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宫花红_尤四姐【完结】(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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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抬起眼打量她,她站在炕桌前愣神,动也不动,只闻轻轻浅浅的呼吸,如丝一样把他的心密密捆缚起来。皇帝眼角微扬,抿唇笑了笑,“别怕,朕的寝宫,没有朕的允许,连皇后也不得擅闯。”

  一会儿李玉贵到了chuáng前,打千道,“万岁爷,皇后领着几位小主来瞧您呢,给奴才挡在外头了,依这主子的意思,宣是不宣?”

  皇帝道,“人多聒噪,叫她们回去。”

  李玉贵瞥瞥锦书嗻了声,却行退到殿外,对皇后道,“回主子的话,万岁爷圣躬不豫图清净,说难得皇后和诸位小主有这份心,万岁爷心里都知道,只是今儿jīng神头不济,就不见了,请主子和各位小主回去歇着。”

  多贵人的嗓音传来,“万岁爷到底在不在里头,总管可别蒙咱们啊。”语调之中大有怀疑的意思。

  皇帝脸上浮起厌恶的神色,捂着嘴又闷声咳喘。门外大概是听见了,也确定了皇帝在寝宫里,再没有由头闹了,便纷纷隔着菱花格扇门道,“请万岁爷保重龙体,臣妾们等您大安了再来瞧您。”

  嘈嘈杂杂一阵花盆底磕在金砖上的咔咔声,来请安的人像cháo水般的退去了。

  天色比先前亮堂了很多,雾气渐次散了,晨曦穿过薄雾照在坤宁宫的单檐歇山顶上,皇后放开左右宫女搀扶的手,笔直的立在正殿的月台前。晨光打在石青的八团喜相逢缎褂上,折she出乌沉沉的光晕。

  她凝眉眺望,乾清宫离得那样近,日又新的后窗户就在眼前,她却被挡在一道金丝藤红漆竹帘外进不去。心下是说不出的愁滋味,近来皇帝和她愈发的生份,平日虽说不上多热络,可好歹还算贴心。现如今见了面脸上仍旧笑着,神态语调却难掩的疏离,到现在竟将她拒之门外……她莫名的恐惧,愁肠百结的预感,似乎要出什么娄子了。

  一众妃嫔见皇后面露愁容,自然各怀心思,个个缄口不语。

  皇后身边的掌事宫女叫初寒,在坤宁宫呆了六年,是皇后的心腹。主子有晃神的时候,她要替她周全到,眼看着皇后要失仪,便上前一福道,“主子,万岁爷那里有太医们照顾,必然保万岁龙体安康,请主子放宽心。清早的寒气重,还是回暖阁里去方好,诸位小主们还等您的示下呢。”

  皇后回过味来,看身后的淑妃、懋嫔、还有多贵人皆恭肃而立,忙笑道,“瞧瞧我,真是失礼了,叫三位妹妹在外头受冻,连口茶都不给喝,回头该怨我了。”

  三人都说不敢,跟着皇后往配殿里的东暖阁去,等落了座,懋嫔才道,“万岁爷这会子不知怎么样呢,又不肯见人,怪道皇后娘娘要忧心。”

  多贵人道,“可不!好不好的让咱们见一见,也好叫咱们安心不是!”

  皇后伸出戴着镂金护甲的右手端起茶盏,chuī了chuī茶沫子道,“万岁爷喜静,咱们人多,吵得他不得安生。他既然不肯见,那一个人养着也好。”

  淑妃笑道,“今儿是来得凑巧,乾东的人怪齐全的。可说句大不敬的话,万岁爷这事办得,不好!嫌着我们也就罢了,怎么连皇后娘娘都不让进?以往有什么总是打发了我们把娘娘留下的,是不是?”

