎么也不好得罪她。况且容主子是大学士孔丰的闺女,有那一层,脸面更大……”
皇帝冷笑道,“孔丰的闺女比旁人高一等?她有哪门子的脸面?满朝廷都是朕的丈人爹,朕倒成了孙子辈儿的了。”
李玉贵心里知道,皇帝早把锦书看成和自己是一体的,谁对锦书不敬,比犯上罪责还大。他呐呐闭上了嘴,反正他也不是真要劝谏什么,不过是让皇帝知道容嫔的出身罢了。
“起驾,去毓庆宫。”皇帝道,“传太医院使麻利儿过毓庆宫,打发严三哥过去,他治女科是行家。”
后面窝了半天的长满寿嗻地一声应了,拔腿就朝乾清宫去了。
御辇一路飞奔到了前星门,皇帝下辇进门,门上太监本来袖手缩脖的兀自受用,冷不丁看见皇帝进来,吓得齐齐跪倒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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