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在她身侧,这样的缠斗好累!她把脑子哭木了,浑浑噩噩什么都想不起来,伸手去抱他的腿,喃喃叫着舅舅,“我不能不去,我没有办法……”
他倒放下心来,她好歹松口了,是被迫,不是爱贺兰,这就好!其实只要她一句话罢了,他那么固执,只为了这一句。
她可怜兮兮的抽噎,扒着他的腿,那模样让人动容。
他弯腰去扶她的肩,她赖着不肯站起来,他又不方便下手硬拉,只得无奈道,“还使xing子?叫人看见了笑话!”
她不为所动,完全没有起身的打算。反正是豁出去了,她不在乎别人看见。大不了说她幼稚,没心肠,还有什么?
她爱得这样辛苦!他一点都不知道么?在将军府的时候不多了,和他分开后也许越走越远,渐渐就没有了jiāo集。他娶妻生子,为人夫为人父,必定也是兢兢业业全心全意的。日后偶尔见了,笑一笑,点个头就过去了,今生便无缘了。
她惶恐起来,就像生命里稍纵即逝的焰火,霎那芳华,燃烧过后幻灭,然后死寂。她攥起五指,他以后不会再牵引她,不会再蹲在水洼前背她了……他会牵着知闲的手,一辈子都不松开。
灭顶的绝望袭来,她抚胸低喘,简直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某种肺病,为什么连呼吸都带着疼痛?
他对她向来都是宽容的,对待别人可以据理力争,甚至可以揎拳掳袖用武力解决,可在她面前行不通,唯有嗒然。
她越发任xing,他束手无策,只好在她边上坐下来。她垂着头,髻上的红绢散落,拂在她光致致的肩头,自有一种别样的妩媚。
她调过头来看他,“舅舅,我走了你会想我么?”
他窒了窒,“你要往哪里去?我不会让你走。”
她抿着唇微笑,“留得住一时,留不住一世。就算不进兰台,将来也要离开的。没有贺兰敏之,不是还有蓝笙么?我到了年纪,终归要嫁人的。就算是入道,也要找个道观修行呢!”
他觉得这样的话题很无趣,将来的事他不愿意去想,到了紧要关头总有办法,这一刻只要她还在他身边就尽够了。
他又重复,“你哪儿都别想去,我不能答应让你进兰台。贺兰敏之是个糟粕,我沈家人不能和他搭上关系。”
还是脸面要紧么?她苦笑,“你忘了,我不是沈家人,我姓布,对你来说只是个外戚。”
他不耐起来,“别同我说这些,我不爱听。”
他只把她当没长大的孩子,出于本能的想保护她。她大感失望,他不拿她当女人么?自己这里早就方寸大乱,他却一无所知。
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受煎熬?压抑久了就会厌烦,会生出反叛的心思来。世上有谁是不自私的?吃再多苦她都认了,却不能忍受自己在水深火热的时候,沈容与还在那里圣人一样的,振振有词的对她横加指责。
凭什么她要独自背负?她咬着牙想,得不到响应无所谓,至少也叫他良心不安,瞧瞧上将军还做什么清高姿态!
她开始因着这个念头热血沸腾,猛然楸住他的手,大眼睛在黑暗里也能够耀然生彩。
容与颇意外,转过头看她——一张花容月貌,近水楼台似的在眼前。
她憋得脸孔发红,她说,“舅舅,你喜欢我吗?”
第八十一章夜怨
天上一弯毛月亮,黯淡的,隐约一点绿的光棱。
沈府里人口不多,主子不过寥寥几个,底下仆役有三四十。因着宅邸很大,人都分布开去了,比如梅坞这种地方,简直像游离在尘世之外的。
四野清冷,唯有连绵不绝的虫鸣,吱啦吱啦一声高一声低,直刺进人的脑子里去。
她费力的要从黑暗中寻见他的脸。也不是完全看不清了,到底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月令,人的轮廓是清晰的,只看不清表qíng。模模糊糊,像蒙了一层纱。
他明显一震,接下来便是如夜一样的静默。
布暖那么想哭,拼了命的忍住,带了些绝望的语气重新又问一遍,“舅舅,你喜欢我么?”
他心里乱作一团,琢磨不透她问的喜不喜欢到底有什么含义。他不敢贸然回答,究竟哪里出了问题?她说这话,他顷刻便如坠深渊。他连口都张不开,有一瞬鼻子发酸,眼泪居然要奔涌出来。
他突然顿悟,这一切的一切终于有了答案。他对她的感觉早已经跨过普通的亲qíng,他霸揽着,专制着,毫无顾忌的表现出来的占有yù,竟是源自于对她的爱。并不是长者对晚辈的关怀,是男女之间的最纯粹的爱qíng——他泥足深陷,尤不自觉,每每摆着崇高的姿态来管束她,原来最不堪的人是他自己!
他不敢看、不敢想,一直自欺欺人着,直到她问出口。虽然不确定他一系列的反常举动是不是让她看出了破绽,总之他是猛然间清醒过来了。原来他也具备爱人的能力,只是太过yīn暗,感qíng深入骨髓,却见不得光。就像他的灵魂,表面光鲜,实际是个近乎畸形的残废。
谁不能爱,偏要爱上自己的外甥女,多残酷的现实!她察觉了吗?她会瞧不起他,在背地里耻笑他吗?他觉得颜面扫地,什么镇军大将军,什么北门大都督,原来不过如此!
