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城繁华/致命祸情_尤四姐【完结+番外】(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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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暖歪在榻围子上回了回神,睡得久了头晕,她扶额挪过去看他,虽感激他帮忙,嘴上却不饶人,嗤道,“你别抄坏了,回头还得连累我。”

  贺兰的字像他的人一样漂亮,密密的蝇头小楷既工整又流丽。她在边上啧啧的叹,“你做官九成不用参加会试吧,这手好字白白làng费了,英雄无用武之地嘛!”

  “贫嘴!”他一卷写完,搁下笔甩了甩腕子,“还不给我倒茶来喝,要渴死我么?”

  布暖对他的臭德行表示鄙夷,不过还算卖他面子,拎了茶吊子给他杯子续水。看他一脸松泛,又小心翼翼的问他,“监史,你这几天上哪儿去了?”

  他媚眼如丝,散漫的撑着下颚道,“你这样关心我?你说咱们朝夕相对的,你不会爱上我吧?既这么,别叫我监史,多见外!叫我常住或者敏之,都成。”

  他这种人面上热闹,其实骨子里最不自信。别看他平时口无遮拦,真正面对要紧的人,反倒又无语凝噎了。

  她同他处了一段时候,不说了解他,对他色厉内荏的脾气还是知道一些的。她狠狠白了他一眼,“天热,你热昏了头么?”

  他端着杯子哂笑,“知道你瞧不上我,你眼里这会子除了沈容与还有谁?日后成了事别忘了我这大媒!”

  “胡说八道!”她红着脸啐,“你正经些会死么?”

  他换了个表qíng,“那我就正经些和你说个事,你听了一定高兴。”

  仿佛从他嘴里出来的,无外乎是些qíngqíng爱爱的东西。她料着他又要打趣她,便吃吃哎哎道,“是什么事?”

  他乜斜她,“姑娘家整天想什么?我还没说你就脸红,可见你不害臊!”

  她越发不自在,“我哪里脸红了?是你眼睛出了毛病!”

  “就会犟嘴!”他一手摇着扇子,一手拨拨案头的卷宗,“过阵子《辇下岁时记》往洛阳运,我要押车随行的。你若是对我客气一些,届时我可以带你同往。还可以抽些时间,让你回家去探望二位大人。”

  布暖闻言狂喜,“你说的是真的?监史……”她红了眼眶,天晓得她有多想阿爷阿娘!来了长安二月余,和洛阳只有书信往来。阿娘知道她进了宫,定是把心都cao碎了。她抽噎起来,“多谢你,你真是活菩萨!”

  贺兰摇手不迭,“你别哭天抹泪的,我不过举手之劳,哪里够格做菩萨!”他叉着腰别过脸,“我看见眼泪就头晕,你赶紧擦gān了啊。”

  他虽不耐烦,她却是极高兴的,忙转到案后去润笔。贺兰探身问,“你急吼吼做什么?”

  她手上分纸,笑着说,“我要抄得快些,早点完成了,好早点回洛阳瞧我爷娘。”

  他倚在案边道,“我说你什么好呢!你这里再快,别人那里拖着,还是不中用。稳当些好,别劳累出病来。”他看着她,摇了摇头,“你这模样和敏月真像!一样的急xing子,脸上藏不住事。”

  她还是头回听他提起贺兰敏月,贺兰家和李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仔细说起来是一团乱麻。她怕他多心,尽量不显出好奇来,垂着眼随意道,“你说的是魏国夫人?”

  他半天才嗯了声,他的家族不光彩,虽显赫一时,但真正看得起他们的寥寥无几。母亲和妹妹被姨父宠幸,任何男人都会觉得羞耻。他想起那个听话的妹妹,其实她是无辜的。他只恨母亲,为了荣华富贵带她进出宫掖,向那个好色无能的男人举荐她。母女共事一主,挣来个国夫人的封号,又怎么样?如今千恩万宠,到了必须取舍的时候,照旧要做权力的殉葬品。

  他幽幽长叹,“暖儿,我日后一定没有好下场,你信不信?”

  她惶然抬起头来,“怎么说这话?你是天后的外甥,娘家人是最亲的,天塌下来,有天后护着你的。”

  他自嘲一笑,“你不知道么,从高处跌落,分量要比本身重很多倍。惊人的重量,足够我粉身碎骨了。至于天后……你说儿子和外甥谁更要紧?何况古来当权者都是孤家寡人,亲qíng若是毫无用处,同样也弃如敝履。”

  他的语气哀戚,大概是得到了什么不好的消息吧!还是他和太子的事穿帮了,叫天后知道了?她心里不是滋味,又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只得道,“你好好的,不去行差踏错,别人抓不着你的把柄,又能拿你怎么样呢?”

  “yù加之罪,何患无辞啊!”他背着手来回缓缓的踱,隔了会儿又问,“我这几天都没遇着你,你和沈将军有眉目了吗?”

  她扭捏着垂下头,那算是有眉目了吗?也许吧!舅舅对她是有感qíng的,他们面对面时,起码他把她当做女人看待。他再也不能扮演威严的舅父角色了,这点倒可以看作那次战役最辉煌的一笔。

  第九十七章逐云

  《辇下岁时记》的副本终于完成了,这对于兰台所有人来说都是值得高兴的事。

  后蹬时分在院子里铺了十丈见方的竹席,因为两套成册数目庞大,所以裱贴、装帧、护封、压印都在露天进行。廊下挑起了华灯,掖着袍角的匠人往来如梭。贺兰发了话,子时前要全部装车。文本处官吏得了令,一气儿全投身进去。读书人们边忙边调笑上两句酸话,吆喝声四起,热闹得像外头集市。

  布暖是姑娘,粗活不用她gān,就站在台阶上看他们困扎封蜡。贺兰摇着扇子朝天上看,西边日头刚落下去,东边月亮倒升了三尺高了。他回身对布暖道,“明儿天亮就上路,你可要往北衙同你舅舅说一声?”

