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宫花红_尤四姐【完结】(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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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皇太后头痛yù裂,庄亲王哪点随他爸爸了?就剩一张脸像,别的脾气也好,说话的调调也好,完全就随他亲妈,娘俩一对活宝,还好意思覥着脸把高皇帝拖下水。

  定太妃打从进南苑王府就没消停过,惹事生非倒没有,争风吃醋也没有过,就是整日的上蹿下跳不gān正经事。高皇帝一见她就乐,虽没有男女之间的爱,却也愿意偶尔留宿在她屋子里。有福气的人,到天边都是福泽绵厚的。她肚子争气,没多久就怀上了,然后母凭子贵,别人在寿康宫念佛打坐的时候,她正跟着儿子天南海北的晃dàng。论这辈子的逍遥快活,谁也没不过她去,就连皇太后,恐怕也不够攀比的。

  太皇太后突然抽了口冷气,锦书忙上前探看,原来大白不知哪里不合心意了,龇着牙,放出爪子,在太皇太后手背上抓了一把,闯祸之后就撒腿跑了。

  屋里乱起来,拿老白gān的,拿白绫布的,拿金创药的。看着宫女太监们慌手慌脚的来回跑,太皇太后说,“这么点子事就乱成了一锅粥,以往是白教了。”

  “老祖宗教训得是。”锦书跪在脚踏上仔细清理了伤口,取玉搔头蘸了药薄薄的上一层,再用绫布包扎好,问,“老祖宗,奴才打发人把大白子抓回来给老祖宗发落?”

  太皇太后摇头道,“算了,不是什么大事,何必同畜牲一般见识。你让人上偏殿打听下,看皇帝今儿留不留大人们用膳。”

  锦书应了,起身收拾好药罐子出门去了。

  太皇太后歪在迎枕上忧心忡忡的,对塔嬷嬷道,“你都瞧见了,皇帝如今成了这个模样,怎么办?这水是越趟越深,到了齐腰,转眼就要灭顶了!我脑仁儿疼啊,没法子了,你说怎么办?”

  可不!上寿膳房去都要陪着一道走,哪里还有一国之君的威仪?皇帝是坐明堂的万金之身,怎么能到那油腻嘈杂的地方去?他打从落地就没和厨房打过jiāo道,如今可好,真要上刀山下油锅了。

  定太妃一听新闻就来劲,她咋舌道,“怪道呢,咱们庄亲王一味的给我递眼色,原来是有这一层。”她挨到太皇太后身边,“母后,我瞧那丫头怪齐全的,到底是同祖同宗的,和敦敬贵妃那样的像!”

  太皇太后长叹,连这大大咧咧的傻子都觉得锦书和她姑爸像,皇帝哪里还有救!

  塔嬷嬷也是满面愁容,“两头都是一样,万岁爷这儿拔不出来,那个小祖宗也到了脖梗子了。您是没瞧见,他听说锦书给带到北五所去了,那架势,连命都不要了。”

  “真是冤孽,这是讨债来了!”太皇太后在膝上直拍,“早知如此,那时候索xing下了狠手倒好了,到了眼下愈发的动不得,那丫头啊,真叫我没了主意。”

  定太妃觉得她们愁成这样根本就没必要,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不就是个前朝公主吗?养熟了,捋顺了,是人都有感qíng的,要是他们有qíng意,捧成一堆就是了,何苦弄得那么复杂。

  她说,“锦书的人品气xing儿您大约也知道,依我看,与其棒打鸳鸯,不如促成了他们的姻缘方好。”

  太皇太后垂着眼拨弄腕子上的麝串,无奈道,“我又不是见不得人好的怪老太太,倘若锦书是小家的闺女,不管她是哪个旗下的,老家姓什么,就算是个包衣出身也不论,只要皇帝心里喜欢,用不着他开口,我自然晋她的位份,让皇帝高兴高兴。可现在是这个尴尬境地,我不能冒这险,什么都可以不顾,皇帝的安危不能不顾……大邺慕容几百口,都在皇帝手里送了命,锦书怎么样恨他,谁能说得上来?她面上温顺,转脸恐怕恨不得置皇帝于死地呢!”

