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长天不说话,但脸上的不满和气愤却遮盖不去。
皇后叹了口气,站起来,但保养得宜,看起来就是四十出头的样子。身上穿着绯罗匙金利五凤长尾凤袍,发髻高耸,cha着几只凤纹金暮并一只累丝嵌红宝凤头钗,举止华贵,威严迫人。
“天儿啊,你怎么就不明白,因为你的身份,你注定和你的几位皇叔不能相得。”皇后慢慢开口,“你是君,他们是臣,你可以恩宠他们,却不能和他们讲qíng面,你懂不懂!”
“皇祖母,那您也不能把七皇叔……”慕容长天说不下去了。
“把他怎么?把他杀了是吗?这里没有别人,为什么你连说也不敢说!”皇后痛心疾首地道,“为什么你就随了你那父亲的温厚xing子,不能狠一点呢?他有福早死,你知不知道你一旦跌下东宫之位会怎么样?
你那几个皇叔哪一个是好相与的?尤其慕容恪,他若真起了反心,十个你也不够他一口吞的!你嫌哀家对他狠?那是哀家要保着自己的孙子!
你要明白,有的路你走上去就退不得,因为身后就是万劫不复,就算你不是自动踏上去也一样。谁让你是故太子唯一的儿子,谁让你叫慕容长天!”
“皇祖母!您说的我都明白,但是……可不可以光明正大的做?可不可以不要借助我一个小朋友的名义,设下陷阱!”
“你懂什么?”皇后斥道,“你以为,身为天下间最高贵的皇家,所有的手段就都摆得上台面吗?告诉你,越是看似高贵的地方,桌子底下来来去去的事就越多。站得高,就要讲究体面,而体面,却是要靠暗地里的东西支撑的。皇家的体面,更是建立在血雨腥风之上。你只看到你皇祖母今天高高在上,母仪天下,你可曾见识过哀衣从十三岁进宫,是怎么熬过这几十年的吗?但凡有一点心软,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可是这样和七皇叔撒破脸,就有好处吗?”慕容长天仍然耿耿于怀。
皇后冷笑,“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东宫,因为太明显了,反而没有人会相信的。至于利用了你所谓的小朋友,那个叫石中玉的……你要明白,坐在那个高位上的人没有朋友,何况他还是个下贱的奴婢、一个肮脏的男宠!当时你母妃说起你与那石中玉有约,又说起慕容恪宠信那贱奴,哀家就和你母妃订了这条计策。
“您和母妃是想试探七皇叔?”
“你七皇叔冷酷嚣张,我们一直找不到他的软肋。哼,毕竟年轻识浅,居然不爱女人爱男人,为了个贱奴,连命也要舍了。”皇后又冷笑起来。
她很想说,慕容恪不愧是那外族贱婢所生的孩子,天生妖孽,不遂人伦。可在自己的孙子面前,她要保持高贵端庄的形象,生生忍下了那句话。她好不容易得到今天的位置,绝不能让那贱婢的儿子取代她的孙子,得了这大燕的天下!
“我懂了,您是在bī我。”慕容长天很沉痛,“bī我和七皇叔势不两立。因为我的关系,他差点被刺杀于宝和轩,今后,我与他之是就再没有转圈的余地。皇祖母,非是孙儿不孝顺,可这天下,非得一家子骨ròu的血才能铺平吗?七皇叔一直没表现出反意,这不是摆明并非你死我活不可吗?”
“你怎么知道他暗地做了什么?”皇后yīn沉下脸来,“事关我们娘三个的命,事关我们夏氏全族和一众老臣的生死,哀家不能冒险。你七皇叔是你登位的最大绊脚石,必须踢开他!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的书全白读了!”
“那我三皇叔陵王呢?是不是也要除去?”慕容长天闷喊一句。
他xing格宽厚善良,从小就孝顺,没有一次忤逆皇祖母,可今天,心中翻腾着一种说不清的qíng绪,着实让他忍耐不住。
他还敢信任身边的人吗?他不过和那小小的石中玉有一饭之约,他只是想赐一桌御席给那小家伙,可就被人告诉了母妃,然后在瞒着他的qíng况下,被利用来做了陷阱,刺杀七皇叔。
幸好石中玉和七皇叔没事,不然叫他怎么能安心?没人知道七皇叔养伤的期间,他心里所受的煎熬。虽然只是一饭之恩,可他是未来的天子,也不能负人才对。
而且他听说那天的事,其后被化解的gāngān净净。所以他很怀疑不是那么简单,能让七皇叔受伤,刺客不会只是一人,最后连宝和轩都烧了。
这些,母妃和皇祖母难道不知qíng吗?
但他已经没有力气再争执下去了,他心里只是充满着无尽的悲凉和无奈,真恨不得没有生在这世上过。他逃离了皇祖母,逃离了行宫,生平第一次任xing的消失,随意跑到一个地方去。
他想静一静,却不知道这个小农庄,正是属于他的小朋友。
第六十八章露营
他很郁闷地低着头,随意走着。而石中玉,日子过得太舒服了,闲极无聊,正追着几只蹦跶的蚂蚱。于是不期然的,两个人撞了个满怀,抬头发现对方时,又都是吓了一跳。
“怎么是你?”慕容长天惊问。
而石中玉却惊愕地叫道,“皇长孙殿下!”然后还用力眨了下眼睛,以确定自己不是幻视。
“这是夏公公的庄子,我来玩两天的。”当她发现眼前的人是实实在在时,连忙解释,“可是殿下您怎么来这儿了?也没个侍卫跟着。”
“我……孤……”慕容长天屏住气,半天才颓丧地说,“孤也不知道,就这么……来了。”
“您这是从哪儿来?”石中玉看了看慕容长天的一脸疲色,还有身后牵着的那匹都快口吐白沫的帅马,“听说皇上到城外行宫秋季狩猎,您不是随驾了吗?”
