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宫花红_尤四姐【完结】(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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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锦书有些不乐意,女孩儿家爱说些风花雪月原本无可厚非,可把她和姓宇文的扯到一起就不太好了。眼皮子一耷拉,她不哼不哈的应,“我没这个福气啊,你们是良家子,又是祈下有声望的人家送进宫来的,进个嫔位妃位是顺风顺水的事儿,我是戴罪之身,哪敢有这种非份之想呢!”

  几个人面面相觑,心想戳着了人痛处,也不知怎么打圆场好,气氛正尴尬,门口梳头刘进来了,背了个背篓子,苓子忙下地请安,叫了声“gān爸爸”,梳头刘和蔼的笑,亲亲热热的唤“小苓儿”。

  这梳头刘是个极好的人,老佛爷跟前很得宠,他温和斯文,有礼貌,因为是外宿的,常从宫外给宫女们带些针头线脑的东西,大家都爱和他亲近,见了面都给他问个安,道句吉祥,他脸上和乐的笑容就从眼角的皱纹里透出来,会很谦和的还礼,应声“姑娘辛苦”。

  大梅道,“刘叔,怎么这会子进来了?”

  刘太监笑道,“太皇太后出了浴要抿头,,我趁这当口赶着进来找我们姑娘。”

  苓子跪下磕了三个头道,“明儿怕抽不出空来,先给gān爸爸道新禧了。”

  祈人有规矩,没出嫁的姑娘是不拜年的,给他磕头是拿他当亲爹,刘太监从篓子里掏出一个红包给苓子,道,“节下忙,我不能到你府上看望你爹去,这锭银子请你捎给你爹买碗茶喝,恕我礼不周全。”

  苓子接了替她爹道谢,刘太监摇头道,“没多少,不值当你一谢,小心着当差,我上西偏殿去了。”

  苓子福道,“gān爸爸好走。”一直送出听差房去,回来大家让她拆了红包看,是一锭二两的纹银,苓子叹道,“我这gān爸爸真不容易,一个人,没家没口的,老佛爷跟前红得这样也没说置个宅子,低着头来,低着头去,多好的人啊。”

  锦书拉拉她的袖子道,“你真是个有福的,家里有爹妈兄弟,宫里又有这么个gān爹拂照你。”

  苓子掭了掭衣角道,“将来我要是有了升发,一定不忘了我这位gān爸爸,我孝敬他,给他送终。”

  门外进来的chūn荣搓着手笑,“好苓子,真懂事儿!”

  大家看她脸冻得铁青,赶紧让了炕给她坐,她捧着热茶边晤边道,“我去了趟寿安宫,太皇太后赏太妃们一人一盒油糕,一盒喇嘛糕,好家伙,差点没把我冻成冰陀子。”对苓子道,“我给你当差,我的差事就jiāo给你啦,这回你可没落着好,劳您驾,宫门上到了贴常新纸和门神的时辰了,糨糊在出廊的围栏边上,门对子在暗房的佛龛前供着呢。”

  小苓子噘了噘嘴,谁叫她偏挑这时候烫伤了,只得认栽。

  锦书放下络子拍了拍袍子,“走吧,师傅,我陪您一道去。”

  两个人笑着往偏殿取家伙什去,锦书拿着门神看,就是平常的魏征徐茂公,不过不是纸质的,而是木板雕的杨柳青年画。画上的人脸颊又光滑又红润,穿着戏文里武生的衣裳,背上cha着旗,脚上蹬的是高底靴子,威风凛凛往哪儿一站,看着甚是得趣儿。

  两人分工合作,把窗户上的常新纸贴完了,苓子托着糨糊撑着伞,又往宫门上去,守宫门的是顺子和另一个叫长安的小太监,两个都是十三四岁的年纪,正是爱顽的时候,因着管事不在跟前,远远看见她们来了,就往门的两腋一站,举起手,抬起脚来,顺子道,“哼!你来啦?”

  长安大笑,“哈!正要抓你!”