  定太妃隔窗瞧着月台上的人,她面朝太阳站着,从她这儿只看得见半边脸。单那轮廓就是极娟秀温婉的,脖颈纤细,乌发如墨,窈窕之姿像一汪chūn水,柔软,沁人心脾。这么美丽的人,这么多舛的命运,连她都唏嘘不已,爷们儿怜香惜玉也不为过。这泱泱紫禁城,繁华冢绮罗堆,唯独缺少些人qíng味,女人们的心肠练成了铁石,容得下顷轧计算,却容不下一个可怜的孤女。

  锦书沿着汉白玉台阶下去,朝宫门上逶迤而来的一队人肃下去,“奴才给皇后主子请安了。”

  戴着福寿钿子的皇后虚扶了一把,“姑娘起喀吧。老祖宗可用了膳?”

  锦书躬身道,“回主子的话,万岁爷和庄王爷还在暖阁里议政,老祖宗叫等等再传膳。”边说着边往玉阶上引,“主子仔细脚下,才下过雨,地上湿滑。”

  皇后提了袍子往上去,锦书方朝后头看了看,只见一个头上戴金镶宝发钗的年轻女孩儿低头跟随着,左右是两个十二三岁的垂髻小宫女。那女孩抬起眼和她对视,她浑身一激凛,头发根都竖起来了——

  要不是日头正大,她还当自己看走眼了,那女孩和她长得真像,脸型眉眼像,连身段个头都一样。她穿着节节高的缺襟马褂,耳朵上是子儿绿的翡翠坠子,脖子上围着白缎凸针绣并蒂莲祥纹彩綐,一副嫔以下的打扮。锦书心想这位莫不是新晋的答应么?她心头突突的擂鼓,这是巧合吗?天底下怎么有这么像的两个人!

  宝楹捏着帕子顿住脚,上下打量她,越看心越凉,渐渐眼里只剩一片死寂。

  她这是李鬼遇着李逵了,原来自己要替代的就是眼前人,瞧她朗朗如朝日的样儿,满脸的悠然贵气,自己就像个假人,那样的相形见拙。皇帝为她失了神魂,转脸把所有的愤懑bàonüè都施加在她身上。她是一尘不染的,自己却已千疮百孔。短短七天罢了,身也好,心也好,抻得肝胆俱裂,痛得刻肌刻骨。她被所谓的荣宠鞭挞着,慕容锦书却好端端的,昂着她高贵的头颅巧笑嫣然。

  为什么是这样的?她也是上三旗出身,并不是山野里来的下等杂役,做什么要接受这样的命运?

  宝楹咬了咬唇,她不恨皇帝,恨的是太子和锦书,是他们导致她的不幸。原本好好的,再过两年就能放出去了,可太子在chūn巡前传了她父亲谒见,结果她就被安排在了随扈名单中,见驾、侍寝、受尽苦难。

  皇后看着宝楹的虎视眈眈笑了,她万分和蔼的携了宝楹的手,对锦书道,“这位是宝答应,老祖宗才传懿旨晋了答应位份,我料想万岁爷也在,特地领了她来给老祖宗请安。”

  锦书忙肃了肃,“小主吉祥。”

  宝楹也不避让,满满受了一礼,只道,“姑娘客气。”

  皇后浅浅一笑,转身进了明间里,沿着一溜槛窗往前,站门的宫女行了礼打起门帘迎她进去。皇后跨进西偏殿就满脸堆笑,给太皇太后纳福,又对定太妃请了双安。

  “哟,咱们皇后主子来了!”定太妃站起身相扶,“小一年的没见,看着又清减了。才歇的雨,怎么这会子过来了?”

  皇后笑道,“我才听说母亲来了,就赶着过来给您请安。一别这么些时候,臣妾怪惦念的,每每和爷和老祖宗说起您,母亲身子可好?”

