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宫花红_尤四姐【完结】(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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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锦书也不反驳,只道,“他们只知道面上的,不知道真正的好人是你们几个,你和苓子,还有入画、大梅,你们都是心眼最好的。”

  chūn荣敛去了笑,长长叹口气,“你啊,别整天苦大愁深的,事qíng过去就过去了,乐呵呵的多好。”

  锦书笑道,“少混说,我哪里苦大愁深了!你瞧瞧我,不是该乐就乐,该笑就笑吗!”

  “乐不进心里去,笑在脸上有什么用。”chūn荣摇摇头,“你一个聪明人,何必自苦。”

  锦书的嘴角渐渐耷下来,“要真正打心眼里的高兴,这辈子恐怕是不能够了。”

  行至隆宗门前,她拉了chūn荣一把,“我在宫门上等着你,里面就不去了。你问了吉祥就出来,咱们好上造办处库里去。”

  chūn荣知道她的难处,崔总管大约是糊涂了,怎么让她一道来问安,倘若叫老祖宗知道了又要生事端。便点头道,“好,你别走远了,在墙根下等我。”

  两人往乾清门上去,路过内右门时看见太子身边的冯禄在连廊下探头探脑的,chūn荣也没在意,整整辫穗子就进宫门找李总管去了。

  冯禄迎上来,“姑娘来了?叫我们爷好等!昨儿一晚上没睡着觉。您稍候,我这就请他去。”

  锦书忙道,“我也没什么话,就想知道万岁爷有没有为表的事罚他,问你也是一样的。”

  冯禄不听她说,边跑边道,“还是您自己和他说吧,我怕传不好话。”眨眼就没了踪影。

  锦书往墙上靠了靠,一夜没合眼,浑身上下都透着酸痛。雾大湿气重,手脚冻得发疼,chūn袍子挡不住寒气,她咬牙忍着不打摆子,可是心在腔子里抖,就捡个背人的角蹲着,蜷缩起来好像能暖和些。

  乾清宫宫门上有匆匆的脚步声传来,她挣扎着想站起来,来人已经到了面前。

  太子心里一紧,俯身把她圈进怀里搀扶起来,嘴里问怎么了,握了握她的手,只觉冷得冰碴子似的,便回身喊冯禄,“没眼色的!把大氅拿来。”

  他的手那样温暖,她一时忘了挣脱,傻愣愣的让他替她搓/揉,然后结结实实包裹在掌心里,等回了神要想抽出来,他却握得更紧。

  锦书红了脸,低声道,“快放手。”

  太子年轻的脸上浮起促狭的笑意,眉眼间神采飞扬,坏道,“不放,好容易抓住的,怎么能轻易撒手!”

  锦书有些恼,可是看见他满脸的关切,又有些不忍,那一身的刺便放了下来。心道罢了,暂且忘了仇恨吧,他是真的对她好,自己也贪恋这样的温暖。不知怎么,只要他在就很踏实。她咬着唇想,多像自己的兄弟啊。

  他和老十六同岁,当初和永昼很要好,两个愣头小子戴着荷叶做的遮阳帽,六月里的大中午,觉也不睡,划着被小太监称作“瓢扇扇”的小船,永昼做梢公,东篱扮采莲人,一路摇桨往玉带桥去。吓得内侍们魂飞胆丧,串粽子似的在他们船后跟了一溜小瓢扇。两个孩子游完了知chūn亭,又要览西堤六桥,直折腾到太阳下山才回来。那时永昼是主,东篱是客,如今客人取而代之,主人倒漂泊在外,不知所踪了,世上的事真是难料。

  浓雾之后的冯禄故意咳嗽一声,太子不得已才松开了手,接了羊皮一斗珠的大氅给她披好,仔细系上领口的huáng绸带,温声问,“怎么样?可好一些?”

  那样qíng意绵锦的嗓音!锦书尴尬的点头,冯禄识趣的退开去,茫茫天地间似乎只剩他们两个,太子又问,“那块怀表怎么叫皇父得着了?他没有难为你吧?”

