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虽然被囚在别院里,但是也心知皇帝如今的处境,在卫太傅那种硬冷心肠的佞臣手下讨生活,必定是比自己还苦楚上些。想到这,便是眼角一烫,眼泪不自觉地流了出来。
聂清麟安慰了一番淑妃,抬眼看,木榻上的六哥在一副破旧的被子里恹恹地睁开了眼,见皇上来了想要起身却是半响都没有起来。聂清麟坐在榻边,柔声地说:“六哥,你正病着别起了。朕就是来看看你的病qíng。”
六皇子瘦骨嶙峋地躺在病chuáng上,眼泪顿时涌了出来:“皇上,为兄……算是坚持不到多少时日了,可那卫冷侯狗贼太过嚣张,居然想迫着为兄改了姓氏,真……真是个逆臣贼子……咳咳……”
聂清麟轻拍了拍他的手,慢慢说道:“朕此次来是却是为了劝解皇兄从了外祖父的姓氏,替外祖母撑起家宅门面……”
六皇子一听,立刻眼睛瞪得老远,到底是挣扎着坐起,苍白的脸气得涨出红色:“皇上!你……你怎么可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莫……莫不是那卫贼迫着陛下来胁迫着……”
聂清麟瞟了眼立在门口的阮公公,心知得快点止住六哥这口无遮拦的嘴:“六哥不要胡猜,是朕主动来见六哥的。只是来这一见,不但六哥一副病容,就连淑妃也憔悴了许多,朕倒是来对了。此次太傅的提议,朕倒是没看出哪里不好。既可以成全沈家的周全,又可以让六哥带着淑妃出宫,让她能在自己从母亲前尽尽孝道……”
“够了!休要再说了!我看皇上你也是臣服在那卫贼的yín威之下!倒是把聂氏皇家的尊严统统丢弃得gāngān净净!倒是为了活命,什么都不顾了!先皇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倒是继承了大统,软骨头地丢了聂氏皇家的脸面!”六皇子气得浑身发抖,大声地喝止住了聂清麟。
聂清麟慢慢地站起身来,心里也是觉得有些乏累,被屋里药气熏得也是眼角微微发酸,便淡淡地说:“原是朕多嘴了,这等大事本该六哥自己拿主意,只是聂氏皇家的尊严该是怎样,朕倒是与六哥的看法不尽相同。聂氏皇家的尊严是先祖征讨四方,推翻了腐朽无能的前朝,在马背上骁腾善战,在朝堂内心系百姓福祉,这么一点点地凝聚起来的。
可是我们的父皇在位只三十二年,便将大魏难得的富庶盛世败落得残败不堪,不知六哥有没有出过宫?去没去过京郊饿蜉遍地的流民村?有没有听过被官兵推下运河的妇孺凄惨哀嚎,有没有去过边疆去看一看那无一口生还,被匈奴屠戮殆尽的村镇?
这些……朕也是大都没见过的,可是光听一听,便觉得这聂氏皇姓的耳根在隐隐发烫。若真是一心维护聂家皇姓的尊严的好皇子,六哥可有得忙了,不想出宫也好,不然真是顶个尊贵的皇姓出去,却没有侍卫的拦护,只怕会被普天下百姓的臭jī蛋扔得从头臭到脚!”
一时间,简陋的房间内寂静一片,淑妃与六皇子都微微地睁大了眼,在他们的印象里,这个宫中从来不显山露水的十四皇子一向那么的安静,在学堂里更是平庸乏味反得很,就算有人出言讽刺,也是淡然一笑,从不反驳,这也让正义感一向很旺盛的六皇子哀其不争之余,忍不住多多维护这个十四弟一二。
却不曾想,今儿这软柿子却是突然语出惊人,字句犀利,倒真不似旁人教过的话语……那严肃的脸色倒是真有几分帝王的威严……
“陛……陛下怎么可如此妄议父皇……”六皇子结结巴巴道。
“史官最公正的那一支笔,其实是在圃田之下百姓的心中,我们的父皇是个什么样,早已经盖棺定论,不是朕这所谓的金口玉言能敲定、诋毁的。
只是可惜了沈大儒的一番心血,他编纂的那部著作,朕前几天在书房闲来无事,倒是翻了翻,虽然讲解独到,但是到了最后却像是太过匆忙没有著完,难免让人心生遗憾。朕原想着以六哥的才华当然能替外祖父完成未了的心愿,留下一部流芳百世的巨作,但奈何六皇子要一心维护皇姓的尊严,做了我们那早就归天位列仙位的父皇孝子,不顾尚在凡尘苦苦挣扎的外祖母与母妃的生死……
不过六哥不要想得太多了,就算你真是铁骨铮铮地病死在这别院里,那史书上撑死也只是“魏朝昏君之六皇子卒于猴年马月”这短短一行,‘气节’二字对于一个在宫里养尊处优一辈子,对百姓毫无建树的皇子来说,就太过奢侈了……”说完,聂清麟也不顾六哥被骂得青huáng不接的脸色,转身便要走出房间。
对待这等迂腐的脑袋,总是要下一剂猛药的,她能为这皇兄做的也只能是如此了。不过现在看来,虽然是惹得太傅不快,还是没能劝下这榆木脑袋的皇兄啊!
临出门,时,淑妃倒是拉住了自己的手,含泪说道:“陛下的一番苦心,臣妾都明白……”
聂清麟微微苦笑,慢慢地走出了门口,还没来得及长叹一声,就见阮公公偷偷地向小院门那努了努嘴,聂清麟抬眼一看,却见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背对这院子,负手立在月门之旁。
那一身高大挺拔的气质,黑衣金线的朝袍都是不容错认,是本应该已经出宫的卫太傅的身影。院子不大,屋墙单薄,想来自己在屋里与六哥的那番话,他是听得真真切切的。
怎么这般的不放心?倒是怕阮公公回去学舌漏掉至关重要的话语吗?
