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宫花红_尤四姐【完结】(1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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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皇太后慈爱一笑,“不是这么说的,我也年轻过,偶尔的出回格不算什么。他和你好,你就是这世上最有福气的人,你好歹替我看顾他。”说着瞥了皇帝一眼,“你瞧瞧,咱们坐着,他就恁么不错眼珠儿盯着你。要是在民间,他这点子出息横竖是个妻奴。”

  锦书抬头看他,他坐在槛窗下喝碧螺chūn,面皮白净清秀,端着盖碗的样子莘莘儒雅得像个青年秀才。竹叶青的便袍上宝相花繁复缠绵,腰上系着葫芦活计行服带,夔龙箭袖不宽不窄露了一道明huáng的边。才垂下去的眼察觉到她在瞧他,便转过视线和她对视,抿嘴浅淡的笑,眸中那圈金色的光环宁静而温暖,只消一瞬,就能让人溺死在里头。

  锦书有些羞涩,靠着太皇太后道,“老祖宗别笑话奴才,万岁爷待奴才好,奴才唯有结糙衔环报答主子深qíng。”

  太皇太后一迭声道好,“你们夫妻敦睦,我也足意儿了。”又对皇帝道,“我的哥儿,你是个细心人,战场上刀剑无眼,旁的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唯有cao心你……”

  皇帝笑道,“皇祖母忘了,孙儿是刀山火海里摔打出来的,什么样的阵仗没见识过?小小的鞑靼不足为奇,朕势必dàng平四夷,保大英社稷永固。”

  太皇太后颔首,对崔贵祥道,“总管,吩咐厨子们用心巴结,叫万岁爷和皇贵妃用得高兴了,我这儿重重的有赏。”

  崔贵祥见着了锦书自然是分外亲的,笑得眼睛都迷成了fèng,呵着腰响亮的应个嗻,“内务府才送来个江南厨子,做了一手漂亮的水乡菜。奴才这就传话去,让他拿出看家本事来伺候主子们。”

  锦书站起来肃了肃,“您受累了!”

  崔贵祥扎地打千儿,“奴才心里高兴的,主子别这么说。”言罢却行退出去,锦书隔着玻璃窗看,崔总管到底是有了年纪,步履有些蹒跚。大约是那时候净茬儿留下的病根儿,背佝偻得越发低,看着叫人可怜。

  太皇太后知道她心里所想,笑道,“你安心伺候你主子爷,崔总管这头只管撂开手,已经在下头掌事太监里物色人了,等带了出来就替下崔。崔劳碌一辈子,如今年纪大了,就是旗下奴才的奴才都个个升发得势呢!咱们赏他宅子下人,叫他好好过两天受用日子,也不枉咱们皇贵妃叫他一声gān爸爸。”

  锦书欢喜不已,忙离了座给太皇太后磕头,“老祖宗是善心菩萨,奴才叩谢老祖宗了!”

  太皇太后示意chūn荣叫搀起来,锦书挨过去在老太太身边坐了,软糯道,“老祖宗,奴才还有一桩事求您呢!今儿我带了个人进园子,送到老祖宗跟前替我尽孝道的。这人您也认识,就是先头万岁爷chūn巡路上开脸的答应,叫宝楹的。她昨儿玉牒上除了名,也招人可怜的,送到掖庭是遭罪,奴才想老祖宗心肠最软,倘或能留在您身边,就是她最大的造化了。”

  太皇太后问了缘由,怅然一叹道,“也是个苦命的!既这么就留下吧,回头jiāo给塔都料理,瞧哪儿有缺就补上罢了。”

  皇帝枯坐半晌,对宝楹的事半句也不参与,只抚着手上翠玉扳指道,“园子里有jīng气儿,皇祖母细心颐养,孙儿已命达chūn带禁军警跸,待孙儿搬师回朝就来迎皇祖母回銮。”

  “我这里你不必费心,宫务也撒开手。我人在园子里,也能留神宫里的琐事。”又问,“亭哥儿呢?这趟他伴驾么?”

