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贵回身使了个眼色,庄王爷明白了,就是这位正主儿,搅得皇帝满腹的委屈牢骚,活像个受了气的小媳妇。照这样貌看来,皇帝为她失魂落魄倒也不冤枉,可瞧那眼里波澜不惊的神色,他们俩还真是棋逢对手,相见恨晚。
皇帝冷着脸,乌沉沉的眸子里恍惚有怒意。锦书心头突地一跳,面上只作镇定,规矩的跪下稽首,“奴才恭迎圣驾。”
皇帝走上高台,不叫起来,在她面前也未作停留,一抖袍子,下摆的海水江牙八宝立水哗啦一响,即迈开步子朝着偏殿里去了。
锦书跪在地上惶惶不安,也不知道哪里触怒了皇帝,暗琢磨大概是接驾接晚了,惹得天颜震怒了吧!
一双蟒纹皂靴在她边上停住了,头顶上一个低沉的声音飘下来,“地上cháo,仔细伤了身子,起喀吧。”
想必这位就是庄亲王吧!锦书磕了个头,“给王爷请安。”
庄亲王嗯了一声,那丫头低眉顺眼的站起来,凑近了看更是叫人挑不出瑕疵。庄王爷不由一叹,慕容家的美人儿果然名不虚传,瞧这双眼睛长的!大双眼皮儿,眼梢微微的飞扬,这不是最受待见的桃花眼嘛!好家伙,这要是回眸一笑,还不得要了人半条命吗!
听说她养伤是在景仁宫,万岁爷嘴上不说什么,可他做兄弟的心里明白,这回的醋是吃大了,还不定怎么收场呢!他收拾起了赏玩的心,正色道,“今儿万岁爷不太高兴,脸上不是颜色,你沉住气,进去小心伺候着。”
锦书躬身应个嗻,跟在庄亲王身后进了殿里。皇帝早和太皇太后、定太妃见过了礼,这会子正坐在圈椅里喝茶,垂着眼也不看她,神qíng上看似从容,只是脸色略泛青白,太皇太后问路上可还顺遂,他答道,“托老祖宗的福,这一路都好,三营的军纪严明,朕巡视下来也甚满意。请老祖宗放心,有这三座亲兵大营坐守,京畿必然固若金汤。”
太皇太后笑着说好,皇帝故作轻松,短短六天就打了个来回,所思所想到底是什么,太皇太后再了解不过。进了慈宁宫得挂笑脸子,皇帝的嘴角是吊着,笑意却未达眼底。他憋着不瞧锦书,愈发显出他的愁肠百结来。
定太妃和庄亲王说起了丰台的牡丹,“这月份移栽再好不过,怪你上回没叫我去,要不非得运上一车回来,拿来装点园子多喜兴儿!”
皇帝和庄亲王兄弟qíng深,对定太妃自然也是极敬重的,忙道,“儿子这就打发人办去,赶着花朝节前能到庄王府。”
定太妃太满意了,她点着头道,“还是皇帝好,不像咱们庄王爷,如今人大心大,不把我放在眼里了。”转头喝了口茶,视线又落在锦书身上,捅了捅庄亲王道,“你瞧那丫头怎么样?”
怎么样?皇帝心里的宝贝疙瘩,能孬吗?庄亲王摸摸鼻子说,“齐全!好!”
这下定太妃高兴了,她对太皇太后道,“母后,您可听见了,亭哥儿说好呢!”
太皇太后绿了脸,敢qíng是块牛皮糖,点不透还甩不掉了!不是摆明了不答应了吗,怎么还提?往南边去了趟,热坏了脑仁了?
庄亲王摸不透,斜眼看皇帝,又看看自己的母亲,“gān什么呀?”
定太妃笑嘻嘻道,“我喜欢这孩子,你快和老祖宗讨了迎回家去。”
庄亲王一听大惊失色,他这妈可真成!缺心眼儿到这份上,不是把她亲儿子往火里推吗!皇帝和太子都快闹崩了,他再掺合进去,这日子没法过了!别人是没看见,自己跟在万岁爷身边这几天,什么都明白,一提锦书,万岁爷就是一副蛇蛇蝎蝎老婆子架势,这会儿锦书纵是块金子,他也不敢往家搬啊!
庄亲王嚎道,“我的亲妈嗳,您别裹乱成吗?家里屋子不够住的,我还得另盖园子呢!”边说边偷着扯定太妃的坎肩,背着皇帝挤眉弄眼一通暗示,定太妃杵着发怔,终于省过味儿来了,gān咳了两声便作罢了。
第八十章流水西东
皇帝隔窗看着外头,雨帘下得密急,伴着风,雨搭在檐下来回的摆动,不时撞在雕花立柱和围栏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脑子里茫茫然一片,耳边有太皇太后个庄亲王说笑的声音,却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她就站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牵肠挂肚了六天,连做梦都想见她,如今她就在面前,他却又妒又恨,不愿再看她一眼。
皇帝嘴里像衔了huáng连药丸子,舌根一路往下苦,五脏六腑仿佛泡在了卤水里,疼得他几乎要蜷缩起来。真相问问她的心是什么做的!她在景仁宫住了这几天,和太子定然是突飞猛进,究竟到了什么程度,他不敢想,不敢问。孤男寡女?他要是能拿出手段来,她慕容锦书都够活剐上三回的!
