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想打发她,她抬头看知闲,她眼里有一股耐人寻味的急切。她想也应该,她把她当对手,自然解决了才好高枕无忧。
她说,“我再想想。”然后叫秀下了逐客令,撂下她自回卧房躺着去了。
她算不清有多少眼泪从眼角滚下来,横竖总有半缸子。她头一回埋怨命运,她的命这样苦,竟是比huáng连还苦……
月亮从东边升起来,淡而白的影,隐没在飞云后面。她把手里的炭块搁在窗台上,站得太久,背上生了寒。玉炉来给她披鹤氅,隆冬的时节,冻得直跺脚。边揉/搓两臂边道,“今儿冬至,秀点了蜡烛准备供奉贺兰监史呢!你不去上柱香?”
她浑浑噩噩连节气都忘了,讶道,“今天是冬至么?”
“可不!”玉炉扯了一边嘴角冷笑,“你看看沈府里是什么作为?冬至家家要祭祖的,竟当你是外人,来了也不提回府的事。要不是蓝将军今日伺候宫里祭天,只怕早来接过府去了。”
玉炉是个傻丫头,哪有没过门的跑到人家家里拜祖宗去的!她转身循着抄手游廊进佛堂,秀点亮了排架上的几十支蜡烛,红红的烛火在她颊上一芒一芒的轻颤。神龛前上满了祭品,她点了香,到蒲团上磕头祭拜。看着蓝绢上的“大唐故贺兰府君”,忍不住簌簌落泪。
她有好多话要和贺兰说,如果他还活着,大约是可以给她出些主意的。如今她走到了十字路口,没有一个人可以听她倾诉,她俨然成了世上最孤单的人。
她深深稽首下去,也许是知闲来后伤了心神,站起来的时候有一阵晕眩,几乎站立不稳。后面的香侬忙不迭过来搀住了,咕哝着,“我看是血亏,近来总这样,叫看郎中又不答应,非要作下病来才好!”
秀显得忧心忡忡,“我明日出去寻郎中去,请来切个脉才放心。年纪轻轻不调理好了,将来老了要留病根的。”
她说不碍的,在边上圈椅里坐下。满屋子香火混着祭菜浑浊的味道直钻进鼻孔里,熏得她直泛恶心。胃里一阵阵痉挛,像làng头打过来一样,一趟比一趟抛得高。她隐忍再三到底坐不住了,对秀道,“我先回房去。”也不等她们答应匆匆出了门,才走没几步,扶着抱柱便gān呕起来。
屋里几个人追出来,檐下灯笼被风chuī得打秋千。她蹲在那里摧心掏肝,分外让人心惊。
玉炉忙上去给她拍背,不免惧怕,回头道,“这是怎么了?吃坏东西了么?”
几个沈府里派来的仆妇看了qíng形,不敢明说,只道,“姑娘别问了,快扶进去躺着。喝些热水解解乏,过会子就好。”
香侬和玉炉一边一个掺起来,她虚得步子都迈不动,只能由两边架着送进卧房里去。
秀怔忡立在那里,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浆糊。抓着一个姓姜的嬷嬷道,“你瞧……像不像?”
那姜嬷嬷踌躇道,“这话不好乱说的……不过我倒是会把这个脉,是不是,要瞧过了才知道。”
秀慌忙拉她追上去,进屋时布暖已经被她们伺候着躺下了。漱过了口卧在隐囊上,脸白得像蜡。长长的睫毛覆盖住眼,在灯火下密密的投下一排影。
秀凑过去唤她,她反应有点迟钝,只道,“你们别cao心,眼下好些了。不用在这里候着,都歇着去吧!”
秀道,“姜嬷嬷通些医理,叫她先看看,明儿再抓药去。”
她不说话,把手往前伸了伸。姜嬷嬷忙跪在脚踏上去把那纤纤皓腕,手指搭上去,只觉脉象玄而滑,当下便有了计较。别过脸看秀,秀使了个眼色,不叫她立时说出来。布暖睁开眼睛问如何,她把她的手压回杏子红绫被里,敛袖笑道,“没什么大碍,想是近来心火旺了些儿。多歇歇,诸事宽怀,自然就好了。”
秀料理她睡了,携着姜嬷嬷退出来。拉上直棂门,远远避开了才问,“有说头么?”
姜嬷嬷压着嗓子道,“看着像,十有八九是。明儿传人再请回脉,早上要准些。依我说尽早告诉蓝将军吧,着紧着把事办了才稳妥。”
秀这里却愁死了,她们不知道,自己心里门儿清的。这事如何同蓝笙说?明明连影儿都没有,怎么往人家头上扣屎盆子?她垂着手没了主意,心里真是怨恨透了容与。他做了这造孽的事,自己拍拍屁股远遁到河东去了,留下布暖一个女孩家怎么办?不论爱不爱,布暖总是他嫡亲的外甥女啊,没见过这么害自己人的!骨ròu亲qíng竟一点都不顾,难道在他眼里布暖和外头寻常女人一样么?
她沉沉叹息,半晌才道,“你别声张,到底不是光彩的事,叫人知道了不好。”
姜嬷嬷连连点头,“我省得,你放心。明天坊门开了我就出去,你且在娘子跟前侍候着罢!”
秀应了,方打发她去了。提心吊胆了一整夜,睡也睡不好。天蒙蒙亮时,满城的jī啼起来。隔着绡纱看,外面映得雪亮。她披了短袄去推窗,才开了条fèng,一股凌冽的寒气袭进来,果然下起了雪。地上已然屯了寸把厚,远的屋顶,近的枝头,处处银装素裹。她惦记起了布暖屋里的地炉,不知那几个懒骨头添了炭没有。她这会子身子弱,只怕经不得严寒,因急急忙忙收拾停当了出去。走到廊庑上时,却看见她裹个猩猩毡斗篷,正倚着抱柱闲适看小丫头们扫雪。
“怎么起来了?”她过去摸了摸她的手,所幸是温的。松了口气道,“这么早,不多睡会子?”
