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宫花红_尤四姐【完结】(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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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脸色灰败,思量了半晌方道,“她在慈宁宫也没什么,只是要劳烦谙达替我多照顾,孤这里先谢过谙达了,您的好处孤记在心上了。”

  崔贵祥忙起来打袖行礼,“主子这话老奴万万当不起,请主子放心,只要老奴活着一天,便一天替她周全。老奴是赤着来jīng着去的,只有这么个gān闺女,可是稀罕得紧呐!”言毕转身给锦书掖了掖被角,和煦道,“好孩子,你安心养着,暂且把那些抛开,我回了老佛爷那里也向着你说话,保管你回来了还是妥妥贴贴的。”

  锦书拉了拉他的衣袖道,“您这就回去吗?”

  崔贵祥道,“得派值夜的差呢,不能呆久喽。你好好的,我得了闲儿就来瞧你。”旋即给太子请个跪安,“奴才告退了。”

  太子吩咐冯禄道,“道儿远,多派几个人送谙达回去。”

  冯禄应个嗻,挑起膛帘子引崔总管出去,锦书屈着四指在炕头的雕花螺甸小柜子轻轻的叩,“gān爸爸您好走,我不能送您,您多担待。”崔回头笑道,“成了,我心里有数,别拘什么礼了,咱们爷俩还计较这些个吗!”边说着,边跨出了暖阁的门槛。

  因着皇帝不在宫中,神武门上的銮仪卫依着老惯例,戌正时分鸣钟一百零八响,钟后便敲鼓起更了。锦书原当太子该回寝宫安置了,不想他到大紫檀雕螭案前坐定了,近侍太监请了烛剪,剪去大案两头的灯花,又捧来厚厚一叠奏章伺候他批阅,他执起笔抬头看她,轻声道,“我还有折子要看,你睡吧,我在这里陪你。”

  锦书趴得时候长了很是难耐,便小心挪动一下,问道,“你怎么有折子要阅呢?我听顺子说,万岁爷准你在宫里修养,朝廷里的奏章由奏事处每日往丰台送的。”

  太子摇头晃脑道,“业jīng于勤荒于嬉,这两天湖广的陈条多,各州府也有些琐事要jiāo代,我身为东宫,自然要为皇父分忧才是。”

  他卷起常服的袖子蘸墨,边上伺候文房的小太监早翻好了huáng封儿递到他面前,他微拢起了眉,一本正经的样子。

  太子和皇帝那样的像,眉眼像,连着举止表qíng都是一样的,叫她恍然生出一种错觉来,仿佛面前的正是皇帝。

  屋外雨声飒飒,她半阖着眼朦朦胧胧的想,不知銮驾在哪里驻跸,明明是叫钦天监推算了日子方出巡的,早上还是chūn日暖阳,入了夜竟又凄风苦雨,时候挑得不好,路上可遭罪了。

  雨势绵绵,銮仪冒雨行进数里,在一片广袤平原上驻扎。

  御营行在大如王庭,四周撑起了合抱粗的巨木,顶上蒙的是牛皮,地下铺的是厚毡,脚一踩上去绵软无声。御前侍卫总管恭恭敬敬送huáng帝入御营,再磕头行跪安,方却行退出帐外。尚衣太监半跪着给皇帝摘下右腰的箭囊,又卸了石青色缎绣彩云蓝龙绵甲,那通身的鎏金铜泡钉相碰便叮铛有声,jiāo由御前小太监迎走了,换上了香色地百蝶花卉纹妆花缎棉袍。

  皇帝舒展开手脚往软塌前去,在láng皮褥子上落了座儿,才松快的呼了口气,李玉贵双手托了双彩绣龙凤缉米珠高靿绵袜来,弓着身子道,“万岁爷一路也乏了,奴才命人伺候主子泡泡脚,去去寒气吧。”

