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
她们在画意城的城楼下,头顶飘着猎猎的五彩旗帜。终于到了。两个人都舒了一口气。城门打开时,看见白衣的少年负手而立。
他们的心,都微微的动了一下。
虽然,也算有过节,但画意城并无为难傲璇的意思。这大约也是看龙潇湘的面子吧。傲璇想,他们接纳了龙潇湘,过去的事,便不再计较。
恰逢bào雨。
自当天午后开始,天气骤然起了变化。才到傍晚,已经有山泥倾斜,石树坍塌。龙潇湘将傲璇留在画意城。
是慕怜寻领傲璇去的房间。
清新雅致的房间,仿佛是少年身上似有还无的薄荷香。她说,她回来了,她为了你背叛了师门不再是镜花水域的弟子,也就不再是你的敌人,你要善待她。
慕怜寻愕然。
冷不防的听见这样毫无铺垫的话,他失了语。怔半晌。点头道,我会的。跨出门槛时,他又停下,低声道,我原以为,你从来说话都不超过三个字。
顿时。
傲璇的脸竟然红了。
但少年没有回头,没有看见。
【决裂】
没有逐客令。一天,两天,三天。竟像是生了铅,总不愿将脚步挪出这座城,这座山。偶尔在帘下听雨。
偶尔,看白衣少年在庭院中舞剑。
萧萧飒飒的落叶,飞了满地。仿佛一卷水墨画。又仿佛无声的韵律,撩动心弦。
傲璇总是要问慕怜寻,你去看过龙潇湘了吗?你打算如何安置她?你是否明白她对你的qíng意?前几次,慕怜寻还能够好脾气地应对,或敷衍着过去,但他终还是发了火,青天白日,在樱花树下狠狠地咆哮。他说,你为何总是要在我面前提起她。
因为——
因为我希望你幸福。
这句话,在傲璇的喉咙里盘亘着,她没有说出口。慕怜寻留给她拂袖而去的背影,那景致荒凉,又凄怆。
这世间,有一种人,能够将心事藏的极深,极隐晦,宁可煲一壶苦水自我煎熬,也矢口不提,祝福,守望——
或者,爱。
傲璇就是那种人。
慕怜寻是她爱了却爱不得的少年。
最初。
和最终。
某日。
傲璇经过慕轩赤的书房。在画意城这么久,她从未亲眼看见这一城之主。彼时也不例外。她看到的是龙潇湘。
龙潇湘躺在地板上,嘴角和胸口都有大量暗红的血迹。妃色的衣裙,似染着漫天的彩霞。
傲璇奔过去,龙潇湘已奄奄一息。她问她,谁gān的?为何会这样?龙潇湘语无伦次,说,是我,是慕轩赤,是红月离。
她说,尹姑娘,求你,不要让慕怜寻知道。
半个时辰以前。
龙潇湘在书房,为慕轩赤研磨。魁梧而健硕的中年男子,素喜山水画。一切祥和。宁静。但突然飘来婉转的乐音。
悠扬之中,暗藏杀机。
龙潇湘头痛yù裂,眸子里竟泛起绿光,,似黑夜中的láng失去了控制。她拔出剑对准慕轩赤的要害,疯狂的劈砍。
仓促间,慕轩赤以毛笔为武器相迎,只听见龙潇湘yīn笑着喃喃地吼道,你利用我身边最亲的人来杀我,我便是向你学的。
慕轩赤面色铁青。一边退避,一边漠然轻吐:红月离,你以为练成移魂换影之术,就能将我打败吗?妄想。
所谓的移魂换影,并非真的将两个人的魂魄调,换而是以药物和内力,再以特定的乐音为启动,使受控人的行为和意志由施术之人支配。早在龙潇湘行刺红月离,逃出镜花水域的时候,她就已经中了这移魂换影之术。而红月离假意派人追剿叛徒,实则在暗地尾随龙潇湘,待龙潇湘进入画意城,在与慕轩赤单独相处之际,红月离便催动乐音,使龙潇湘的意识失控,成为行凶的工具。
可是。
慕轩赤的惊愕与惋惜,时间太短,旋即由他的自我保护和冷漠覆盖。他没有留qíng。毛笔像利箭,刺穿了龙潇湘的心脏。与此同时,窗外有惊鸿般的人影掠过,慕轩赤飞身追去,连半个眼神也没有留下。
接着,傲璇也来了。
龙潇湘在弥留之际将所有曾隐瞒过的前因后果和盘托出。她说,尹姑娘,求你,不要让慕怜寻知道。若是,深爱的女子,将她的身与心,都给了他的父亲,而最终却又是死于他的父亲之手。尹姑娘,他要如何面对。他qíng何以堪。
傲璇瞠目结舌。她想起龙潇湘曾说的,赴汤蹈火,粉身碎骨,她终于彻底领悟。且不论这考虑是否周全有理,但是人之将死,她临终的嘱托,她决议遵守。就当是为了将残酷的真相掩埋以保护自己喜欢的男子,天真一次,愚蠢一次,又何妨。
呵。慕怜寻。
你大概不会懂得。她是为了你父亲。而我,是为了你。
稍后,慕怜寻赶到。
龙潇湘已然气绝。
傲璇仍单膝跪着,扶着尸体,周身沾满污血。慕怜寻颤抖着问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张了张口,无声。
傲璇缓缓地站起来,眸子黯淡无光。她说,我无话可说。慕怜寻的剑立刻指上她的咽喉。烧红的眼睛,凶猛的瞳孔。
是你杀了她?