  皇后极客气,因着皇帝只有庄亲王一个亲兄弟,哥俩qíng分又好,所以也管定太妃叫母亲,没别的,就是表个亲热。

  定太妃拍着她的手道,“劳你记挂着,我硬朗得很。倒是你,要保重身子,宫里杂事儿虽多,心思也得放得宽些。你是天注定的福泽,生在安乐窝里,荣华富贵享用不尽,皇帝又敬着你,你如今又正是鼎盛的时候,好生将养才是。”

  皇后温声应道,“母亲说得极是。”又对太皇太后道,“老祖宗,奴才带了新晋位的答应来给您磕头。”

  说罢唤外头的宝楹进来,宝楹低着头在垫子上跪下,“奴才给太皇太后请安,给皇贵太妃请安。”

  入画取了西洋眼镜呈上来,太皇太后捏着脚架子说,“道儿上开脸的那个?叫我瞧瞧。”

  宝楹道是,缓缓抬起头来。还没等太皇太后看明白,定太妃咦了一声,“和锦丫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太皇太后忙眯眼看,等看清了,心里登时哇凉一片。皇帝疯魔了,还是撒癔症?这是个什么?挑来拣去的找了个替身?还顾不顾脸面了?

  定太妃摆弄着炕几上的竺如意说,“母后,您快瞧瞧,像不像姐俩?”

  第八十七章边声四起

  太皇太后不太满意,撂了手里的眼镜哼了一声,“混说!我瞧着一点儿也不像!锦书眼睛大点,嘴唇也厚些,还有那颗痣,”太皇太后指着宝楹的嘴角,“你瞧仔细喽,锦书没痣。这痣学问深,有和没有区别大了,就跟风水似的,多了一棵树,满盘的格局就变了。”

  大伙都听出了她话里的不痛快,不好说什么,都憋着笑。倒不是太皇太后上了年纪迷上相面了,众人都知道她的心思,她是恨着呢!恨一个还没料理完,又来了个影子,皇帝对着她,无时无刻不念着锦书。锦书就跟鸦片似的,甭管他是珍珠泡、栗子包、还是老牛眼,总之抽上一口,一换边儿,再抽一口,得!瘾更深,戒不掉了!这么下去多早晚是个头?还以为皇帝终于想明白了,要换个人疼了,结果呢?换来换去,换汤不换药,白高兴一场!

  “你起来吧。”太皇太后无可奈何,“老家姓什么?哪个旗的?”

  宝楹谢了恩回道,“奴才老家姓董,汉军旗下人,家父是包衣护军参领董河。”

  太皇太后沉吟道,“包衣参领,是个从三品的武官吧?”又问皇后,“眼下汉军旗下的都是太子的包衣?”

  皇后站起来回道,“万岁爷整顿旗务,端正上下名分,汉军旗和商旗、角旗都归置到太子那里了。”

  宝楹趁势也道,“回老祖宗,太子爷正是奴才们的正路主子。”

  太皇太后迷迷登登如坠云雾,只在心里大呼造孽。太子这是gān什么?李代桃僵?弄个替代的糊弄他老子?皇帝什么样的人?是随便就能应付过去的?看着吧,回头且有得闹的,他们爷们儿各怀心思,算盘珠子都拨得噼啪乱响,到最后落个父子反目的下场,这是大英的祸事到了!

  再等几天,到时候把锦书打发到孝陵去,叫她在那儿日日诵经祈福,皇帝总不好临幸给祖宗护灵的人吧!还有这个答应,回头也要处理掉,留着是个祸根,绝不成!

  眼下叫人头疼的是,往昌瑞山守陵的名单要皇帝御批,倘或把锦书写进去,他见了定然不答应。那就先不写,等事后再把人送过去?太皇太后太阳xué上的青筋直蹦跶,要是这样,皇帝知道了能依吗?到时候大发雷霆,虽不能对她这个皇祖母怎么样,心里总有疙瘩,闹得祖孙生分了,那她活着还图什么!唯今之计只有名单照拟,皇帝若是有疑义,那就索xing把事儿摊开来说个透彻。原来就跟个疥疮似的,大家都不去碰,怕碰坏了,碰伤了,如今都到了这步田地,她这个做长辈的不能坐视不理,任由皇帝使xing子胡来。皇帝虽老成,到底未满三十,遇着了心里爱的就慌了阵脚,难免有欠考虑的地方,或者有个当头棒喝,也就醒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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