  别看淑妃平时闷声不响的,要紧的时候会把人往死路上bī。皇后讪讪的,搁下了杯子道,“这话说岔了,万岁爷是大家的万岁爷,我什么时候也没独占啊!我如今人老珠huáng,不受待见也是有的,不像各位妹妹,风华正茂,各个鲜花似的,往后圣眷且隆着呢。”

  众人一听皇后自嘲的话,皆唬得一凛。淑妃赶紧赔笑道,“瞧娘娘说的,年轻值什么,过几年都一样。您可不同,您和万岁爷是少年夫妻,风雨里一起过来的,咱们再投两回胎也不能够和您比。”

  皇后还是冷着脸,懋嫔岔开话题道,“近来万岁爷总是‘叫去’,也不知是怎么了。旁的倒没什么,只怕是身上不好,硬撑着不说。”

  皇后的嘴角扬起一个寡淡的弧度,“万岁爷忙,那样多的国事要处理,jīng力总归有限,咱们多体谅他吧!”

  既然皇后都没牢骚,下头位份低到尘埃里去的人还有什么话可说!忙从小杌子上站了起来,屏息敛神诺诺称是。

  初寒托着雕花漆盘来,到皇后面前一蹲,“主子,该用药了。”

  皇后漫不经心道,“过会子再用吧。”

  那三个也是识趣的,都上了药了,摆明了是在轰人,正好坐在这里也活熬出油来,便顺着台阶往下溜,唱个万福道,“咱们叨扰了皇后娘娘这么久,也该回去了。娘娘快歇着吧,奴才们告退了。”

  “也好,你们出来有时候了。”皇后颔首,“我就不送了,都去吧。”?

  第五十一章晴丝绪乱

  皇后坐在南窗户下,拿起绷架子绣那方兰糙的帕子。引了线,针尖在头皮上篦两下,正待要落针,心里又繁杂不安,来来回回比划了好几次,最后只得作罢了。

  初寒在一旁看着,几番犹豫才道,“主子既静不下心来就别绣了,没的伤着自己。”

  皇后撂了手,半倚着炕桌长叹一声,失神看着窗外。天气很好,满目跳跃的金,她的眼里却是压抑的死寂,喃喃念道,“要坏事。”

  初寒心头一颤,皇后母仪天下,向来是谨言慎行稳如泰山的,从没见过她怔忡失措的样子,莫非是为给李玉贵拦在外头的事不痛快么?她惶惶不安的问,“主子这是怎么了?万岁爷不过是偶染风寒,太医诊治了就会好的。”说完猛然想起那桩事,顿时便明白过来。

  真真是棘手到家的一团乱麻,儿子五迷六道的陷在里面,还没来得及料理,老子又牵扯进去。这慕容锦书到底有什么能耐,叫那父子俩念念不忘的挂在心上呢?

  这是皇家的家务事,又关系到体面,她做奴才的不方便说什么,只开解道,“主子先别急,事qíng还没闹明白,万一不是咱们猜的那样,岂不白cao了那些心?”

  皇后摇头,“这事九成九的没错,初一天地人大宴散了,他上这儿来就失魂落魄的,我那时只当他政务上遇着不如意了,并没有往深了想,如今回过头去琢磨,果然是大大的不一般!你进宫这些年,何尝见过他那样?他是个兜水不漏的jīng明人,针鼻大点儿的事都记在心上,结果那天布菜出了岔子,后来又有个‘二人抬’,到昨儿下半晌无缘无故丢了半天……依着我,料想是有些眉目了。”

  初寒道,“这事儿光猜也不成,要不我打发人往午门上问去,看万岁爷昨天下午出没出宫。”

  皇后斟酌道,“各门上的禁军统领都是皇帝的亲信,当初跟着他打江山的,只要他一声令下,掉脑袋的事都肯gān的主儿,能让你轻易打听到他的行踪吗?况且他未必走午门这条道,十有八九是从神武门出去的……回头你上顺贞门去一趟,和门子上的太监打听,那起子下等奴才,给两个子儿连祖宗都能卖,有什么是问不出来的?”

  初寒应个是,“要是万岁爷真带锦书出宫去了,娘娘打算怎么办?”