  锦书窒了窒,又不好告诉他被皇帝拉着出宫的事,只得顾左右而言他,“我才要问你,万岁爷训斥你了吗?有没有为了这事罚你?”

  太子心里开出了花,她果然是关心他的,挨饿受冻的跑来瞧他,就是为了怕万岁罚他。他欢喜的笑着摇头,“没什么,申斥两句就完了,并没有降罪。我只担心你,你那么难,万一有个什么我赶不及,岂不叫你受苦?横竖我是男人,就算受上两杖也挺得住,你是女孩儿,腚上开花多难看啊。”

  锦书的脸愈发的红,嘀咕道,“什么腚上开花,你混说什么!”

  那股扭捏的小xing子叫太子稀罕到骨头fèng里去,仗着四下无人,不管不顾的揽她到怀里,悄声道,“锦书,别怕,一切有我扛着。若是他们问起来,你就往我身上推,左不过我拼着不做太子了,和你同生共死。”

  她原先还挣,叫他这么一说便愣住了,喉头哽了下,眼眶慢慢红起来,低下头去喃喃,“这可……怎么好。”

  太子抚抚她的发,笑道,“我原就不想做什么太子,你知道庄亲王吗?就是铁帽子王爷长亭。我心里一直想做他那样的人,一壶酒,一支箫,寄qíng山水。倘或咱们因此获罪,那就离开皇宫,做对亡命鸳鸯,好不好?”

  他言之凿凿,待她qíng深义厚。锦书的心思平复下来,顺从的靠在他肩头的四爪团蟒纹上,“你不怕我害你吗?”

  太子闷声笑,胸腔在她耳边嗡嗡的震dàng,“我不怕,你不是那样的人。我以赤诚对你,如果你要害我,那就当我还了宇文氏欠你的债,我命该如此,怨不得别人。”

  她抓紧他腰侧的衣裳,说不出的彷徨矛盾。怎么就动心了?真是没出息透了!惨死的父母兄弟可会在下面痛哭流涕,怨她无用,非但不能替父兄报仇,还对仇人的儿子芳心暗许。

  她心里噎得难受,太子软语安慰,她无奈至极,泪眼婆娑道,“我没脸面对慕容家的列祖列宗。”

  太子收紧了臂膀,“我知道你的难处,只不过国仇家恨向来是男人的事,如果永昼还活着,他要来找我决一死战,我定然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你是女人,女人不该掺和进来,咱们两qíng相悦没错,不论慕容家也好,宇文家也好,实在难容也没办法,大不了咱们死后不进祖坟,也就是了。”

  锦书笑着擦泪,“大正月里,又死又活怪吓人的。”

  太子抽了汗巾子出来给她掖眼睛,“可不,这么高兴的事生生晦气了。不说了,咱们且死不了,要长长久久的活着。”

  锦书脱下大氅递给他,低着头道,“你回去吧,省得又生是非。”

  太子见她羞红了脸,再不像以往那样的拉着清水脸子,竟有种前所未有的娇俏之态。他一面欣喜,一面暗自庆幸,可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这份感qíng来得不易,更是脆弱不堪一击的,要加倍的呵护才好。像这样牵牵手,能让他抱在胸口,已经叫他感激不尽了。

  太子嗯了声,把她鬓边垂落的碎发绕到耳后,“今儿辛苦你了,在这大雾里站了半晌,下回再不叫你来找我了,我去瞧你。”

  两人你浓我浓正依依不舍,冷不防内右门里有人大声的清嗓子。锦书唬了一跳,太子伸手把她揽到身后,沉声道,“是谁在那儿装神弄鬼?”

  第四十九章雾隐城堞

  浓雾之后探出李玉贵那张哭笑不得的脸来,他哟了一声,忙打千儿笑道,“太子爷怎么在这儿?万岁爷才刚还说要到上书房听各位爷作学问呢!”

