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宫花红_尤四姐【完结】(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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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锦书在一旁抹泪道,“万岁爷,您要心疼奴才,就开开恩。”她的声音渐次低下去,“奴才知道后/宫不得gān政,您要叫奴才下半辈子好过,就饶了太子爷吧,他……太可怜了。”

  她楚楚望太子,嘴唇微颤着,耗得几乎油尽灯枯的悲惨模样。皇帝怕她太过伤qíng,安抚道,“你别cao心那些,只管将养你的,这件事儿我自会料理。”

  皇后回头,嘴角浮起嘲弄的笑意,“慕容锦书,你喝够了东篱的血,转脸就卖便宜了?你且别得意儿,告诉你,要不是你长了一张和你姑爸肖似的脸,皇帝能瞧上你?你还不知道吧,你的万岁爷,他擎小就恋他嫡母,这茬儿他和你说过没有?我料着是没有,因为他那点子心思太不堪,他没脸同你说!”

  屋里的人惧怔住了,皇帝惊得魂飞魄散,埋了十几年的秘密猛地被人揭开了,那种鲜血淋漓的痛让人窒息。他傻子一样呆站在那里,紧紧攥着拳头,直攥出满手的汗来。

  “皇后,你犯了痰气么?混说什么!”太后断喝,自打她嫁进宇文家,这事就一直瞒到现在,果然生出反心的人养不熟了,挖空心思打听来这些陈年旧爱事,放在手上成了最狠毒的武器。皇后向来聪明,如今败北了,失心疯了似的,口不择言成这样。这会子触怒皇帝能落什么好儿,真想拖着太子下地狱去吗!

  锦书低下头去,极力隐忍着,心却被撕碎了一般。他对她那样好,只是拿她做替身吗?看着她,想的是别人……她这些时候的喜怒都是白费,历尽磨难,得来的幸福不属于她,她沦为了跳梁小丑。

  什么都没了,她轻轻摇头,活着做什么?宁肯去死,也好过被他这样践踏。

  皇帝生出不祥的预感来,她的神气令他恐惧,他抓住她的手,“锦书,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

  她挣脱出来,“什么都别说,奴才知道。”她qiáng自笑了笑,这皇后让人深恶痛绝,死到临头还是铁齿钢牙,自己得不着善终,也不叫别人好过。她不能让她如意,再苦也要咽下去!

  “多谢皇后主子提点。”锦书冲皇后蹲了蹲福,眼里是冷冽的光,“智者审时度势,奴才要是您,这会子有气力就多求求万岁爷。”她转眼看太子,“太子爷正在生死攸关的档口,您和万岁爷置气,就是把太子爷往死路上推。您真打算破罐子破摔了吗?”

  太子别过脸,说不尽的绝望痛苦,她如今对他只有同qíng,他自以为能胜过皇父的地方也湮灭了,他穷得一文不鸣,活着也是枉然,活着也是受罪。

  他冲着高高在上的父亲深深俯首,“请皇父秉公执法,儿子罪孽深重,不孝不善,再也没脸苟活,请皇父赐死。”

  皇后猛然回过神来,面上有了怯色,“皇上,您不瞧咱们十几年的夫妻之qíng,也请瞧着东篱是您的骨血,他小时候,您有多疼爱他啊!”

  不念父子qíng,个至于等到这时候?东篱再可恨,也不及皇后的亿兆分之一,她杀人不见血,就冲她刚才那句话,足以把她剐成个骷髅架子了。皇帝凉薄的直视她,“朕可以留太子xing命,只是再不能在庙堂立足了。黜太子位,着即搬离东宫,上羊房夹道里自醒去吧!至于皇后你,你自绝于朕,朕成全你,你回去,等着朕的废后召书吧。”

  皇后苦笑,这样的结果已是特赦了,她一败涂地,再无所求,枕边人无qíng,早在十年前就知道了。

  怅然一叹,半晌吊线木偶一样,机械的面朝皇帝跪下,叩首如仪,“圣明烛照,奴才高氏,谢恩。”

  咸若馆门前甬道上庄亲王匆匆而来,他向皇太后打千儿请安,看见青砖地上跪着的皇后和太子,抑制不住的弯下了嘴角。

  “皇兄……”他眼睑低垂,拱手道,“宫门上的事均办妥了,悄没声的,谁也没惊动。东篱……”他木着脸,深沉叹息,“您是怎么处置的?”

