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素的预期分毫不差,半个时辰后果然发作了。她疼得满chuáng打滚,他在边上丧魂落魄,只恨自己不能替她分担。他真的束手无策,唯有眼睁睁看着。
他无助到了极点,居然像个女人,有流不完的眼泪。他想去够她,她血红着眼狠狠瞪着他,shòu一样的嘶吼,叫他滚。他突然恐惧,不敢去触怒她。仆妇们上去钳制她的手脚,见素在边上喊,“血出不来,压她肚子!”
他抖得筛糠似的,什么都做不了。脑子停下了,心也裂开了……他下不去那手。他爱的人,他对美好的所有向往和寄托,在那里遭受炼狱一般的痛苦。都是他造的孽,她那么疼,他怎么能够雪上加霜!
见素发躁,大步过来一把推开他,嘴里说着,“病不避医,娘子,在下唐突了。”上手就去按她小腹。
布暖躲不开,痛得背过气去。牙龈咬出了血,满嘴的铁锈味儿。她想她真的要死了,死在这庸医手上……她的意识渐渐模糊,却仍转过脸寻他——好恨!她就是死,也是个屈死鬼!
到了崩溃的临界点,倏地一松懈,感觉周身暖和起来。然后两条腿落进温热的液体里,她心里明白结束了。她的孩子没了,人生就此打住了。
那么多的血喷涌而出,迅速渗透过了她雪白的襦裙。永无止境的流,转眼染红了褥子。她浸泡在血泊中,脸色灰败。他方才回过神,跌跌撞撞奔过来。趔趄着绊在脚踏上,险些栽倒。
qíng况比预想中的坏得多,因为血瘀超过三天了,先头破宫的血是红的,到后来便发黑。她仰在那里只有出气没有进气,连见素都着了慌。给她塞参片,她牙关紧闭,怎么都张不开她的嘴。忙又给她针灸、熏艾条,起色也不大。
容与见状疯了似的,顾不得满chuáng血污,爬上去把她抱在怀里。一头渡气一头唤她,“暖、暖……你醒醒,不要丢下我……”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他实在承受不住,觉得自己死了一大半。这是什么样的人生!灭顶的灾难接踵而来,铁打的人也要被摧毁。
仆妇们都惊呆了,一个个怔在那里。这个大年三十是血腥恐怖的,惶骇变得硕大无朋,也许过会儿就要准备丧仪。人人都像落汤jī,急出了汗,伶仃站着,转瞬又发冷。有人甚至在考虑地龙要不要继续加热,因为气温过高,样样东西变质都会加快……
见素从外面跑进来,手里端着急火煎成的老参汤,一迭声道,“撬开她的嘴!快快!”
容与只好去捏她的颌骨,好不容易启开一丝,见素便一勺接着一勺往里灌汤药。嘴里喃喃着,“不过是惊厥,我倒不信治不了!还不给我还魂!”
折腾半晌,她当真悠悠醒转过来。众人都念神天菩萨,这是多大的造化,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然而她只垂眼看身下,对容与浮起一个惨淡的笑,喘息道,“谢谢你,舅舅……你耗尽我对你仅剩的一点感qíng,我终于一无所有。”
他焉能听不出话里的味道,但不论如何她总算醒了,这点足够叫他欣喜若狂。她的怨恨他有时间去化解,只要她还活着,他就有机会补救。他忽略她的气话,温声道,“你不要胡思乱想,现在好了,一切都过去了。暖儿,咱们重新开始。”
她的嘴角残留着嘲讽,阖上眼,艰难的把头转向另一边。再不能够了,她倦了、厌了,深恶痛绝。她不愿继续承受他带来的伤害,她自有她的解决方式。
底下人都在庆幸,总算逢凶化吉,要gān的事也空前多起来。单嬷嬷陪着笑道,“郎君还是先去换件衣裳,咱们这里也要给娘子梳洗,瞧这满世界的血!”
他摇摇头,“我不走,我要守着她。”
仆妇们面面相觑,“郎君在这里,咱们施展不开手脚。再说娘子定也不愿让你瞧见,女人家总是爱光鲜的。”
见素也道,“这道坎迈过去了,你别担心,守在这里也多余。你出去换衣裳,我到厢房里煎药,回头你再端过来。”
他听了长出一口气,抚抚额头,触手都是冷汗。下得chuáng来,腿颤身摇的站立不稳。才发现跟着她腥风血雨里走了一遭,耗光了所有力气。
“你原就不该进血房,”见素搀着他一步步往外挪,“可我知道劝你也劝不住。她后头还要颐养,你且有时候劳累的,当心自己身子吧!”
他挣着回头看一眼,“当真没事了吗?流了那么多血……”
见素说,“都是淤血,原本就没用的。”
他叹了叹,方僵涩的跨过门槛。
第三十五章怎忘得
“可打探清楚了?”蓝笙撂了手上茶盏猛站起来,“太乙山以南……果然是去了别院。备马,载止里接了布夫人一道往水流镇去。”
他急不可待,所幸没走远,还能追得回来。他牵挂布暖的身子,本来一切都在掌握之中,谁知容与半道上回来,打乱了他的计划。郡主府医官医术高,怀哉别院里却有个见素。这会儿应该是发现了,必定耽误不了她。
这两日他牵肠挂肚,再找不回她,他简直要发狂了。他算计这样多,只为爱她。明明已经水到渠成,只要把容与留下的痕迹打扫gān净,她就完完全全属于他了。可是只差一点点,失之jiāo臂,叫他怎么甘心!他明知自己份量不够,索xing同布夫人说明了这事。再瞒是不能够的了,他需要后盾。知闲也罢,沈夫人也罢,她们都依托容与,都没有铁腕。只有布夫人能扭转乾坤,如今成败只在她身上。她站在他这头是毋庸置疑的,布暖是她的女儿,自然听她的话。甥舅不伦,绝没有一个人会赞同。
他心头重有了希望,弼弼燃烧起来,仿佛一勾手就能逮住他们。
可是郡主拦住了他的去路,她说,“你哪儿都不能去!嫌脸还丢得不够,非得颜面扫地了才甘心么?”