  皇帝嗯了声,别过脸透过帐缘上的纱窗朝外看,三军营帐直往远处蜿蜒延伸,当值的兵丁在各营间来回梭巡,高擎的火把上滴了松蜡,熊熊燃烧间,照得黑夜宛如白昼。

  李玉贵击掌传人把木胎卷边银盆搬进来,自己跪下替皇帝脱了靴子,小心抱着“龙足”放进热水里,便起身退行到一旁去了。

  伺候浴足的是个宫女,深深低着头,手掌绵软温厚,很有些拿捏xué位的本事。皇帝只觉通体舒畅,也并不十分在意,只闭上眼受用着。

  盆里的热气升腾,不知怎么竟带起了一股幽幽的香气,隐隐绰绰,如兰似桂,好像在哪里闻见过……

  皇帝蓦地睁开了眼,对那跪着的宫女道,“你抬起头来。”

  第六十八章怳惊长嗟

  宫女奉旨抬起了脸,只垂着眼不敢和皇帝对视。

  皇帝心头怦然一跳,那眉眼和锦书有五六分的相似,乌发如墨,皮肤白皙,极是落落动人的姿态。有一瞬他竟当是锦书在身边,差点就要将她圈进怀里来,暗暗平复了一会儿才qiáng自定下了心神。

  他瞥一眼通臂巨烛旁站立的李玉贵,哼道,“你揣摩朕的心思能表出花来了!好奴才,你胆子真不小,瞧瞧你当的好差事!”

  李玉贵咚地一声就跪下了,磕着头颤声道,“万岁爷息怒,奴才哪儿有这胆子!奴才一心一意为主子,苍天可鉴呐!求主子恕奴才愚钝,给奴才个示下,叫奴才死也死得明白。”

  李玉贵直吓得打摆子,心里把自己骂了个底朝天。真是猪油蒙了心的!自己是吃错了哪味药了,居然和太子同流合污想出了这个损招,分明是把老命往轧刀下推!万岁爷是什么人?他眼皮不掀一下就能dòng悉天下,敢在他面前玩小九九,八成是嫌阳寿长了。

  李代桃僵?李代桃僵个屁!这丫头越像锦书,万岁爷越是想得明白,分明是想拿人替换锦书,圣驾之前岂容放肆?这回怕是要栽了!

  李玉贵一面应付,一面打定主意死不认账。像与不像不过各人的眼光,万岁爷也不是个不讲理的人,他瞧谁都能瞧出锦书的影儿来,那说明qíng思深重,总不能bī着别人也说像吧!李总管有了谱,反正咬紧牙关不把太子供出来就行,倘或脑子一炸说漏了,那可就要坏大事了!

  皇帝脸上倒没有什么怒容,只冷笑道,“你得了太子什么好处,想出这么憨蠢的路数来?”

  李玉贵一悚,上下牙咔咔地叩起来,连话都说不囫囵了,磕磕巴巴道,“昨儿个太子爷叫人传话给奴才,说不能随扈,伺候不了皇父左右,嘱咐奴才好好服侍万岁爷,说回去有赏。奴才原就是主子身边的狗,为主子效命是应当的,断不敢居功,所以回了太子爷说不要赏,请主子明鉴啊!”

  皇帝皱了皱眉,牛头不对马嘴,这老狐狸分明是在耍滑,打量能瞒过他去?他是宁撞金钟一下,不敲木鱼三千,难为太子的孝心了,出巡路上还安排了这么出好戏。

  他转过脸去看那宫女,她伏在地上瑟瑟发抖,辫梢上的穗子也跟着轻轻的颤。他接了小太监手里的棉纱帕子抬起脚,那宫女膝行着上前来磕头,“万岁爷,奴才伺候您吧。”

  她秀面半抬,皇帝瞧了一眼,心里隐隐作痛起来。对着这样一张脸,即便知道是个赝品,还是狠不下心肠。他把帕子扔在她面前,她低头爬过来,把他的脚抱在怀里细细的擦,他垂眼问她,“你叫什么?”

  李玉贵躬身把银盆撤下去,皇帝踩在榻前的软鞋上,那宫女小心翼翼替他穿上棉袜,一边应道,“回万岁爷的话,奴才叫宝楹。”

  叫什么似乎都不重要,皇帝又问,“你不是御前的人,原来在哪里当差?”

