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错,步步错……
从那以后,每次宫宴上,看到她那日渐憔悴的容颜,心内都是犹如刀割一般。
宫乱之时,他才发现,皇帝竟是将满后宫的姬妾尽是扔给了乱军,他偷偷离开了皇帝难逃的队伍,准备要回京去接她一起逃走。
可是到底是晚了一步,身为前梁皇帝娇宠的女人,她已经被入宫的霍允霸占去了。而最后一次见她……已经是yīn阳相隔,她因为怀了霍允的龙胎,被善妒的沈后私自下令沉湖……原本娇媚的脸儿,已经被水泡得看不出样子,羸弱的身上,还绑缚着沉湖时的石块……那双久久不能合上的大眼,似乎在控诉着……
他当时麻木地递给那负责收敛尸身的太监大包的银子后,又一脸麻木地将那尸体带到他与她相识的那座青山之上,将她掩埋入土。
当他拿起刀准备往那立起的碑文上刻字时,却是双手颤抖,久久只刻下了一个“悔”字。
是的,他后悔了,若不是当初自己的固执与无qíng放手,那个女子一定会如同这满山娇艳的夏花般,在阳光下绽放娇艳……而不是长眠在这冰冷的地下……
抓握着泥土的双手,因着用力而指甲断裂,流出了殷红的鲜血,他知道自己的后半生,便是尽要活在悔与恨中,不尽斩霍氏的头颅,怎么解了心内的愤恨?
从那时起,那个循规蹈矩的前梁皇子宣鸣便是死在了这无名的墓碑之前。妖道妙闲要让那霍允一族声名尽毁,痛失天下!
而如今,这紧抓着自己的女娃,就如同当日被bī入宫时的样子,抓着自己的衣服,大眼里满是惶恐无依……
当那吕大同压抑不住怒火,对宣鸣视而不见地朝着那女娃直扑过来时,宣鸣伸手便将那女娃提到了自己的身后,而另一只看似握惯了金盏玉器的长指,却是手段刁钻地狠狠捏住了吕大同的脖颈,只听咔嚓一声,那大汉便成了一滩烂泥,倒卧在了地上。
“连个未张开的幼女都要欺凌,活着也是白白làng费白露山的米面……”
一身淡灰色长袍的男子,虽然刚刚杀了人,却是脸色未变,只是慢慢收回了手,接过身边侍卫邱天递来的巾帕,略带些厌弃地擦拭了捏握过壮汉脖子的手指,然后,将巾帕扔甩在了死人的脸上,便准备离开。
可是刚走几步,却发现那女娃亦步亦趋地跟在了他的身后,眼里依旧是惶恐无依的泪水……
那时,难得动一动善念的他,竟是被那带着淡淡蓝色的大眼恍惚了心神,他心知虽然严惩了吕大同,可是还有无数打着光棍的汉子,这女娃只要在山上,终究是难逃……最后,心念微动间,竟是让这头脑不清的女娃,成了自己的随身侍女。
一步错,步步错……
这是被打翻在地的第几顿晚餐了?想到她入了自己营帐的一地日时,本该入夜尽心服侍主子的她,竟然一头倒在自己chuáng榻边的小榻上,翻着肚皮睡得天昏地暗,后半夜时,竟然迷迷糊糊地喊着要起夜,可是身子却一动不动,似乎是在等人服侍着她端来夜壶……
想到她再喊下去可能会尿chuáng,稍有些洁癖的宣鸣便是皱着眉,将闭着眼儿的白嫩娇娃抱到了恭桶那里,结果淅淅沥沥之后,女娃又是喊着口渴……
宣鸣便冷着眉眼将一杯清水尽是倒在了女娃的脸上。小女娃总算是被水激醒,看着宣鸣冷眉薄怒的模样,总算是想起自己是gān嘛的了。顶着一张湿漉漉的小脸,诚惶诚恐地替自己脱鞋盖被,然后……就这么半跪着,将脸儿搁在他的锦被上,又睡死在了他的chuáng榻边……
最近倒是不用吐气纳新,刻意修行,自己的气度涵养隐隐又是更上一层楼,宣鸣不再去看那惶恐的小女娃,只是扬声喊着侍卫邱天入内,收拾赶紧了地上的láng藉,又送来了一份新的。
那女娃这时倒是抖起了机灵,挪着小步来到他的桌旁,帮忙着斟茶倒水,然后那大眼儿便是一错不错地瞪着宣鸣碗里的那只烧得喷香油亮的jī腿,不住地咽着吐沫。
白露山上资源一向紧缺,仆役的饭菜更是见不到油水。小女娃也是极力克制着自己,才没有扑入那只大海碗里。
宣鸣突然觉得,自己找来的不是一个丫鬟,分明是只贪食的小狗。
第153章
宣鸣假装视而不见,慢慢咀嚼着咬下来的jī腿ròu,可是一旁吞咽口水的声音简直如同响泉……而且那女娃还慢慢地凑将过来,不自觉地抽动着鼻翼,就差一点就要碰到宣鸣的嘴边了,还自不觉地小声地问:“什么味?”
宣鸣也是被她的嘴馋模样逗得心内有些一松,顺手将那jī腿夹起,递到了她的面前:“吃吧!”
女娃的眼睛晶亮,欢天喜地地接过了只咬了一口jī腿,大口咬住,小嘴儿立刻被蹭得晶亮一片。算一算竟是许久都未曾尝过ròu味了,这样的美事可怎么抵挡?
宣鸣微笑着看她吃得láng狈,顺手将一杯茶水递了过去:“慢点吃,别噎着……”就在女孩吃得畅快时,宣鸣突然不经意地问:“你以前在家都吃什么?”