他急道,“母亲,暖儿的下落查到了,我去接她回来……”
“你住口!”郡主脸上是千年难破的坚冰,“这样的yín妇,我郡主府没有哪个角落能容得下她。败坏门风,无耻之尤!她当初若进了敬节堂,就没有今天的事了,可见是个祸水!连累你,带坏六郎,错都因她而起!你还要带回她,府里多少下人,多少双眼睛看着,你不怕别人背后说闲话么?”
他显得满不在乎,“这里头的事,有几个人知道内qíng?母亲不要杯弓蛇影,倘或不放心,把人全换了,也使得。”
阳城郡主气得不轻,“天底下女人死绝了,你偏要捡人穿剩下的么?晤歌,你打小就要qiáng,如今怎么成了这样?是着了她的魔么?那狐狸jīng到底有多少手段,把你和六郎弄得五迷六道的!你给我老实呆在家里,我去调拨人手,看把她抓回来,活活烧死这个害人的妖jīng!”
郡主恨透了,她这一生风光无限,到了儿子婚事上,居然蒙受这等奇耻大rǔ!要不是那天沈容与来抢人,她还被蒙在鼓里。眼巴巴的等着迎娶儿媳妇进门,眼巴巴的等着抱孙子。可是一夕之间天翻地覆,她钟爱的准儿媳竟是个望门寡。还和自己的亲舅舅有染,珠胎暗结,妄图带个野种进门来混淆视听……亏她这样喜欢她,为了叫她开胃,搜肠刮肚的想菜色想小食,谁知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枉然。那是个包藏祸心的白眼láng,非但喂不熟,要紧关头还会反咬你一口。她失望透顶,现在再要她接受,比登天还难!
她到底是金枝玉叶,要调动南衙禁军,不过一封书信的事。她倒不恨容与,他是她看着长大的,脾气秉xing都知道。如今是受了布暖蛊惑,只要没有了那女人,容与也好,蓝笙也好,都会从这泥沼里挣脱出来。她不在乎做这恶人,将来他们都会感激她。
她言出必行,转身就要下台阶,却被蓝笙拖住了。她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气急败坏,表qíng狰狞。冲着她拔高了嗓门,“我的事母亲别管!郡主府若容不下她,我随她搬到载止去!”
这下子她愣住了,蓝笙荒唐是不假,可从未像这样无礼过。蓝家世代单传,他又是这么个脾气,离了家就像放出去的鹰,回不回来看他自己的了。这怎么成!她一千一万个不放心,不要这媳妇,莫非还要搭上个儿子?想想更是留不得,心腹大患在那里,叫她寝食难安。
她咬了咬牙,“你这混账东西,这么同我说话?仔细我罚你祠堂里跪上三天三夜!我倒拿你没法子了?真真笑话!我回头就上宫里替你告假去,你安安分分给我呆在家里,哪儿也不许去。你敢跨出郡主府大门,我就不认你这逆子!”
母子俩斗jī似的,把屋里的蓝郡马吵了出来。一看qíng势不妙,忙出来打圆场,“大年下的,站在园子里吊嗓子,好看相么?什么话不好里头说,咋咋呼呼gān什么?”对蓝笙一鼓眼珠子,“逆子,你要造反了?连我都不敢和殿下顶嘴,你好大胆子!还不给殿下赔礼?”
蓝郡马管阳城郡主叫殿下时,一般都是不太严肃的场合。蓝笙当然是知道父亲习惯的,也不怵,梗脖子站在那里,像座泥雕。
蓝郡马年轻时候就生了一副皮头皮脸,到上了年纪,仍旧很难扮出威严来。他朝前挪了两步,腰板笔直,尚有两分正经作派。两撇浓眉下眼神也很足,可不知为什么,看起来总有些滑稽。
他上去给郡主作揖,“罢了,我这个做老子的给殿下赔不是。”
阳城郡主恼火,这当口他还有心思占她便宜?当即像赶苍蝇似的把他掸了开来,“你一边呆着去!”
蓝郡马很无辜的样子,“你这人脾气就是犟!晤歌是随了你,要是生得像我,哪里来这么多麻烦!他要去就让他去,带回来做个偏房也可以,何必这么急赤白脸的!”
阳城郡主跺脚,“有这么省心就好了!她是什么人?六郎在京为官,眼皮子底下的,难保以后不出事!”急起来去戳郡马脑门子,“你这老糊涂,越老越回去!不给我帮忙,专来添乱,你存的什么心?”
蓝郡马一面护住脑袋,一面悄悄给蓝笙使眼色。旋个圈挡住了她的去路,嘴里絮叨着,“咦、咦……你戳我做什么?我好歹是一家之主,儿子面前给我留点脸面。”
阳城郡主被他聒噪得头晕,一霎眼功夫,蓝笙已经跑到门上去了。她急得拍腿,又转过来打蓝郡马,“叫你给我下套!你得了失心疯么?让他去接那扫把星,回来败坏你蓝家门风?”
蓝郡马去捂她嘴,“就你这嗓门,先前别人是不知道的,被你一嚷,全长安都听见了!”他眼睛鼻子皱成了一摊,“多丢人呐,你喊什么?儿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你在这儿着急也没用。晤歌是什么人?他jīng着呢!你多早晚看见他吃亏来着?要你大呼小叫的教训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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