  天上的雪洒盐似的绵绵不绝,锦书捧着装门神的匣子,两只手早已冻得冰凉麻木,被他们一逗,忍不住笑起来,多年之后回想起来,那是在这皇宫里最快活的一段时光了。

  第十五章笑语盈盈

  宫里睡觉是有时候的,平时jiāo亥时就该安置了,大年三十晚上不同,是可以晚睡的,大家在一起辞岁,jiāo子时给太皇太后磕头,祝老佛爷福寿绵延,长命百岁。

  大年初一一早,锦书和苓子就打扮上了,宫里三百六十四天都要守规矩,平常不许涂脂抹粉,只今天是可以例外的,宫女们适当穿得鲜亮一些,脸上嘴上擦些胭脂,只要不过份,都是被允许的。

  锦书换上了紫红色的chūn绸丝棉的袄子,青缎子沿的边,领子高高的竖到耳垂底下,领口围着灰鼠毛出锋,蝴蝶式的青绒纽绊,缀着镂刻的铜纽扣,看着喜幸又应景儿。

  苓子凑过来,拿玉搔头沾了口脂给她涂唇,宫里的女子涂口脂上下只有huáng豆大的两点,这叫樱桃口,锦书在菱花镜里照,瞧着那两点可笑,偷偷用指头把它点蘸着推开,淡淡的一层,衬着雪白的脸,甚是好看。

  梳洗完毕沿着夹道往慈宁宫去,雪下了一夜,积得厚厚的,到了辰时基本停了,只零星下些雪沫子,苓子挎着小包袱在路口和她分了道,苓子的家里人今天来探亲,她要上神武门去,路口早早就有小太监候着,给她打个千,道声“姑姑好”,一个在前开道,一个在后跟着,上了笔直的西二条街。

  锦书送走了苓子拐进徽音门,慈宁宫里挂着成排的琉璃风灯,粗使的宫女正一盏一盏挑下来chuī灭,见了她点点头,锦书抿嘴笑了笑,打起洒金帘子跨进西偏殿的门,太皇太后正坐在罗汉chuáng上逗那只扁嘴扁脸的猫,锦书整了整大背心,上前请双安,“老祖宗吉祥,奴才给您拜年了。”

  太皇太后脸上透着高兴,抬了抬手道,“起来吧,姑娘也新禧!今儿晚宴上体和殿,你和chūn荣,还有苓子,你们三个随侍,跟着我一道去。”

  锦书忙跪下谢恩,这是莫大的尊荣,能在天地人大宴上露脸的都是主子最贴身的人,原本她这个位置该是入画的才对,她一来倒把她替换下来了,也不知入画会不会怪她……

  太皇太后又和煦道,“你说的法子真是好使,今儿腿不疼了,多亏了你。”

  锦书躬身道,“这是奴才应当应份的,老祖宗大安了就是成全了奴才。”

  太皇太后见她模样好,人又温顺,说话踏实谦恭,心里倒也喜欢,便对塔嬷嬷道,“把我匣子里的那根金绦子赏她吧!”对锦书道,“我昨儿还说你辫梢憨蠢来着,你拿那根金绦子绑头发,这乌油油的大辫子配上彩金,那才漂亮。”

  锦书高举起手接过,那根绦子二尺来长,钩着五彩的宝相花,间或掺着福寿纹,两头各有两颗翡翠珠子,水头足,绿油油的,拿来绑辫子最合适,不由含笑攥着绦子磕头,“多谢老祖宗赏!”