落难帝姬,皇子救美,多么朗朗上口的桥段!然后呢?海誓山盟,以身相许,这也是众人喜闻乐见的结局。自己是个局外人罢了,充当的是什么角色?灰头土脸的失败者!其实祈人并不在乎女人丢身子,可她丢的对象是他儿子,那还有什么可说的!自古兄弟间互赠女人没什么,父子间就不成了,唐明皇gān的那点破事儿,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了几辈子,自己背不起这骂名。
他浑浑噩噩想着,心思百转千回。其实她但凡对他有那么点子意思,自己也不是个畏首畏尾的人,要给她个名分简直易如反掌,太子那里他也有法子摆平。只可惜了,她对他的恨是烙在骨头上的,她不愿意跟着他。几天不见,他自己早乱了方寸,她呢?站在高台上,直直看着他,眼睛还是那么明亮,可里头看不见有什么qíng绪波动,似乎看见的只是个不太相熟的路人。
太皇太后叫了声“皇帝”,他的思绪被拉了回来,应道,“皇祖母有什么吩咐?”
太皇太后脸上似笑非笑,说道,“外头下这大的雨,我打发人过去传话,说你才回銮,路上必然辛苦,不叫过来请安了,响晴天气咱们祖孙再聚也是一样,可他们回来说已经起驾了。道儿上可淋着了?”
皇帝心道太皇太后怎么的了?坐了这大半天的才想起问淋着没有。因笑道,“老祖宗放心吧,这么多人跟着,又是油衣又是华盖的,并没有淋着。”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这样方好。可见过你母亲了?”
皇帝道,“孙儿惦念老祖宗,况且老祖宗又是祖辈的老人儿,孙儿就是要参拜,也没有乱了次序的道理。母后那里回头再去也使得。”
太皇太后刮着茶盖儿道,“通嫔昨儿大晌午得了个小子,母子均安,我得给你道喜了!这孩子落地的时辰好,论着序齿行十一,宗人府拟了几个名字呈上来,我瞧着那些字儿都生僻,不好,还是你这个做皇父的给老十一取一个吧!”
皇帝并没有太多的欢喜,面上照旧疏淡得很,稍想了想道,“午时生的,就叫东阳吧。”
太皇太后对锦书道,“上外头传个令儿,叫人给宗人府下旨,皇十一子赐名东阳,记档入玉牒吧。”
锦书蹲个福领了旨就上垂花门外传口谕去了,等办好了还回来立在太皇太后身后伺候。
“通嫔这回是大功臣,你不知道,孩子大,她吃了很多的苦头,好在争气,没辜负我的心。”太皇太后说着,边上的小娟抱着大白子过来,老太太把猫往膝头上一抱,边抚边道,“你得了闲儿也过去看看,好歹是你们小夫妻的意思。”
皇帝听了“小夫妻”这个词发了会子愣,下意识看了锦书一眼,她低眼垂手侍立着,像泥塑木雕,半点喜怒皆无。皇帝心里只觉发寒,夔龙箭袖下的五指狠狠捏了起来,沉着嗓子道,“孙儿记住了。等收了雨给咱们娘娘传谕,叫她加倍的给通嫔放赏赐。”
只说放赏,那晋封的事儿算是撂开手了。太皇太后也不qiáng求,又问,“孩子抱到哪个宫去养着?”
皇帝的嘴角扬了扬,“依着孙儿的意思,皇后自打有了太子后就再没有生养,朕瞧她也苦闷,只嘴上不说罢了。老十一就抱到坤宁宫去吧,皇后淑德含章,由她代为抚养,也是通嫔的造化。”
皇帝自有他的打算,皇后就是太闲了,才会整天算计着怎么作梗,怎么在他和锦书之间挡横儿,要是送个大小子给她,叫她整天忙不过来,她也就消停了。
太皇太后也允了,突然道,“我听说你在出巡的道儿上给个丫头开了脸,是不是有这回事?”
皇帝一窒,抬了头道,“是有这么回事。”
太皇太后没有为此不痛快,在她看来皇帝是太自律了,原当这后/宫佳丽,不论是妃嫔还是宫女儿,只要是他瞧上的,没有不能上手的。他是一国至尊,平时政务丛杂,国事繁冗,在qíng事上也有限。这样正鼎盛的年纪,什么都循着礼法来,没的憋屈坏了。再说把对锦书的心思往别处挪一挪,也不是什么坏事。
“既这么也别耽搁了,留牌子记名吧,先晋个答应,过阵子再往上册封。”太皇太后说着看了看花梨大案上的更漏,“这雨下得大,别急着走,在这儿用了膳再去不迟。”
皇帝心不在焉地应了个是,到了丰台的第二个晚上,他得知了锦书和太子整夜都在一间屋子里的消息。他心底恨出了血,想发狂,想杀人,满肚子的怨愤都撒在了宝楹身上。看着那张脸,他隐约找到了些安慰,就把她当锦书也成啊!死钻牛角尖是不能够了,退而求其次吧!他想也许可以忘了她,可是后来呢?回了宫,他又掉进这个怪圈子里拔不出来了。
他的视线飘飘忽忽停在殿顶的彩画上,屋外雨声潺潺,伴着滚滚闷雷,chūn天果然到了。
太皇太后说,“难得齐全,皇帝和亭哥儿今儿歇着。我瞧时候还早,要不咱们抹两圈儿?”对定太妃道,“可惜皇帝不识牌,三缺一,短个人。”
这时候崔总管打外头进来给各位主子见礼,太皇太后问,“怎么不多歇两天?受了大罪了,那针眼儿还没合呢,又巴巴的来当差,回头受了湿气倒不好。”
崔贵祥自有他的想头,他躺在chuáng上也没法子安稳,心里挂念着锦书,怕皇帝回来见了面又出什么事儿。他要是在跟前,不说别的,她年轻,有的方面顾及不到的,自己还能替她周全。
“奴才知道今儿万岁爷圣驾荣返,怕底下人没个头绪,还是回来料理着才放心。”崔边说边翻袖子,“这会子也好利索了,老佛爷别替奴才担心,奴才是贱命,摔打惯了的,在您身边伺候着,奴才才是归了位了,心里也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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