  太子脸色极难看,他一哼,冷笑道,“你这杀才,打量我不知道是怎么的?皇父这会子龙体抱恙正歇着呢,你敢拿这个来唬我,好大的胆子!”

  李玉贵仗着自己是皇帝跟前的红太监,所以并不怵,只不过也不敢太过造次,毕竟眼前这十五六岁的少年是储君,将来的大英皇帝,他要是不知死活的得罪了,往后有他好日子过的。转尔膝盖骨一软,咚地就给太子跪下了,磕了个头道,“千岁爷息怒,奴才就是长了颗牛胆也不敢糊弄您啊!奴才说的是实话,万岁爷歇了一早上好多了,身上也有了力气,还在回廊里溜达来着,顺路溜达到了上书房。您要不信可以问大师傅去,奴才句句实话,请太子爷明鉴。”

  太子斜眼乜他,气呼呼道,“好,我倒要看看你能下出什么蛋来!要叫我知道你满嘴跑马,仔细爷当场法办了你!”转身对锦书眨了眨眼,故意冷声道,“回去代我向太皇太后请安,节下差事多,课业也忙,等回头撂了手就去给老祖宗磕头。”

  锦书会意了,深深肃下去,“奴才恭送太子爷。”

  太子微勾了勾唇角,背着手朝上书房去了。

  李玉贵忧心忡忡的看着太子和锦书联手演双簧,其实聪明人心里门儿清,太子是为了见她才告假出来的。可怜了万岁爷,一听说是锦书陪着chūn荣一块儿来的,着急忙慌的打发他从月华门出来拦锦书。万岁爷嘴上不说,其实心里念得紧,他琢磨主子心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消万岁爷一个眼神他就知道该gān什么,所以紧赶慢赶的从凤彩门直奔出来,刚要迈出内右门,便听见太子和锦书说的那些话。

  到底还是孩子,张嘴都是意气话,什么不做太子,不进祖坟,只因还年轻,万事都欠考虑,以为有了喜欢的人就能什么都不要了。真要这样,再过两年瞧瞧,准得后悔。

  李玉贵神色复杂,摇着头,对锦书谓然长叹。看上去挺机灵的丫头,怎么就不开窍呢!万岁爷一次又一次的折腾,难道她一点也不明白?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既然能接受太子,怎么不能接受皇帝?放着现成的好福气不要,倒去够那风里的铃铛,惹得万岁爷发了火,废太子的事儿未必gān不出来,到时候大家脸上不好看,这又是何必呀。

  锦书心有戚戚焉,雾气浓,也不知李玉贵听了多久的墙角,要是把话捅出去怕要坏事!她谨慎的道个万福,“谙达忙呢?”

  李玉贵歪了歪嘴角,“万岁爷知道你来了,来了怎么不进去?他老人家正上火呢,你还是随我去请个安吧。”

  锦书莫名的心虚,嗫嚅道,“万岁爷怎么知道我来了?”

  李玉贵咂了咂嘴,“我说姑娘,咱们万岁爷是什么人?有什么事能逃过他的法眼?你当chūn荣圣驾前敢说假话?他直剌剌的问,chūn荣敢不答吗?”

  锦书垂下了眼,“我还要等荣姑姑上库里取烟丝呢!”

  李玉贵惊愕地低呼,“我的姑娘,您这是叫我为难呢!取个烟丝值什么,圣上传召,你还想抗旨不成?再说chūn荣姑娘已经走了,你就是等到雾散了也不中用了。”

  锦书茫然立着,怎么走了?明明说好在这里碰面的,这回撂下她一个人算怎么回事?

  李玉贵看她呆愣,便道,“荣姑娘何等的聪明人,你这会子下了值,谁管你的下落?万岁爷既然问了你,自然要见你,她还等着,那她岂不成了傻子?姑娘,快走吧!天冷,湿气又大,回头受了寒可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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