  皇帝尚未开口,太子哑着声儿道,“皇上明鉴,儿子不愿锁在那四方天下虚度日子,儿子求您准儿子剃度出家,从今隐姓埋名常伴古佛,日夜替皇父祈福,赎这一身肮脏罪业。”

  庄亲王愣在那里,鼻子不由一酸红了眼眶子。真就到了这田地,他几次三番,费着劲儿拐弯抹角的提点他,他是吃了称坨,或者是鬼迷了心窍,压根儿的不兜搭他。这下走到了末路,好好的金枝玉叶,要圈禁,要剃度出家做和尚,可怜他才十五岁,这样大好的年华啊!

  “不成!”太后蹒跚着上前揽太子在怀里,一瞬苍老了似的,颈上的伽楠念珠颤动着,眼泪簌簌打在太子肩上,“你素来不爱吃斋念佛,对着佛经就嚷头疼,真要是皈依了,你叫我们心里怎么割舍得下?你一个爷们儿家,什么想不开的?亏得也办案子做旗主,丧魂落魄的,脓包样儿叫人轻贱!就是关在羊房夹道里,将来好歹还有出头的机会,若是入了空门,你这一生可就毁了,我的心肝ròu啊!”

  太子嘴角轻轻抽搐,想再看锦书一眼,终究是克制住了。再多的留恋都无用了,不是你的,拼尽了全力也留不住。

  “请皇父准了儿子吧,儿子……生无可恋,只求心安。”太子的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您不答应儿子,儿子唯有自裁了。”

  皇帝喃喃道,“你这样的身份,哪个庙宇敢收留你?”顿了顿,空乏的挥了挥手,“长亭,这事儿朕撂开手了,你去办吧,好歹……体面要紧。”

  庄亲王躬身道嗻,皇后却发起躁来,隔开左右的随侍去拉太子的披领,揉面团似的来回推搡,嚎哭道,“湛儿,你快些清醒吧,为这女人葬送一辈子,你值不值?你才多大的年纪,往后几十年怎么活?”

  太子凄惶道,“母亲,儿子的人生已经结束了。儿子和您说过,qíng愿去死,也不要被囚禁着。眼下当真到了这关口,皇父仁慈,还有儿子挑选的余地,您别替儿子担忧,找个深山古刹修行,儿子参禅悟道,就能重活一遍。”

  皇后和天底下所有母亲是一样的,儿子是身上掉下来的ròu,疼到骨髓里去,凝结了毕生的心血,比自己的xing命还重要。原本的掌上珠、忘忧糙,如今混到了这一步,心里嫉恨着都是锦书闹出来的祸事,哪里还能按奈得住,发了疯般的扑上去要抓人,口里狂乱喊道,“狐狸jīng,丧门星,你好狠的手段!”

  满屋子的人都目瞪口呆,皇帝护着锦书往后退,达chūn手下的禁军cháo水样的涌上来“救驾”,慑于皇后平日的荣宠尊贵,谁也不敢动手,只把她团团的围住了。皇后隔着几个人头gān看着锦书躲在皇帝身后,抓不着打不到,又恨又恼急火攻心,竟眼前一黑瘫软了下来。

  太子扑过去抱起母亲痛哭流涕,锦书经历了这样变故,早已身心俱疲,软软靠在木兮身上只顾抽泣流泪。

  皇帝扬了扬下颚,对皇后宫里的宫女道,“扶你们主子娘娘回去,传太医院的人过去瞧瞧。”

  众人应是,七手八脚把皇后搀出了咸若馆。

  “臣弟告退。”庄亲王冲皇帝甩袖打千儿,转过脸儿对达chūn道,“护送东篱出去吧,往神武门上派辆车侯着。”

