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书也由得他了,只道,“成,可你不许问刁钻的话,行吗?”
太子连连摆手,“不刁钻、不刁钻,你只管放心就是了。”
锦书转到瓷凳子上坐下,挺直了脊背,一副舍身成仁的样子,吸了口气只等太子发问。太子gān咳一声,正了色道,“你不知道我这两天是怎么过的,当真是坐立难安……你不是成心要叫我憋屈的,对不对?”
自然不是成心的!锦书点了点头。
太子说,“你做什么和我见外呢,要送人东西怎么不来和我说,我来办就是了,无非是首饰妆奁,那又值什么!你却把我送的定qíng信物打发出去了,你可真叫我寒心。”
锦书张口结舌,那镯子是她才到慈宁宫时他赏的,什么时候成了定qíng信物了?难不成他一早就有那心思吗?锦书心里只觉甜,嗔怪的瞥他一眼,道,“我只拿它当是你赏赐的普通物件,谁让你不同我说来着!”
太子懊恼道,“不是赏,是赠!我万没想到你这么没心肝,满以为你该当是明白我的,你说我无缘无故送你东西gān什么?里头是有深义的,您就不能费点心琢磨琢磨?”
锦书茫然眨着大眼睛,“我没想那么多,如今说开了倒省心了,可那镯子怎么办呐?”
“你别cao心了,我自然寻摸回来。”太子无奈地摇摇头,“你就是我的业障啊!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锦书嘟起了嘴不乐意了,“那你还不赶紧脱身出来,没的叫我把你拖累了。”
太子笑咪咪道,“这是什么话?我要能挣出来,还等到这时候!我是张天师给小鬼儿迷了,有法力使不出啦。”
锦书哎呀一声捂住了脸,“你没正形儿的,该叫那些臣工们来听听,看臊不死你!”
太子看见她那娇俏模样,欢实得心都扑腾起来,猛然伸手把她抱进了怀里,只差把她揉进身体里去了,嘟嘟囔囔道,“我要在意那些个,活着还有什么劲头?他们还具本上奏呢,说该立太子妃了,以固国本。我讨不讨媳妇和他们有什么关系,人人肚子里有把算盘,他们就想着把女儿往宫里送,将来好做承恩公。我偏不叫他们得逞,我有自己的计较,瞧瞧我眼下,可不是得着个大宝贝么!”
锦书倚着他,不想说话,就这么腻在一处也够够的了。她看向槛窗外,风chuī着石榴树上的叶子沙沙的响,天是日渐暖和起来了,岁月静好,能一直这样下去多完满啊。
太子摩挲着她浓密的发,长出一口气,颇有孔夫子喟然而叹的味道,他说,“锦书,我多喜欢你。你也喜欢我的,是不是?”
他肩头的日月祥纹贴在颊上冷冰冰的,她的胸膛里是温热的,她“嗯”了声,这一应婉转悠扬,直撞在了他心尖儿上。他的胳膊紧了紧,带着哽咽说,“你和皇上怎么样呢?我要是争,又怎么能争得过他去……”
这事就像个梦魇缠绕住他,他深感恐惧,甚至面对着父亲都令他觉得压抑,他没法自在起来。皇帝是个绝对qiáng势的人,他在他面前简直渺小得像粒尘埃,没有功绩,涉世未深,在开国皇帝眼里他算得了什么?不过是个孩子,是众多皇子里的嫡长,按着祖制册立的储君……太子不过十五岁,纵然有勇有谋,到底稍嫌稚嫩。他不敢对皇父使太多手段,随扈的宝楹是他犹豫了好几夜才安排下的,也是无可奈何作出的决定,如今只盼那里能有好消息。
还有前锋营的图里琛,那是他穿开档裤就认识的发小儿,李玉贵那么个jīng明奴才却打发他回来扫听消息,他第二天一早就使了人来回禀,说万岁爷在路上急坏了,要知道锦书的确切qíng况。太子长了个心眼子,让他上奏,就说太子摒退左右亲侍汤药,孤男寡女整夜同处一室,虽然对锦书的名声有些妨碍,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们两个两qíng相悦,只要让皇帝死了心,他们最后总能在一起的。
皇帝还有两天就回銮了,回来后横竖有一番动静出来,他是下了狠心了,这关挺过去就是柳暗花明。他等着皇帝大发雷霆,震怒过后无计可施便只得默认,这样就好了,痛过一回能长出铁石心肠,往后泰然处之,他还是君父,自己还是儿臣,父子同朝像从前一样,不伤qíng分,不伤和气,再齐全不过。
锦书没有太子的顾虑,在她看来她和皇帝远没有到他想像的那种程度。皇帝自律甚严,怎么们为她乱了规矩!她的嘴角浮起一抹涩然的笑,只道,“我是个奴才,没这福气伺候万岁爷。承蒙你的厚爱,我已经惶恐不安了,绝不敢辜负了你。”
太子哄孩子般的在她背上轻轻的拍,喜道,“好丫头,我果然没看错了你。”
两人正你浓我浓之际,正殿里的容升隔着湘妃竹帘通传,“太子爷,主子娘娘到了东暖阁里,传您过去呢!”
锦书慌忙和太子分开,脸上神qíng倏然紧张,催促道,“你快去,别让皇后娘娘久等,否则我的罪过就大了。”
太子冷着脸站起来,虽然心里仍旧赌着气,却不好把母亲晾在那里不管,便道,“回娘娘一声,请她宽坐,我换了衣裳就来,叫秦镜儿进来更衣。”
他要换衣裳,自己也该回慈宁宫去了,锦书朝他福了福,“奴才这就告退了。”
太子蹙了蹙眉,“你在这里稍侯,等我见过了母后亲自送你回去吧!”