布暖还是孩子心xing,笑道,“这是今冬头一场雪,看着真稀罕!玉炉说下得厚些了拿板子刮上层的雪堆个兔儿爷,我在这里等呢!”
秀却嗤笑,“忍着冻在这里苦等?你傻了么?可吃早饭了?饿着肚子仔细作病!”正要劝她回屋子,外面布谷差了人进来通传,说郡主殿下到了门上,来瞧娘子来了。
第二十一章更凋零
阳城郡主进得门来,将将看到她提着裙角迎下台阶。边上婢女打着伞,隔着漫天飞雪轻浅的笑,眉眼安和,动静有度。曲膝远远给她纳福行礼,朱红的身姿浸在这琉璃世界里,简直如同一幅画。
“今儿天不好,殿下怎么走在雪里?有话吩咐就打发人传话,暖儿过府聆讯就是了。”她上前接了丫头的手掺扶着往里引,心里也计较,横竖是知闲昨天说的那件事,该来的总会来,躲是躲不掉的。她也想明白了,这婚事还是推掉的好,没的耽误蓝笙。她已经不够资格做他的妻子了,只怪自己没福分。他是个好人,她却不能看中了这一点,一再的让他吃哑巴亏。
阳城郡主觉得这个媳妇的相貌言谈没得挑,因此愈发喜欢。亲亲热热拉着她的手道,“谁过府都是一样,你们置了宅子我还没看过。我平常找不出借口雪天出来,今儿正好仗着你的排头,让我好有机会上外头赏赏雪。”语罢环顾一周,“我看好虽好,忒小了点。府里现几个人伺候?可住得惯么?”
布暖殷勤让座,亲自接了茶吊子给她沏茶,一面道,“劳殿下挂心,我住得挺好的。下人也够使唤,门上一个小厮,另有三个婆子五个婢女。还有我rǔ母照应着,日子尚且过得……殿下用茶吧!”
阳城郡主听她这么说并不附和她,她此番前来是有目的xing的,大力鼓chuī女孩家独自住在外头不方便,最好可以说动她跟自己回郡主府去。因道,“我瞧还是不够的,昨儿听你外祖母说起,她单放着你在外头不放心。依我这里说也是的,你和你舅母处得不好,怕往后横眼来竖眼去彼此尴尬,要另立门户的心我知道。可你到底是个没出阁的姑娘,这么下去也不是个长久的方儿。”
她仍旧心平气和的笑,“人多是非多,我觉得现在这样很好。”
阳城郡主看出她没有要挪窝的意思,也不好qiáng求。毕竟她还没过门,她这个做婆婆的没有理由bī迫她。视线扫到她做的针线,探手取来看,转而笑道,“这针脚就是好!我险些忘了,你上回给晤歌做的鞋,他到这会子都舍不得穿,就摆在chuáng头上。我还取笑他呢,难怪我做的他瞧不上眼。男人竟都是这样,心里有了人,母亲就不在心上了。”
布暖讪讪道,“殿下取笑了,我闲来闹着玩的。上回做的是秋鞋,这会子正打算做夹鞋呢!”
阳城郡主足意儿道,“难为你记挂着他,我家晤歌是个有福气的。嗳,他一早上忙,过会子也要来的。你问问他先头的鞋怎么不穿,看他怎么说!”
蓝家母子很奇特,他们和普通人家不一样,处得随意,没有太多尊卑观念。母亲找茬,儿子挑刺。虽然总是闹,但那份深qíng,却比恭恭敬敬恪守人伦的诗书大族高出不知多少。教条多了,人qíng势必淡薄,这也是死读书的悲哀。
这头说话,出去请郎中的姜嬷嬷回来了。迈进屋子见阳城郡主在,到了嘴边的话有又咽了下去。秀忙示意她退到边上去,布暖正寻不着应对郡主的话,见她们jiāo头接耳,便问,“出了什么事?是外头喊的郎中来了?”
秀见瞒不过,只得道,“是,我叫他二门上等会子,奉了茶点款待他。”
阳城郡主奇道,“你哪里抱恙么?说起来我才察觉,你jīng神头不济,脸色也不好,果然是病了么?”
布暖唔了声,“也没什么,昨儿大约受了寒,是有一阵不好。不过今天起来还不错,没什么大碍的,谢殿下垂询。”
阳城郡主做出不高兴的样式来,“你也忒见外了,一口一个殿下,叫着显得疏远。”
布暖想不出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其他称呼,让她跟着蓝笙叫母亲,那也太厚脸皮了些。况且自己不打算嫁进他家们,这么唤说不过去。
阳城郡主道,“那把人叫进来吧,有病不医做什么?我这里没那些讲究,你要是怕我听见,那我回避?”
布暖摇头道,“我也不避人的,就是游医无状,万一克撞了殿下,叫我怎么谢罪呢!”
她想得很周全,阳城郡主便也不坚持了。看见手边两碟子素饼,方才想起来,问身后仆妇,“带来的吃食呢?给娘子看看。”又对布暖道,“府里新换了厨子,做北菜很地道。尤其是那道蒸羊羔rǔ,你尝了保管喜欢。”
婆子拎过提篮来,小心翼翼卸下顶上一层苏盒子。又拆了下面屉子,把几盘点心和一盅羊rǔ端出来搁到布暖面前。那个五子送福盅的盖子掀开,立时一股膻味扑鼻而来。阳城郡主才说趁热吃,布暖已经跑到檐下大肆呕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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