头顶上的天仿佛要塌下来,他接不住。他惊惶失措,求告无门。他想逃离这里,但是不能够,她在等着他的回答,他若是露出一点半点来,日后还拿什么脸来面对她?这份qíng注定要埋在心里,就算生根发芽,也与她无关。
他早练就了处变不惊的能耐,阵前泰山压顶面不改色,一个姑娘难道比敌军将领还难对付么?他qiáng做镇定,寒着嗓子道,“什么喜不喜欢!你就是这么同我说话的?正因为体恤你,才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往火坑里跳。你父亲母亲把你jiāo给我,旁的不说,保你无虞是我首要的责任。我待下头子侄是一视同仁的,今儿换了别人在我府里,我也是这样的意思。”
话说得重么?也许是太重了,她的手指渐渐松开,脱离他的手背,无力的滑落下去。他多想挽留住她,想珍而重之把那双柔荑捧在胸口,可惜不能。原来他的qíng债应在这上头了,那么多的女人投怀送抱瞧不上眼,结果落得这样下场!为什么是她?若换作别的女人,他用不着这样子畏首畏尾,事qíng便好办得多。如今怎么样?这种qíng况对他来说是灭顶之灾,对于布暖,又何尝不是!
他不禁苦笑,她来长安,唯一的依靠就只有他。她一定极信任他,对他应该和对布如荫是一样的吧!要是让她知道舅舅恋着她,对她产生了亲qíng之外的感qíng,她会怎么样?会恐惧会唾弃吧?所以他宁愿她畏惧他,也好过在她眼里看见鄙夷不齿的神qíng。
他听见她哽了一下,然后点头,“舅舅说得极是,是我孟làng了。舅舅别见怪,我才刚问你喜不喜欢,只是为了讨个饶,没有别的意思,我以为做小伏低能求舅舅答应。我去兰台确实是为了贺兰,外面传闻他多坏……”她怆然撑着青石台阶,嘴唇在动,却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只喃喃着,“我不觉得他坏,他有他的不得已。人生在世谁没有几桩为难事?一家不知道一家的苦罢了。反正我愿意同他在一起,我……不计较将来,就算叫他始乱终弃,我也甘愿。”
台词不算长,她说得这样糟!她必须挽回颜面,他是个qiáng硬的人,也许早知道她的心思,只不过装聋作哑不点破,保留大家脸面。他还是仁慈的,没有疾颜厉色斥责她。如今她应当死心了,爱着自己的舅舅能有什么好下场?何况他有婚约,冬至前就要完婚的,这事叫知闲知道,她真的要羞惭致死。
她的所有勇气像颠倒的沙漏,眨眼飒飒的流失了。她才知道自己并不坚qiáng,她的懦弱,近乎可怜。
容与已经说不出话来,这是种空前的绝望,她的话像利刃,把他分割得支离破碎。爱qíng可以击垮,理智不能放任。分不清是不是他的私心作祟,不论她爱的是谁,兰台决计不能让她去。
她想起了什么,哦了声道,“蓝笙那里请舅舅替我传个话,就说我谢谢他的好意,让他别等我,我怕辜负他,对不住他的一片qíng。”
他慢慢站起来,“这话我会传给他,打今儿起你给我安生在府里,什么事都别管,什么事也别问,只管做你的千金小姐就是了。”
她歪着头,眼睛里是凄迷的微笑,“舅舅要耽误我么?我一直留在沈府怎么行?女孩大了总要许人家,不管是做正经夫人,还是做填房、姨娘。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你能留我一辈子么?真要这样,可叫人背后说嘴的。不知道的人还当舅舅有什么企图呢!留着到了年岁的外甥女不肯松手,传出去舅舅面上岂不无光?”
轰然一个响雷在他头顶炸开,他被戳到了痛处,感觉尊严都随着落花流水杳然去了。
她的话很刺耳,但说得没错,他如今就是这样的处境。她愈发不听话,若不是顾忌老夫人那里问话,他恨不得把烟波楼的大门贴上封条,把她幽囚起来,今生今世都不叫她出来!他想他是有点走火入魔了,以往他处世澹宁,从没有过这样的野心。他把她看成私有物品,可是她不愿依附他,她很有主见,她要追求她的爱qíng去了。即使伤害可以预见,还是一往无前。
他无能为力,她说他耽误她,他担不起这样的骂名。
他心力jiāo瘁,惨淡地看着她,“你不是说是被迫的,是没法子吗?怎么转头又变了说法?我当真摸不透你,你长了几个心眼子?又有几句话是真的?”
她觉得受了侮rǔ,为什么他不去反省自己?如果他不是那样应对她,这会子她早和他掏心掏肺了。现在来堵她的嘴,通通成了她的不是——她最大的错就是爱上他!
她装出不以为然的样子,“要日日和他见面,可不是得进兰台么!我原不愿意守那些规矩,无奈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所以……”她实在是支持不住,在他面前说爱贺兰,进入一个恶xing循环,走上一条没法回头的路,把他越推越远,
她不想这样,她也想安安乐乐的过日子。即便他对她再冷淡,只要能远远看着他,她也心满意足了。可是不行,他念在骨ròuqíng分上收留她,她不能连累他。倘若害得他宦途潦倒,甚至因此获罪入狱,那她怎么对得起他!
她捂着脸道,“舅舅,你疼我就让我去,别叫我为难。”
恍惚走到了穷途末路,话说尽了,不能改变她的想法。他疲累,不想管了。罢罢,由她去!他终究只是舅舅,这辈子顶着这头衔,到死都是甥舅的关系。有多折磨自己知道,不要给她造成困扰。她何其无辜,别让他龌龊的念头影响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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