我没有。
那是谁?你看见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有看见。
树yù静。而风不止。帘外雨潺潺。chūn意阑珊。男子如发狂的小shòu,咆哮着说你若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便杀了你。
而女子,面无血色,笑容苍白。她说,随便你。与此同时她也为自己感到骄傲,她遵守了对朋友的承诺。
有生之年,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朋友。
信念是一种奇怪的东西。或许在的旁人看来无伤大雅,或不可理解。但在自己看来,却比希望还重,比xing命还重。
少顷,慕怜寻的剑扎入傲璇的左肩。仿佛将锁骨也劈裂了。疼痛蔓延全身。连双腿也发颤。只是,都比不过她的心——
心疼。
她不忘在男子面前展露仅有的幽默。她说,原来,我的武功真不如你。我能活到今日,都是你手下留qíng。
说罢,笑了。
【异事】
慕怜寻没有杀傲璇。他知道,不能因为傲璇在死亡的现场就盲目地将她判定为凶手。他恼怒的只是她分明看见了什么,但偏要隐晦。
雨势渐猛。
他挥手道,你走。cháo水一般,呜咽的丛林,步履蹒跚。没有经过处理的伤口化了脓,即便愈合,也会留下难看的疤。
她想,那是她qíng与意的代价。
一生难以抹杀。
而关于龙潇湘和父亲的私qíng,慕怜寻其实是知道的。否则,他也不会将自己的感qíng压抑着,埋藏着,默默的承受。
说到底,这仍是和傲璇相似。
为了深爱的人,他们隐忍,缄默,身体里都装载着外人无法分享无法排解的苦。
那日,慕轩赤跃窗而走,他心知那一抹鸿般的影子正是红月离。万般滋味顿时包裹了他。他已三十年不曾与她面对面。
而鸳鸯连环解的说法,是慕轩赤对龙潇湘撒的谎。那本是他和红月离无意中得到的。无关慕红两家的祖先。那时,他们还是恩爱的qíng侣。十八九岁的年纪。后来也不知是谁先动了私心,企图将秘笈独占,遂翻了脸。抢夺中他们都伤了对方,将秘笈撕开,一人的内功心法的部分,一人则攥着秘笈下半部的武功招式。这件事qíng江湖中人知道的并不多。后来红月离自创镜花水域教派,并未闯下太响亮的名堂,也就淹没在了这个武林群雄并起的年代。可是,跟慕轩赤乃至整个画意城的恩怨,倒也多年不减。
弄人的是——
虽则撕破脸皮,胸中各有恨意,但那qíng感却羁绊着,牵连不断。所以,慕轩赤在一个心系自己的女子面前,说着和另一个女子有关的谎。
他对红月离尚未忘qíng。
他不要龙潇湘对他有异心。
她的温存缠绵,甜蜜誓言,统统都是违心。他不爱龙潇湘。只有yù望和利用。但谁又说得清楚,究竟龙潇湘是否心知肚明,又是否心甘qíng愿呢?
真qíng假意,冷暖自知。
当傲璇负着伤,离开画意城的时候,在山中树林,看见慕轩赤和红月离的那一场激战。她远远地看,疲惫的身体靠着树gān。
一动不动。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这画意城的城主,若不是红月离喊出慕轩赤的名字,她甚至不晓得那就是名动江湖的轻烟叠鹤掌白骨神侯。她只是依稀想起来,幼年里,她曾遇见过他。她失足落水是他救了她。那温和的眼神细软的问候,就那样一直停留在她的记忆里。她想,难怪会对慕怜寻有一种莫名的亲切,原来就是因为他的模样酷似自己遍寻而不获得救命恩人。
但——
也只是救命恩人而已。
在时光的磨砺中减淡,减退,仿佛没有了太大的关联,更何况两虎相争,自己却是初出茅庐的后辈,又怎能cha手。
所以不如远观。
看着他们将爱恨融于招式,一xing命相搏,林中疾风骤起,翻云覆雨。而到约略可以致命的时候,双方又频频留手。
这场战役,她想,用没有尽头。她施施然地转身走。
突然。
背后传来一声咆哮,和尖利的哀号。傲璇心头一紧,再提了劲,飞快的往回奔走,看见却已经是慕轩赤和人红月离相继倒下的尸体。
丛林静谧。
只余下一阵清幽的芬芳。
谁能在瞬间击毙当时武林两大顶尖的高手?
女子百思不得其解。
之后,她回到红袖楼。楼主沈苍颢并未因她的擅离职守而加以责罚。相反的,对她从天台山带回的一个布包极为感兴趣。
看了又看。
那布包是取自慕轩赤和红月离死后的伤口,一些huáng色的粉末,和顷刻间就凝固的暗紫色的血块。她想,如若解开了这些物质,或许就能解开两个人离奇死亡的原因。而沈苍颢对药物和医理都有认识,对某些怪异的现象更是颇有兴趣。
数天后。
谜底解开了。那些huáng色的粉末为西域一种奇花的花粉,吸入胸腔,可令人bào毙。心脏在瞬间停止跳动。想必慕轩赤和红月离的死,正是因为这种花粉。但奇怪的是,暗紫色凝固大的血块,和附带的一点来自死者的皮ròu,并不能吻合。
沈苍颢说,他对西域奇花知之甚少,不确定中毒者的死状,以及血液是否会瞬间凝固变紫,但若那些血并非来自两个死者,那么,仅有的可能,就是凶手在搏斗中留下。到底是凶手自己也中了毒?还是凶手的血液原本就异于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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