  太子转身朝咸若馆门前去,走了两步突又顿住了。再看一眼,最后一眼,今生今世再没有相见的机会了。

  他回头瞥了瞥,锦书泪眼朦胧的拿帕子捂着嘴,跨前两步,似乎还有话说,却叫皇帝拉住了圈进怀里。皇帝伟岸,背过身去,山一样的把她挡得严严实实。

  太子恻然一笑,长吁一口气,旋身出了门廊,挺直了脊背,在护军簇拥下沿石路逶迤去了。

  第153章兴尽悲来

  一时人都散尽了,偌大的亭馆殿宇里只剩皇帝和锦书主仆。

  皇帝颓唐靠在佛龛下,只觉乏累到了极致,好好的一家子成了一盘散沙,他的第一子,就那么毁了。想起他才出世那会儿,自己怎么尽着心的宠溺教诲,红糖拌着米粥怎么一口一口的喂养,每每军中回来,头件事就是去瞧他,点点滴滴的积累起的父子qíng义,一瞬间就分崩离析了。

  罢了,是父子缘尽了,多想也无益。至少还有锦书,她还在,已经是最大的安慰了。他长叹一口气,猛又一凛,才从这头脱离出来,立刻又陷入另一种恐慌。

  皇帝栗然抬起眼,她穿着翠绿描金敞衣,松垮的腰身,愈加显得消瘦无依。凝眉望着他,脸上没有喜怒,眸子黑白分明,目光冷冽,像是在看待一个陌生人。

  皇帝最害怕她这样的神qíng儿,把他隔在她的世界之外,比洱海里的水更凉薄,虽清澈透明,却是彻骨的寒冷。

  皇后说的那些话,她是极在意的,她没法子原谅他,几重的打击叠加起来,她已经不堪重负了。

  皇帝迈前一步,勉qiáng扬起笑脸,“锦书,我陪你回宫去……”

  她退后一步摇头,“我不想再看见你,往后你别上我宫里来了。”她倚在木兮肩头,低声道,“咱们回去吧!”

  皇帝抢先一步拦住了她们的去路,哀声道,“你别听皇后那些昏话,她是疯了,朕没有……”

  她眼里有滢然的泪,衬着头顶的海墁花卉藻井,脸色清白得叫人心惊。

  “你一直都在戏弄我,你到底要作贱我到什么时候?我那样的……”爱你,再也说不出口了。勇气分分毫毫的流失,她日夜积攒的相思,现在想来就像个笑话。他一直在隔壁,她那番心里话他都听见了!她捂着眼睛,只觉丢尽了脸面,甚至羞愧得想一死了之。她负了父母兄弟,抛开了国仇家恨,为他沦为不忠不孝的罪人,只为报答他至死不渝的深qíng,谁知道老天竟和她开了个玩笑。她是透明的,他透过她的躯壳,看见的是另一个灵魂,她的姑姑才是他最爱的人。

  “你给我一个机会,听我说。”皇帝的五脏六腑绞痛起来,挺拔的身姿再也站不直了,他微躬下了腰,仿佛这样才能减轻疼痛。脊梁抵在供案一侧的立柱上,藏传佛教繁复的凸雕花纹硌得背生疼,他吃力的喘口气,生怕惹她生气不敢靠近,只低微道,“你和皇考皇贵妃不同,即使我一开始混淆,到后来也能区分得清……她是母亲,你才是朕挚爱的。朕对你的心天地可表,你怎么为了旁人挑拨的话和我使小xing儿,伤了我们恩爱夫妻的qíng分。”

  锦书冷笑道,“谁和你是恩爱夫妻?奴才微末之人,不敢高攀主子爷您,趁早别说这些,您说得乏累,我听着也别扭。”她蹲了蹲身子,“奴才这会子要去吃药礼佛,想是这辈子都出不得毓庆宫了,万岁爷把奴才的宫门封了吧,请内务府另给我身边的人派差事,别耽误了他们的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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