  太皇太后让她起来,又道,“你上西配殿吃chūn盘子去吧,她们都在那儿呢。”

  锦书应个是,却行退出偏殿。

  西配殿里热闹得很,大家正在吃炸年糕,桌上还摆着砂仁,焙杏核,桌子正中间放了个大盒子,这种盒子是年初一才有得吃的,叫chūn盘,也叫盒子菜,里头放十六个珐琅小盘子,盘子里码着切好的细丝酱菜,青酱ròu,五香小肚,熏jī丝等,靠墙的案上有个锅子,烧得热气腾腾的,里面的贡米粥咕咚咕咚翻滚,她走过去把炭拨暗了些,月牙桌边的几个人招呼她过去吃年糕,入画也在,脸上没有不痛快,锦书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到她面前yù言又止了半天,入画笑道,“不用觉得对我不住,我这几年啊,年年跟着太皇太后上大宴,难得有一年让我在慈宁宫里过,我也得闲儿偷个懒,还得多谢你呢!”

  锦书低头道,“我还是怪不好意思的,才来了几天,就把你给替了。”

  入画不以为然,“没事儿,等苓子放出去了,咱们俩得天天在一块儿,分什么你我!再说了……”她招手道,“俯耳过来。”

  锦书不解的凑过去,“怎么了?”

  入画窃窃道,“那个大宴时候长,要到近子时才完,两个时辰笔直的站着,动都不能动,别提多难受了!我还是乐意在慈宁宫里呆着,老佛爷和总管嬷嬷们都出去了,就剩咱们几个,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没有差使可当,就坐着嗑瓜子,闲聊,多好!”

  锦书听了直笑,“你跟苓子似的,这可是露脸的活儿,还怕苦?”

  入画叹了一声,“我啊,不是爱攀高枝的人,稳稳当当把差当好,到了年纪就出去,这辈子就这样了,还稀图什么?人生苦短,拢共就几十年,花那么多心思,就为了自己给自己装体面,何苦来!”

  这入画也是个心直口快的人,想说什么就出口,吓得锦书赶忙捂住了她的嘴,啐道,“仔细祸从口出!回头叫太监拉到廊子下一五一十的挨板子,大年初一,没得招不自在。”

  入画回过味来,吐了吐舌头,拉她到桌边上坐定,叫她徒弟装了盘年糕,上头倒了砂糖端给锦书,几个人边吃边听铜茶炊上的张太监胡chuī海侃。

  宫女出不去,要知道宫外的事,就得听外宿的太监说,张太监是轮班倒的差事,平时常能出去,大家围着他,他慢悠悠喝着茶水,不急不躁就说开了,“照理说,这大过年的不该聊这些个,可我忍不住啊,我们家离颐和园不远,颐和园外坟圈子多,人都说‘城西一带土馒头,城里尽是馒头馅’,我原不信这个,可昨儿下了值回去,路上就遇着真的了。”

  年轻的女孩儿就爱听些神神怪怪的东西,大家看他话说到一半就顿住了,都急着催他快说,张太监放下茶盏道,“海淀有座苏州桥,我只要回去就得经过那里,昨儿天没擦黑,雪下得大,我就赶着排子车回去,车沿上吊了个羊角灯照道儿,等走到苏州桥头时,远远看见两个人坐在桥栏杆上,都穿一身的黑,也不知在聊什么,连说带比划的,我想这么大的雪,怎么连把伞都不打,想必是家里出了急事,顾不上,就赶着车往前,车上有把伞,等到了跟前好给他们,也算年前办了桩好事,可越往前越不对劲儿,雪大迷眼,真跑近了看,把我吓得够呛!那两个孙子肩上光溜溜的,没扛脑袋,难怪要比划,没嘴怎么说话呢!我当时都傻了,想起来菜市口前两天斩过两个乱党,没人收尸,衙门里打发了人拉到乱葬岗埋了,说是埋得不深,第二天人没了,脑袋却还在,也不知道是被野狗刨出来拖走了还是怎么的,好家伙,原来跑苏州桥上聊天来了!”

  司浴的绿芜颤着声问,“那您怎么办?赶紧调头跑吧!”

  张太监道,“不能跑,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你要是一跑就着了他们的道了,肯定得追你啊,我咬了咬牙,全当没看见他们,念着不动明王咒,在骡子屁股上打了一鞭子就闯过去,等过去了再回头一看,人没了,想是yīn魂冲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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