  布暖迟疑着,“时候不早了,过会子就宵禁。还要横穿禁苑,少不得盘查问话,一来二去的,怕来不及。”

  贺兰想了想,“拿了我的令牌去也没什么,不过那群内侍尚宫有些麻烦。也罢,明日发车前我送你过去。从围城外绕到重玄门,反而比走内城方便。”

  她笑了笑,“那就谢谢监史了。”

  贺兰沾沾自喜,“有我这样的上峰是不错的,同你舅舅说,让他别老打主意要把你调到凤阁去。和那帮老学究在一处,天天绷个脸,有什么趣儿!”

  他索xing没皮没脸的样子,旁边的人也不会把他们的关系猜得如何不堪。加上她是镇军大将军府里出来的,尚且有避忌,倒没传出什么荤话来。

  布暖不兜搭他,接过仆役送来的印泥道,“监史累了就上殿内歇息吧!我闲着也是闲着,帮帮大伙的忙去。”

  前半夜累得是够呛,不过进展比预想的快。亥初正副本都归了册子,满满装了四辆板车,停在含光门上,只等天亮套缰出发。

  布暖回屋后没怎么睡好,要回东都去了,心里反而五味杂陈起来。离家将近三个月,其实论时候不算长,可是发生了一些事,心境像是老了十岁似的。她有好多话要和母亲说,只是这点不光鲜的心思怎么开口呢……辗转反侧在榻上烙了半夜的饼,直到更鼓敲了四更才迷瞪了一会儿。

  睡醒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开市鼓徐徐响起来,缠绵回旋在龙首塬上空。她洗漱了开门,兰台几个内官在园子里洒水扫地,见她出来,停身笑道,“司簿起身了?监史来瞧了两回,说等司簿准备妥当就上正殿去,车队过会子就动身。”

  她点点头,半个月前换了住处,贺兰开始自觉守规矩了。阁楼虽照样畅通无阻,她的闺房是决计不会踏足的,这点让她很满意。

  她踅身进屋里拿幕篱,到了正殿上,贺兰和两个少监正托着帐簿子对记档。看见她来了,把手里东西一撂,拍拍腿道,“都备好了么?那走吧!”

  一行人往门上去,马车早已整装待发,押车的兵卒上来叉手行礼,“请太史令检点。”

  贺兰煞有介事的饶车转了几圈,撼撼笼头,扯扯油布。然后跳上高辇,颇威武的挥了挥手,声势如虹的发令,“开跋!”

  车队在丹凤门大街上拐了个弯直奔重玄门,布暖扒着车围子探看,绵绵宫墙看不见头。真要徒步走,从皇城到北衙,大约得走半个时辰吧!

  贺兰揭开雕花象牙管,拿日菣糙拨弄他的铁头将军,斗得那蛐蛐高一声低一声的叫唤。他笃悠悠道,“你舅舅看见咱们俩同车,大约杀了我的心都有了!”

  布暖愣了愣,“那你把车停远些,我自己进衙门里去。”

  贺兰横了她一眼,“他说爱你没有?”

  布暖老脸一红,“哪能呢!”

  “这温吞水,不加柴火烧不开。”他哂笑,又往牙雕管子里chuī了口气,“叫他知道了好,他发他的火,咱们已经往洛阳去了,让他百抓挠心……嗳,你瞧瞧我的虫,怎么样?它可是蛐蛐里头的沈容与,凶悍、耐力好、斗xingqiáng、百战百胜。”

  布暖不满意他把一只蛐蛐比作舅舅,斜着眼乜了乜。她是外行,看不出哪里好,“huáng兮兮的色儿,恶心死人!”

  贺兰咂咂嘴,“眼皮子浅!白不如黑,黑不如赤,赤不如huáng,这是促织里的极品!你看你看,头大、顶大、腿大、皮色好,胜后张翅长鸣,非同凡响!”

  她没闲心和他扯淡,遥遥看见高耸的甘露殿,想是将近重玄门了。果然一盏茶后到了西苑墙外,她原本打算自己进重玄门,贺兰却没有要放她下车的意思。马蹄踢踏一路到了门券子上,贺兰大剌剌的撩了帷幔伸头出去,“你家大都督可在?”

  门上禁军自然是认得他的,恭恭敬敬行了礼道,“回国公的话,大都督正同众将议事,这会子没法见客。国公若是有要事,请先往起坐屋子里等一阵。等咱们大都督那里散了,小人即刻便去通传。”

  贺兰哼了一声,“怪拿大的,还要我等?要紧事儿,你不去回禀,耽误了时候,仔细你家大都督要拿你祭刀!”

  那禁军不是吓大的,木着脸完全不为所动,“对不住,大都督有军令,除非有皇命,否则议事之时一概不得叨扰。”

  贺兰回头无奈的摊手,“你瞧瞧,你舅舅下了军令,我也没法子了。”

  布暖有些失望,“既这样,等是等不得的。劳军爷传个话就是了,咱们赶路吧!”

  贺兰点点头,笑着一指布暖,对那守门禁军道,“这是你们大都督家的娘子,要随我往洛阳押运典籍入库。你回头给大都督传个话,请他不必忧心,本官自然照料娘子一应起居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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