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以为这凡间应当没人会这样的法术了,没想到流波竟还有流传下来。
二十年,足以使一个魂魄灰飞烟灭了……
呼遗拳头握得死紧。
我琢磨了一下,锁生魂是大忌,是犯天条的举动。而今这重华恨呼遗,呼遗恨重华,应当是怨憎会这劫数应了。此时若是没让呼遗将那魂魄放出来,不久那魂魄消散了,重华定是会被天雷劈上整整三十六道,以他现在这血ròu之躯,怕是一记都接不下来吧。
想到这里,我拍了拍呼遗的肩:“那个什么魂魄,你可知被他们困在哪里?”
呼遗转头看我,重华眼神也落在我身上,带着满心的厌恶:“奉劝你别搀和进来。”
我撅了撅嘴,心道这一世的陌溪还真是不讨人喜欢。但是我却不能因为这一世的陌溪不好而让他没法渡完劫数。他若是在这一世被天雷劈了,那我下一世去勾搭谁才好?
我盯着呼遗又问了一遍:“她在哪儿?”
呼遗眼神一亮,他见识过我挥一挥衣袖便毁掉了千锁塔的能力,现在更是病急乱投医,不得不信我。他指着不远处一座雄伟的九重高楼道:“万隔楼顶。不过她当年被施了术,破术之后还得有引路者……”
千锁塔,万隔楼,是要他们永世不得相见么……我想,这未免也太过残忍了一些。我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安心,又瞟了眼杀气愈重的重华:“拖住他。”言罢提气纵身,直往那万隔楼飞去。身后传来两人过招的声音,我不予理会,只希望呼遗能撑得久一点。
我生在冥界,虽不司鬼差一职,但是勾魂引路的活确实天生就会做的。或许不能做得那么专业……
登上万隔楼顶,入目一片空旷,在正中的香案上供了一个牌位,上面什么字都没有。但是却很gān净,看得出来常常有人来打扫。
我左右找了一下,实在没看见重华师父的魂被锁在哪儿,正挠头之际,忽觉一点微光自头顶照下。我寻着光看去,见一只烛火被架在房梁之上,烛火之上有一张画,仿似画的是个人。
我跳上房梁,仔细端详着那画。
一个白衣女子的背影,形容打扮和如今的重华修仙者们没什么差别。只是她手中握着一枝红梅,身子微微往前倾,似乎正在嗅梅。
我心头微微一跳。
若不是看见下方落款:正武十年,流波十里亭作。我还真以为是上一世的陌溪为我画的画流传到这里来了。
联系着前面事qíng一想,不难猜到,这画中之人就是重华的师父。
他师父原来与我如此像么……如此一想,之前心中的那些背叛感刹那便消失了许多。
画像在这里,那么……我伸手yù触碰那画,金光一闪,生生将我弹了回来。
结界。
那女子的魂魄一定是被锁在这里面的。我凝气于掌心,一掌拍在结界之上。金光晃了两晃消失了。我欣喜的把画摘下。不出所料,里面果然有一团白花花的东西。
魂魄我见过不少,却从来没见过虚弱成这样的。想来我要是再晚来几天,这货应该就消失得gān净了吧。捻了一个决,轻而易举的解掉了锁魂之术。我将她捧在手心里,轻轻呵了口气。让她不至于在去huáng泉的路上散掉。
我捧着她跃上九重高楼之颠。将她往天上一抛。她却不走,在空中沉沉浮浮,似想把流波守到最后一刻。
我道:“且去吧,今生之事已成了过往云烟,再是眷恋也回不去了。”想了想又道,“冥府的鬼都是极好的。你说你认识三生,他们兴许会给你开开后门。”
魂魄犹豫了一番,慢慢向下飘去,我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只见她晃晃悠悠飘去了重华的寝殿。
此处视野极好,我远远眺望还能看见重华与呼遗打斗的身影。呼遗明显处于弱势,但是仗着一股拼命的狠劲儿,重华一时也脱不了身。似是被纠缠得恼了,重华手下剑猛的掷出。
呼遗yù闪,可身形猛的一颤,竟躲也不躲,任那把寒剑直直刺入他的心窝,穿胸而出。
我想,我知道他看见了什么。我也知道,他此时唇角一定是笑着的。
我挥了挥手,将这两个魂魄一同送去轮回的路。他们能一起看见开了遍野的彼岸花,或许他们还会在我的真身上刻上两人的名字。
我立于万隔楼上,目送他们离开。转过眼,却只觉一股qiáng烈的杀气扑面而来。远远看去,重华正盯着我,眉目间皆是肃穆。我突然想起这一世的他看见我说的第一句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想来,此生我对于他心是“异”了一点。先是毁了他流波千锁塔,放了láng妖呼遗,引得群妖攻上流波,现在又放了他师父,让他爱慕的师父与呼遗同入轮回。
重华仙尊定是将我恨到了极点吧。
我冲他笑了笑,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不远处的梅林一只蛇妖打开了木屋的门。我心中一凌凛。长安在里面!