  皇后还真给问住了。怎么办?是啊,怎么办……皇帝眼下正在兴头上,贸贸然动了他的玩意儿,他一恼,伤了夫妻qíng分不是因小失大吗?要动手也不能是自己,一边是丈夫,一边是儿子,倘或有个闪失,皇帝恨她,太子怨她,到时候闹个里外不是人,那活着还有什么奔头?

  皇后霍地站了起来,初寒叫了声“主子”,不知道皇后要做什么,只听她说,“我去找太后商量。”

  初寒一时愣了,暗想皇后这不是病急乱投医吗!太后深居简出,整天的青灯古佛诵经参禅,一心想着白日飞升呢,哪会理这等红尘俗事!找她商量,无非得着两句“阿弥陀佛”,还能有什么!

  “这才是正经打算。”掀了膛帘子进来的高嬷嬷,把敬献的糖蒸苏酪和枫露茶搁到炕几上,一面道,“您早该找太后去了,讨了她一个示下,gān什么都放得开手脚不是?”

  皇后着紧的披上了猞猁狲大氅,像是海心里头飘着,突然找着了北,脸上的神qíng松泛下来,嘴唇抿得也不那么紧了,还有那么点喜滋滋的味道。

  初寒是开国以后选秀进宫的,南苑时期的事她并不知道,也不便和她说。别瞧太后如今无yù无求,想当年也是出了名的一把好手,宫里的老人们都知道,她的这位婆婆面上既恬淡又和气,私底下怎么样就不好说了,总之合德帝姬是死了,她也成了太后,成了最大的赢家,之所以蛰伏着,那是因为上头还有太皇太后,将来老祖宗百年,这大英后\宫只怕就是她的天下了。

  皇后收拾停当,上了肩舆往寿安宫去。风和日丽,太阳照在身上暖烘烘的,皇后微微的眯起了眼。

  皇太后这会儿再要清静,事关她儿子和孙子,绝不能袖手旁观。要论肚子里的锦绣文章,谁也比她不过,皇帝的xing子其实就像她,那样可怕的深沉和警醒!知道自己要什么,随侍保持一颗冷静的头脑,从前慕容合德抢了她的丈夫,如今慕容锦书又来祸害她的儿子,孙子,叫她知道了会怎么样?

  皇后冷冷一哼,八成会咬牙切齿的说上一句,“慕容家的女人都是狐狸jīng!”

  步辇在夹道里匆匆而过,一路行至寿安门前,皇后下辇往chūn禧殿去,宫里的孙总管迎上来,因着皇太后免了后妃们的晨昏定省,总是难得才见着皇后,便按规矩跪下来磕了三个响头,笑道,“什么风把主子chuī来了?”

  皇后抬手叫他起来,“谙达快别多礼。今儿天好,来瞧瞧太后。”

  孙太监嘴上抹了蜜一样,奉承道,“到底主子是不一样的,可比旁的人贴心多了,皇太后常说花好稻好,比不上嫡亲的好,这话一点不假。”边说边引道,“太后娘娘在萱寿堂呢,主子请随我来。”

  寿安宫前后分为三进院落,东西各有跨院,萱寿堂就在第三进里,园里叠石为山,风景极是雅致。从出廊过去只闻笃笃的木鱼声,皇后问孙太监,“皇太后这会子正礼佛吗?劳烦谙达给我通传一声,我到福宜斋候着。”

  孙太监打千儿应个嗻,先送皇后去了东次间,这才脚下生风的往萱寿堂去。

  皇后在小殿里坐着,槛窗开了两扇,园子里才抽芽的绿意隔着屉子透过来,倒有一片欣欣向荣的意境。直等了一炷香的功夫太后还未现身,她也不急,品着内用的红茶,赏赏这满院chūn光,和皇太后跟前伺候的嬷嬷闲聊两句,间或整整脖子上的赤金盘螭璎珞圈,再扶一扶顶上的累丝点翠花篮钿子,悠哉悠哉,气定神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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