  “朕派他坐镇京畿做粮糙官,保前方大军吃穿,牲口嚼谷。他小事儿上荒唐,大事上不含糊。听说前儿得着个鸟宝贝,翅膀一展有六尺多,熬了一夜的鹰,打算下回秋祢叼huáng羊的。”皇帝笑了笑,“折腾得够呛,朕还怕他误事儿,没想到今儿一早就进了西华门,和几个军机章京还有军机行走琢磨辎重托运,库银粮饷说得头头是道。”

  太皇太后也展颜一笑,“齐哥儿跟着他学办差,怕他这个叔叔带坏了侄儿。”

  皇帝应道,“那不能够,东齐天xing深沉,和长亭不是一条路子上的。”

  太皇太后说笑几句,又想起入了空门的长孙,长叹之下泪水涟涟,掖着眼问,“东篱那里有信儿没有?”

  皇帝脸上黯然,垂眼道,“长亭入伏头天去瞧过,说气色还好,日日听师傅授课业,心胸也开阔了好些。七月里要跟着方丈云游,到底是孩子,边说还边笑,要饱览大英锦绣河山呢!”

  他的眼眶渐渐濡/湿,心底最深处泛起刺痛,忙起身眺望窗外,触目所及竟是昆明湖畔的卧石。尤记得上年入夏父子俩在那里垂钓的qíng形儿,再想如今骨ròu分离,他在庙里凄楚孤寂……就像生命中缺失了一块,消弥无形,寻不回来了。

  第177章锦字征鸿

  承德十年六月初三,紫禁城外pào声震天,鼓乐齐鸣。

  整个四九城沸腾起来,城门之外关道两侧挤满送行的百姓,众人扬尘舞拜、山呼万岁。漫天都是招展的龙旗和宝幡,在三军将士士气如虹,“不灭逆贼,誓不还朝”的呐喊声响彻云霄。午正时牌,承德帝宇文澜舟率部众十万挥师北上,出德胜门直奔斡难河卫而去。

  这一路山高水长,行进虽然顺遂,到底有三成是步兵,一个脚印连一个脚印的靠走出来,到新巴尔虎右旗时便用了将近四个月。

  越往北,行军越难。漠北入冬早,才过十月就已经下过两场雪,这趟的雪尤为大,不是纷纷扬扬的雪沫子,而是成团成团鹅毛片一样。仅两个时辰,山川、河流、驿道、村舍都成了白皑皑的一片,迷迷茫茫,混混沌沌。风裹着雪,雪夹着风,天地间肃杀一片,转眼已分不清哪是道路,哪是沟渠了。

  打头列的马队缓缓而来,为首的是个大胡子将军,目光沉稳,一手扶刀,勒马远眺。

  探路的军士翻身下马来报,“阿军门,前头大雪封山,天也眼瞧着要暗,奴才打探前头有座荒弃的狱神庙,是不是就地驻扎下来?”

  阿克敦调转马头直往羽林军纵深处奔去,一路甲兵如林,雁序旁列,越往前,戒备越严密。上百的御前侍卫佩刀警跸,一身的油绸雨衣两肩有银白护甲,头上孔雀翎子被雪覆盖住了,只有猩红的珊瑚顶子还露在外头。天那样冷,没有一个是拱肩塌腰的,脚上绑着缚带,眉毛胡子上结了冰碴子,仍是钉子一般在王庭两腋侍立。

  九龙乘辇像个四方月台,四角上是盘龙铜立柱,拱着一方明huáng云龙顶蓬。法驾左右的内执事太监尤为惹人注目,一个个膀大腰圆,满脸的狠戾狰狞。这帮子材料不是普通意义上的伺候奴才,当初进宫就奔着粘杆处去的,都是老公(太监俗称)里头选拔出来的厉害角色。走jī斗狗的会玩儿,要紧时候提溜出来往行在边上一撒,那就忠肝义胆为主子玩命拼杀的死士。

  阿克敦见惯了这帮红眼的家伙,瞧着就像家里养的那条牛犊子似的láng狗,没事儿就爱龇牙咧嘴的掙绳子。对外人狠,抽冷子能咬下人一块ròu来,对自己人倒是绝对的衷心。不过再怎么能,在他看来横竖是玩意儿,也不放在眼眶子里。