无暇他顾,我纵身一跃,急奔至木屋前,刚一进门便看见长安趴在chuáng上不断挣扎,而他嘴中还有一条小huáng蛇的尾巴在诡异的摇晃。
这种蛇妖最喜食小孩内脏,会化作真身钻进他们嘴里直至将五脏内腑食尽为止。
我上前两步,摁住长安,一手掐住他的脖子,一手拽住小huáng蛇的尾巴,yīn气往蛇身中一灌,径直将它震死在长安腹中,然后缓缓将其从长安嘴里拉出。
忽然我后脊一凉,只听一声血ròu刺穿的声音。
我低头看去,一柄剑穿过我的腹部。彼时痛觉还没有传入大脑,我好奇,谁这么想杀我。
转头一看,重华神色晦暗的盯着我:“不可伤我流波……”话没说完,看见了我手中已死的小huáng蛇妖,瞳孔猛的紧缩。
屋中一片死寂,只余长安翻身呕吐的声音,没吐多久,他便晕死了过去。
“他与你以前长得那么像,我舍不得的。”说着我的身子不由往地上滑去,喉头腥甜一片,“我不是妖。”
若是凡世的剑就是再cha上几把我也不会有什么多的感觉。可是重华这剑是历代流波掌门传下来的,正气凌然。对于我这yīn冥灵物可谓是天敌。
我感觉身体中的力气慢慢流失,最后还是忍不住拼尽全力拽住他的衣袖,咧嘴一笑:“这一生你真不讨人喜欢。”
他呆怔在那里,没了反应。
“可是那天……你枕在我的膝头叫师父,我还是……很心疼。”
痛觉传来,除了伤口的疼痛,还有剑上的阳气与我身体中的yīn气相互噬咬的烧灼感。我死死握紧他的袖子,他似猛的惊醒,一把搂住我拔腿就往外走:“殿中有药。”
或许是错觉,我感觉抱着我这个人脚步踉跄得一点也不似他往日冷稳重的模样。
这个人为何活得这么矛盾。
眼前的景色越发模糊。
结界破除之后,这梅林中的白雪缓缓融化,红梅也渐渐凋落。院子里凄然一片。
我眯着眼看着他的侧脸乐呵呵的笑:“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暗香晴雪么?”我这话说得小声,连我自己也没听见。他却猛的顿住脚步,低头看我,漆黑的眸中qíng绪翻涌。
那一瞬我几乎以为他冲破了孟婆汤的禁锢,记起了前尘往事。眼前一黑,恍惚间我又看见了我的老熟人。
耳边,只听到了自己最后的声音:“你能唤唤我的名字么?”
他静默无言。
原来,这一世,他连我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啊……
11
11、第十一章,三生,卖萌可耻...
被黑白无常接回冥府之后,脖子上又灼痛了一番。我这才意识到,我和陌溪,就只剩下一生的时间了。
我这次不打算在地府中等陌溪一起走。省得他见到我之后又给我下个百年千年的禁忌。可是也不能投胎太早,否则陌溪那边才将我埋了,我这边又轮回转世的跑到他面前,定会吓得流波一众人风中凌乱。
我去了阎王殿,打算问问阎王陌溪什么时候会下来,我算着时间离开。
结果见了阎王,我还没开口说话,他便围着我转了两圈:“啧啧,咱们三生了不得啦。”因为太矮,他只有一脸欣慰的拍了拍我的大腿:“两次助神君渡劫,且每一次都与他勾搭得那么成功,咱们冥界出头之日近在眼前啦!啊哈哈哈哈!”
我拍开他那只慢慢摸到我屁股后面的手,道:“陌溪什么时候会下来?这次我不能再和他撞上了。”
阎王跳上他的桌案,翻了翻乱作一团的书本:“啊,有了有了,就是这个。”阎王眯着眼看了一会儿道,“司命星君的命格上写着,唔,呼遗作乱流波之后,流波实力大减,不到两年,重华便被人杀害,死在寝殿之中。”
我一怔:“谁杀了他?”
“他的师妹青灵。”
“那个道姑?”我摸着下巴道,“那个道姑一双水灵的贼眼里写满了‘我爱你你却不知道’的悲qíng怨妇样,她怎敢杀了陌溪?”
“兴许是由爱生恨,得不到便想毁掉吧。你看看,这里写着——自师父魂魄被呼遗放走后,重华日日酗酒买醉,失魂落魄。青灵向其表白心意,被拒,恨而杀之,随即自刎。”
我琢磨了一会儿,正色道:“阎王这莫不是你编排的狗血吧。”
阎王肃容道:“陌溪神君的命格都是司命星君亲自提笔写的。”
于是乎,我越发好奇那司命星君究竟是长了颗怎样惊世骇俗的脑袋。
我回到忘川河边做石头,这两年过得甚快。小鬼甲乙去人界勾魂的时候我托他们帮我看看陌溪的现状。他们回来后告诉我流波实力大减不错,重华尊者日日买醉不错,青灵道姑爱而生恨不错。而命格上没有写的小细节是,他日日醉倒在晴雪梅林之中,他将流波世代流传的剑废品一般cha在一座无名的坟上。
封剑隐退。
听罢这些,我在小鬼甲乙骇然的目光中仰天长笑。
甲说:“三生,此时你该做一副,怎累得你人世受苦,我自心万分疼痛的哀伤模样。”
我拍了拍甲的肩:“不管怎么轮回,历什么样的劫,陌溪还是被我勾搭得动了心。我骄傲得很,哀伤的有陌溪一人足矣,我只需笑眯眯的等着去勾搭他下一世便好。”
乙转身合十:“阿弥陀佛,神君珍重。”
我乐呵呵的回石头里蹲了几天,估摸着日子也差不多了,便拍拍屁股潇洒入人世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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