“孤……回来了。”
石中玉险得问为什么,幸好她管住了自己的嘴。皇家的事与她无关,一个慕容恪就够瞧的了,绝不能再沾上慕容长天,何况这两位是水火不容的。
可是,既然她这么倒霉的撞见了,也不能扭头就走。那样的话,虽然她不太懂得有关大燕的礼仪规矩,但应该算大不敬吧。
“殿下要到哪儿去?”这个不会也不知道吧?
慕容长天却还是摇头。
她哪里知道,慕容长天的xing子温柔敦厚,实在不适合皇室斗争,却因为皇太孙的身份,不得不身处漩涡的中心,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但是他不愿意违背母亲和祖母的意愿,所以尽管大部分时间很不qíng愿,却qiáng迫自己照母亲和祖母说的去做,心里极为压抑。而因为知道了母亲和祖母利用他那一顿饭的约定而陷害七皇叔时,他的不满和愤怒彻底bào发。可是他又不能忤逆不孝,于是只得自我放逐,没有目的、没有想法,只是一路跑……跑……跑……
似乎,想把一切肮脏的yīn谋全甩在身后。现在祖母大约知道他不见了吧?肯定特别焦急和担忧,派出很多人找他。不知为什么,一想到这些,他心里有些罪恶的畅快感。
“孤很累,真的很累。”看着石中玉黑葡萄一样的眼睛,那柔和的眉目,慕容长天恍如回到那个烤红薯之夜,心头一松,自然就说出最本能的话。
“您……殿下您不会是骑马不停地跑过来的吧?”石中玉瞪大眼睛。
一直摇头的慕容长天,这下终于点了点头。
天哪,他能不累吗?事实上没有被累死,这一人一马可算得很万幸了。要知道皇上的行宫是在太府都的另一侧,如果不通过内城而直接从城外绕过来的话,怎么也得十个时辰左右。现在大约是申时末了,她正要回家去吃晚饭,难道……他从凌晨就一直没有休息过?怪不得人困马乏的。
看这样子,是皇太孙殿下是翘家了吧?这么踏实稳重的少年也会这样?而且他的叛逆期是不是晚了点啊?但无论如何,少年离家出走,古今中外都没什么区别呀。或许,慕容长天的原因会复杂点,会重要点。
那现在怎么办呢?放着他不管又不行,太热qíng了又会闯祸,真是让人为难死。
“殿下,您这么累,可是我不能请您进庄子。”石中玉一咬牙,gān脆老实说。
慕容长天不像他那个无良可恶的七叔,不会让人为难,或者qiáng迫别人做些不qíng愿的事。他是谦谦君子,不是恶魔转世。
果然,慕容长天苦笑道,“孤明白,孤这就走。”说着就转过身,可田间的地不平,他居然就那么踉跄了下,差点摔倒。
石中玉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搀扶,无意中看到慕容长天悲伤无辜的侧脸,心头大为不忍。
“殿下,您听我说完哪,怎么这么急脾气啊。”她故意轻松地笑笑,没有大小尊卑地责怪,“我是说,我不能请你进庄子,自有我的苦衷。毕竟,我是裕王殿下的贴身家丁。您懂的哈。但是出了庄子,我怎么也得招待您呀。”
带慕容长天进庄子,要让慕容恪知道,估计得闹翻天。但如果在庄外照顾一下落难的皇太孙殿下,慕容恪就没有话说,这种qíng况下她的两难,他就算再蛮横,也会理解的。
“你不怪我……呃,孤?”慕容长天冲口而出。
他正处于凄惶无助的状态下,石中玉一点小小的善意,都让他倍觉温暖。他如何看不出这小家伙本来很为难,却动了恻隐之心呢?他很想拒绝,他不想带给别人麻烦,他本来就是想躲到个没人的地方一个人待着,可现在,突然又希望有人靠近他,守着他。
“殿下是不知qíng的吧?”石中玉笑道,自然知道慕容长天指的是什么。
刺杀事件后,她被慕容恪支使得团团转,但闲暇时也想过那件事的前因为后果。虽然她不懂得朝政,但她却感觉慕容长天与此事无关。相由心生,关键在于会不会看。一个眼神那么纯净的少年,怎么可能陷害别人,还用的是火攻,不惜波及宝和轩附近的无辜店铺和民居的?何况从他现在的态度看,更说明他不是主使,他也是被利用的人哪。
其实她有时突发奇想,觉得那些所谓的朝廷大员,那些个勾心斗角,实在不及一个女人的直觉来得准确。这世界如果是女尊的,说不定清静得多。
“我相信殿下。”见慕容长天在发愣,她又补充了一句。
慕容长天的眼圈都红了。
他惭愧,因为他是知qíng的,哪怕是在事qíng之后,可是他却没办法补偿石中玉,就连今天见到这小朋友,若传扬开去,也会对人家不利的。都说他是天下的贵人,为什么他觉得自己是不吉祥的人呢?沾上他就倒霉,他已经尽力不jiāo朋友,可心里的寂寞,谁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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