  他下马踩着厚厚的积雪朝御辇方向去,尚隔着五六丈,头道关卡就是大学士富奇。他骑着huáng骠马,猞猁猴皮斗篷下穿着huáng马褂,腰上佩着镶金饰红的玉带,一手执huáng节锁,面上自有七分威严,正是这趟卤簿的总管带。

  阿克敦就地打千儿,回了前头探路的结果。富奇应了,踅身往御前去,后头还有勒敏、继善、卢绰、陈蕴锡等一gān随扈上书房大臣,众人因忌讳行在有女眷,不方便一同前往,便纷纷勒马在原地候旨。

  长满寿拢着袖子早在络车前等候,看见富奇来了忙呵着腰道,“万岁爷先头有示下,前面只怕是没路了,今儿就地围营,瞧明儿天气再说。这节令上耽搁三五天的也是常qíng,连着赶了半个来月,一来将士们劳顿该做休整,二来贵主儿千金之躯也受不住。所幸离满洲里不远了,过了新巴尔虎,就往斡难河卫和宁古塔绿营军汇合。”

  富奇垂手应了个嗻,“请二总管转禀主子,朝廷滚单到了宁古塔,鄂伦岱已经出城五十里迎驾,只是正遇上这风雪天,困在小肯特翻不过山来。”说着朝御辇上瞧了一眼,huáng幔低垂,中间还隔着几道厚毡子,也瞧不真里头qíng形,便问,“主子娘娘的病这会子可见好?这地方冷起来和北京不一样,夹伤带寒的,别说女人,连爷们儿家都扛不住!”

  “可不!”长满寿搓了搓手,带着兔皮耳套的脑袋看上去很滑稽,像县城衙门里管笔录对话,专出馊主意坑人贪小利的师爷谋士。他看着远处开始驻扎搭营房的大军,又仰头看了看这灰蒙蒙无边无际的天。穹顶压得极低,仿佛一举手就能够着似的,看来入夜还得有一场大雪!

  “这一路万岁爷辛苦,军中一色的爷们儿,连耗子都是公的。主子娘娘病中没人能看护,万岁爷寸步都离不得。昨儿昆大人说前方战事,主子娘娘像是又厥过去了,万岁爷一刻也没法子撒手。”他挠了挠头皮,“今儿议政,估摸着还是拉帷幔的。没法子,天儿太坏,太医配的药好几剂下去都不见效。”

  富奇道,“正加紧着驻扎,王庭行在先抢着布置好,叫皇上和贵妃娘娘好好的歇一歇儿。”

  正说着,继善扑着袖子上的积雪过来,对长满寿道,“二总管代我进去通报一声,我有要事面见圣驾。”

  长满寿一凛,“是,请大人稍侯片刻。”言罢撩袍子登上玉台,打起毡子蹭步进了御辇内。

  那边李玉贵迎上来,他忙通传继善大人要面圣。李玉贵抬眼看看他,脸子像土地庙里的泥胎,只说“等着”,转身便进行在。长满寿往手上呵着热气,不敢跺脚,只觉冻得半边身子都木了。一会儿李玉贵出来,往盘龙柱旁一站,笑着对继善道,“三爷,主子爷叫进呢!”

  继善跟着李玉贵进了九龙法驾里,皇帝戴着紫貂沿海龙皮正珠珠顶冠,面前摆着一张花梨矮几,正全神贯注在聚耀灯下看沙盘布阵。见他进来便赐座,也不问qíng由儿,眉上打着结,手里摆布着红幡小旗,自个儿嘴里数叨着,全局转换位置左右搬动,竟是入了迷的模样。

  皇帝行伍出身,统筹调度是他的看家本事,继善跟他打过大小十几趟战役,他的习惯他是知道的。他想事儿的时候你不能言声儿,他不搭理你,你不能自顾自的叨扰他,要是不留神惹得圣躬震怒,什么姑表兄弟小舅子,通通的打发你上伙头营里挑劈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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