  宝楹敛神道,“奴才原本是尚衣局随扈的,因着才刚送东西来,谙达让我进来伺候。”

  李玉贵忙道,“司浴的长青先头滑了一跤,跌断了膀子,这会儿正吊着呢,不能当差了,奴才瞧这丫头机灵,就自作主张叫进来了。”

  这理由倒也说得过去,祈人女子脚金贵,儿子大了,妈妈洗脚全不让儿子看见,换个袜子都要关上屋门。爷们儿就不一样了,光脚打天下,百无禁忌,太监伺候得,宫女也伺候得。

  皇帝起身往御桌前去,边走边道,“往后别用这香了。”

  宝楹怔了怔,欠身应了个嗻。李玉贵心下长叹,太子爷这条道儿是走错了,看看这qíng形,长相虽是没法子变的,万岁爷眼里锦书还是独一份,连同样的熏香都不让人家用,这不是吃了称砣铁了心吗!

  他抱着胳膊无比惆怅,崔贵祥这老小子不知是不是魔症了,本来是打定了主意把锦书往万岁爷身边凑的,谁知道一碗认亲茶喝下去就找不着北了,对那丫头那叫一个心疼肝断,就跟捧凤凰似的!她说不乐意叫万岁爷抬举,他就帮着想辙,还拖他一块儿下水。要不是早年换了帖子拜了把子,他才不夹在里头找不自在呢!还答应太子给锦书找替身,亏得万岁爷没接茬计较,否则依着他jīng明入骨的盘算,自己到最后定是撑不住的。

  李玉贵垂头丧气的琢磨,越琢磨心里越悬乎,怎么隐约觉得后脖梗凉嗖嗖的,像有人在边上chuī风?回头看,牛皮毡子竟有一处缺了个铜钉,连忙悄悄命殿里的太监来,拿背顶住豁口。

  要补上铜钉子,必定要弄出些声响来,他偷觑皇帝,京里今日的折子还未到,此时是不会安置的。他壮了胆紧走几步,打了千儿道,“启禀万岁爷,奴才斗胆扰您清净,东南角上松动了,奴才叫人进来座实喽。”

  皇帝从书上调开视线应了,又瞥见帐边侍立的宝楹,心里莫名烦乱,便摆手道,“你下去吧。”

  宝楹道是,飞快看了李玉贵一眼,却行退出了御营。

  李玉贵放下明huáng帐幕,打了毡子出去找人,帐外警备森严,来往巡守的皆是卸了佩刀的二、三品红顶子侍卫。他往檐下一站,远处的侍卫统领立刻举着火把跑过来,胄甲上的镶钉相碰哗啦作响,近前来低声道,“李总管,万岁爷可有什么示下?”

  李玉贵道,“围营时太不小心了,角上缺了个铆钉,回头查查是哪个不要命的当的差。您赶紧打发人进去填上吧,万岁爷正看书呢,倘或惊了圣驾,咱们都吃罪不起。”

  侍卫统领听了悚然一凛,忙不迭将手里松把递给随侍,自己携了钉锤,尾随李玉贵入行銮内。

  帐内帷幕低垂,皇帝穿着石青色两腋团龙常服,正全神贯注在一本《论衡》上。那帐内巨烛环绕,纱灯吊顶,耀得一室辉煌。皇帝相貌极清隽,只是眉宇间总归是疏疏淡淡的,李玉贵拢着拂尘想,这些年很少再见皇帝开怀的样子了,国事家事两重在身,便是御了极,高处不胜寒。皇帝弓马娴熟,怕是只有跃上良驹打马行围时,方能纵qíng大笑了。?

  侍卫统领到了豁口处,搁下手里的东西,拂了箭袖给皇帝行礼,唤了声“万岁爷”,便是行通传之事,怕落锤子动静大,扰了皇帝的驾。

  皇帝慢慢翻过一页,手指微一抬,就表示知道了。

  这时外头虞卒报至中军,再由随扈大臣继善回禀皇帝,说庄亲王知道万岁爷在此处驻跸,风雨兼程已至前方十五里处,这会子在馆子里稍作修整,派了哈哈珠子先行来报信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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