聂清麟心里微微有些晒然,却是还得移步过去,笑问道:“太傅不是出宫了?怎么又折返回来,是有什么话要jiāo代给朕吗?”
可是卫太傅却是低头看着自己眼前这张娇嫩的脸蛋,看了一会淡淡道:“不是说好了一起去浸月亭赏花,品尝龙井虾仁吗?臣来接陛下。”
太傅既然肯给自己这份天大的qíng面,聂清麟自然也是从善如流,乖乖地被一路跟着去了浸月亭。这一路走来,太傅一直稳稳地走在皇上的身旁,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到了浸月亭时,只见湖面平铺着接天的绿叶,在阳光下泛着莹莹玉光,荷花虽然开得娇艳,却是有“朝开午闭”的习xing。君臣二人都是个忙了一上午,错过了荷花最美的时候。不过留着些许的遗憾也好,如今这半开半合的模样倒是愈加引人联想,便是再期盼着它最娇艳的模样,想着再赏一次。
亭中的玉石桌上早就铺摆好了碗碟,见皇上与太傅入了亭中,阮公公便吩咐传膳。不过他心道:原是说跟公主一起,怎么变成了皇上?这兄妹二人雨露均沾也是甚难的功夫啊!太傅高妙啊!
今儿的膳食的味道走的是江南淡雅的格调,倒是衬得了这满池的盛世荷花。紫砂小盅的东坡ròu煮得入味,那道龙井虾仁也甚是雅致,虾仁玉白鲜嫩;芽叶碧绿清香,还未入口便已经感到唇齿的清香。一碗莲藕火腿汤用来开胃最是不错,其他的几样小菜也是jīng致慡口得很。
等待布菜时,聂清麟习惯xing地等着太傅夹菜到自己的碟子中,太傅有“堆山”的恶习,按着他的喜好将吃食堆砌成满山满尖儿,若是自己还夹的话,最后便是要撑到了自己的肚囊。
可是今儿等了半天,却是不见太傅举箸布菜,太傅正喝着汤,见皇上还不动筷,便问到:“是菜肴不合胃口,怎么的不动筷呢?”
聂清麟柔柔地说:“等着太傅夹呢!”这等猫咪一般软糯,引得太傅倒是展开俊颜微微一笑,说道:“臣初见皇上时,陛下还是个孩子,这心里便记住了皇上那时羸弱的模样,只觉得皇上是个喂养cao心的,的吃穿用度样样都是需要微臣cao持的。只是皇上也是渐大了,心里也有自己的主意,微臣若是太多gān涉反而惹陛下的不快,爱吃什么便请陛下自己做主吧!”
说完,又自顾地自己吃了起来。聂清麟有些把不出太傅此时的脉象,见他不yù多言,便低头慢慢地进膳。
几次偷偷抬眼望过去,太傅都是一副安静进餐的模样,修长的手指执握着包金的象牙箸,薄薄的嘴唇也不露齿安静地咀嚼着,一双幽深的凤眼眼望着那湖里半开的荷花,一阵微风袭来,chuī起了脑后的夹着金线的束带,真是仙人如画……
聂清麟觉得此时多言搅了仙人的思绪便多有不妥,也是尽量屏息凝神,一顿饭吃得却是安安静静,偶尔有杯碟碰撞的声音,都是听得有些惊心动魄。
用完膳时,太傅起身告辞,他接过手机帕子擦了擦手,然后说道:“时辰不早了,微臣先出宫了,还请陛下早点安歇。”
说完便朝着园子外走了出去。
聂清麟长叹一声,觉得今儿明明吃得不撑,为何这胃又开始隐隐作痛?
过后两天,六皇子那边倒是传来了消息,说是六皇子愿意改姓,承接沈家的香火。皇室之间也是有过继的,但大都是同姓而为,像这样成年的皇子皇姓改到平民之家的可真是闻所未闻,这个六皇子聂清宣倒是开创了一大先河!
一时间民间里的议论褒贬不一,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以后六皇子就算是改回了聂姓,也失了身为皇子的那份号召力。
聂清麟微微松了口气,她知道六哥的后半生算是有惊无险,可以安然度过了。估计太傅是觉得既然要给儒生们脸面,不妨给个彻底,居然还派下了太医院里的名医替六皇子诊治,据说那身子也是调养见好了。
六皇子出宫那天,想跟皇上辞行,聂清麟听了阮公公的禀奏,想了想说:“朕的身子这几日乏了些,你替朕传话‘愿沈卿孝顺家中长辈,家宅和顺’便好了。阮公公便依言退下去传话给沈清宣去了。
聂清麟望着窗外,微微叹了口气,微微羡慕六哥的福分之余,她知道兄弟之qíng便是到了头,见了面也是徒增彼此的不便烦恼。
再说见了六哥,只怕又是惹得太傅不快,自己这些日子捅得篓子够多的了,倒是不必锦上添花。自从那日湖畔赏花品菜后,太傅又是接连数日没有进宫了。
这几日上朝去的都是那个假皇子,她在宫里也是落得清闲,日日闲散在凤雏宫里,若不是今日阮公公求见转达六哥的辞行,自己也不会匆忙来到这寝宫里。
推掉了这应酬,她从密道回了凤雏宫刚刚换好了衣裳,又来了应酬,原来是雍和王府的王妃送来了帖子,请求入宫面见公主,大概的意思是当日法会放生,自己考虑不周害得大guī吃了公主的锦鲤,回去反复思度甚觉自己内心惶恐,还是要入宫当面向公主赔罪才好一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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