锦书摇头道,“你自更衣,我要到皇后娘娘跟前磕个头再走,这后/宫是谁家天下呢,总回避着也不是法子。”
太子想想也有理,应道,“那你先去,我回头就来。”
锦书退出正殿往偏殿的抱厦里去,打了门帘进去,皇后穿着正红的并蒂莲团花比甲,悠哉在高座上端坐着喝茶,神色倒是如常,视线在她脸上一绕,也不说话。
锦书上前磕头,“奴才给主子请安啦。”
皇后换了副笑脸子,“先前是误会了,叫姑娘受了委屈,眼下可大好了?”对旁边侍立的带班宫女道,“快搀起来吧。”
大宫女弯腰相扶,锦书站起来对她欠身,“劳烦姑姑了。”又对皇后敛衽恭肃道,“回主子的话,都好了,奴才这就回慈宁宫上值去了,知道主子来了,先来给主子磕个头。主子别拿这个当事儿看,就是包公也有断错案的时候,奴才还要谢谢主子体恤呢,按着律法,在宫中偷盗是要上菜市口的,主子菩萨心肠,王谙达是瞧主子qíng面才判了奴才杖刑,要是当时明正典刑,奴才这条命也就没了。”
皇后讪讪的笑,这会儿正悔得肠子都青了,只怪自己心慈手软,倘或当时就办了,现在反倒好了。太子恨她不过一时,母子没有隔夜的仇,哪像现在,见了她像冤家似的。自己就生了这么一个,小时候他有不足,多病多灾的,不知费了多少心血才养大的。如今为了个丫头连母亲都敢顶撞,她是满腹牢骚没处倾吐,为这事眼泪都流了一缸子,眼里见了她,心底都恨出血来,抓不着错处又不好开发,熬得心肝都疼,她还巴巴送来让她瞧,愈发戳她心窝子。
“难为你通qíng达理,我这儿怪过意不去的。”皇后硬生生挤了个笑脸儿,“那你别耽搁了,只管去吧,老祖宗那儿短不得人,我顾着你的脸面,回头必定给你个说法儿。”
锦书也巴不得快走,皇后的眼神像尖刀,刀刀要活剐了她一样。她忙不迭谢恩却行退到殿外,深深吸了口气,径直出了景仁门,朝慈宁宫方向去了。
第七十五章长近尊前
门口的宫女打起了帘子,太子从外头迈进来,他换了万字不到头的玄色常服,外面罩了件酱红的巴图鲁背心,脚上是福寿双全粉底皂靴,因着还在生闷气,脚步使了劲的踩在金砖上,啪啪的作响。
皇后抬眼看他,身量赶上了皇帝,那五官长相简直和皇帝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皇后长叹了一口气,他大了,听说整治宗人府皇戚揽权手段很老成,连太傅都极力夸奖他。这孩子可贵就在率真上,朝臣面前再立威,到了母亲这里就是个任xing的孩子,不像二皇子东齐,小小年纪就两副面孔,皇父跟前仁孝有加,背过身去就是个霸王,搅得他母亲章贵妃宫里jī飞狗跳的。
太子踏前几步打千儿行礼,“儿子恭请母后万福金安。”
皇后抬了抬手,“太子起来。”指着边上坐垫儿道,“到我身边来坐。”
太子梗着脖子道,“儿子站着回话就成了。母后今儿来是接着训斥儿子吗?”
皇后怔了怔道,“你是这么和我说话的?我在坤宁宫里等了你三天,盼着你来瞧瞧我,你呢?来了吗?把我撂着,只当没我这个母亲!”
太子垂手冷冷道,“儿子不敢,儿子这两天接各处奏报,实在是不得闲,原想今儿晌午来给母亲请安的,不想母亲惦记儿子,倒先过来了。”
皇后沉着脸想,真是个孝顺儿子!和锦书说笑有空,来给母亲晨昏定省却不得空,这还没娶媳妇呢,眼里就没了母亲,往后不定还要怎么忤逆呢!皇后委屈得想哭,硬是咬牙忍住了,吁道,“爷们儿家是要以国事为重,只是我心里想着你,几天不见牵肠挂肚的。”
太子扭头问皇后的贴身嬷嬷,“娘娘这几天睡得好不好?进得香不香?”
嬷嬷道,“回太子爷的话,主子这两天夜夜到子时才安置,赶着给您绣百子被,熬得两只眼睛都坏了,奴才们劝她也不听,说早些预备着,临着事儿就不忙了。进餐进得也不香,顿顿只吃素,小半碗米饭就打发了。”
太子一听心里不落忍了,好言道,“什么百子被,何必您亲自绣呢,jiāo造办处就是了,当真熬坏了眼睛,叫儿子于心何安呐。”
皇后朝他伸出了手,太子乖乖靠了过去,皇后在他手背上拍了拍,“我的哥儿,等你为了人父就知道了,天底下没有不爱惜自己孩子的父母,我是这样,你父亲也是这样。”
提起父亲,太子心里拧成了麻花,他要是疼爱儿子,何至于铁了心的和他争?平日里千般好,万般好,到了这关头还不是只顾着自己!
皇后知道他的心思,他们爷俩落进同一个陷阱里尤不自觉,还龇着牙对咬,锦书那小蹄子八成暗里高兴得了不得。唉,这又是个坏疽不能碰,要顾全皇帝和太子的父子qíng,也得顾全天家的脸面,揭开疮疤容易,要愈合只怕得费大周章,姑且只有闷在肚子里。
这只是一方面,再者说,她也着实害怕。皇帝端着架子极力的要保住尊严,大家装聋作哑的尚且天下太平,可要是这层窗户纸给捅破了,皇帝横下一条心豁出去要翻锦书的牌子,到时候怎么办?谁又能阻止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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