女娃的手便顿住了,小嘴里含着香ròu,直直地回忆着,过了一会,一遍吞咽一遍小声道:“想不起了……”说话间眼泪已经滚落下来,一颗颗滴在了jī腿上,味道咸咸涩涩的,唯有用力地继续啃咬,才能填补心内空落落的心绪。
宣鸣那一问其实也是试探,看这女娃的做派举止,实在不像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她又是卫宣氏千方百计弄来的,这来历便是颇有些耐人寻味了。
可是方才毫无防备地那一问,女娃的愣神与悲切都不是她这个年岁的女娃能假装出来的。
还真是被烧坏了的脑袋,宣鸣不再试探,慢慢地从女娃那圆嘟嘟的小脸儿上收回了目光,开口道:“既然都是想不起了,我便赐你一名……就唤‘萱糙’吧!”
萱糙也是忘忧糙,淡淡的小花在风内摇曳,最是疗愁。既然已经断了前尘,这乱世之中一个年幼的女娃实在是沧海一栗,遍寻不到踪影,不如尽忘了忧愁,只做了一个他身边一个平凡无奇的婢女吧……
女娃听了,眨巴了两下大眼,用沾着jī油的小手在托盘上一笔一划地写,倒是模样周正地写出了两个字“宣糙”。
看来她虽然不记得身世,可能是因着开蒙不错,这写字的本事倒是没有忘记,宣鸣微笑着以手沾茶,在那错字上补写了几下:“是这个‘萱’。”
女娃左右打量了一下,觉得这两字凑在一起实在是好看得紧,便是咧开了油乎乎的小嘴:“好,从此以后我便叫萱糙!”
可惜烦乱的俗世,哪有几个忧愁可以尽解得了的?
夜袭胡戎虽然是一举大获全胜,可是胡戎犬哈公主的报复也是来势凶猛。她的打法再也不是有迹可循,而是尽一切可能去侵扰边陲各镇,烧抢较于从前更加的肆nüè。而白露山一众也是见fèngcha针,借着胡戎大乱之际,不断扩充地盘,招兵买马,隐隐便是有起兵之势。
照这样的qíng形下去,骁王所率领的齐军处境堪忧。
飞燕这几日并没有去骁王的营帐去住。她本也是曾经领兵打仗的,自然明了军心稳定的重要。那些个将领最初一见到她便是面露不虞之色,内里的原因,她也是隐约便猜到了的。自然是在骁王伤势减轻时,便主动避嫌,不再去大营去骁王同寝。
可是骁王那脸色却略略是有难看。飞燕愈发觉得这男人无论在外面再如何雄韬伟略,可是这私底下,又是胡搅蛮缠得与孩童无异,只因着不能夜里抱着软玉温存,便是软磨硬泡,想要她陪在自己的营帐内。
可是飞燕却是坚决不从,命宝珠将自己的物品尽数搬到了一旁的营帐内,等到骁王回营,一看这空空如野的营帐,那脸儿顿时拉了下来,以后的几天,就算是跟飞燕走了对面,也是冰冷的深邃的眉眼,来一个视而不见,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夜幕低垂,大营里却正是热闹的时候。这几日追击胡戎的骑兵,整个骁骑营的将士们几乎都是“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疲累得不行。所幸几次追击都有所斩获,痛击了胡戎的几次进犯,也算是有所成效。
骁王得了秘宝,骤然豪气,他一向都不是吝啬之人。于是便命军需官吏一口气购得了三十头肥羊,准备给将士们打打牙祭。
所以今天晚上满大营飘着的都是香浓的羊汤味。飞燕取了最嫩的一处羊ròu,细细地切片,做了一盘辣子炒羊ròu,配上熬得发白的羊汤,亲自和面贴着炉膛,烤了十几张芝麻麸子的猪油吊饼,搭配上一盘清慡可口的拌芥菜,然后便命着小厮端着托盘,自己也随着身后入了骁王的大营。
虽然帐外的将士们都在开怀畅饮,可是骁王还在灯下研究着军qíng,飞燕已经进来了老半天了,却没有瞟见他抬起头来。
她也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摆好碗筷,用锡壶温烫好了一壶美酒,便准备退出营帐。眼看着那抹倩影已经走到了大帐边,骁王清冷的声音这才扬起:“这就走了?”
飞燕转身一看,骁王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正绷紧了脸紧紧地盯着自己,深邃的五官在案前明灯的映衬下,晦暗的线条如同绵延的山峦。
怎么还在生气?飞燕心里叹了口气,慢慢走过去,跪坐在小桌一旁的shòu皮软垫上,将烫好的温酒倒在酒杯里,然后轻声道:“殿下吃些东西再看吧。”
骁王没有起身,只是微微央着下巴,眼睛微微半眯,浓黑的睫毛在眼窝处投下了yīn影。飞燕又放下酒杯走到了他的近前,伸手轻轻摸向骁王的脸颊,在他的嘴角轻轻啄吻了一下:“都是妾身的不是,殿下莫要生气了可好?”绵软的声音与逗哄着三岁稚子无异。
偏偏骁王很吃这一套,在一双柔腕揽住了脖子时,那紧绷的表qíng也慢慢放缓,伸手揽住了她的细腰道:“竟然是越发的不听话了,都说莫要搬出营帐,为何自己擅自做了主张?”
飞燕靠进骁王健阔的怀抱里,小声道:“臣妾也不愿离开殿下,只是……身在阵前,,岂可做了霍乱军心的祸水?”
骁王的眉毛微挑:“哪个口出无状?敢说本王的燕儿乃是祸水?”那声音里夹带的杀气竟是隐藏不住的。
飞燕轻轻捶打着他:“殿下治军甚严,自然无人敢在背后非议,然而此时毕竟是在军中,怎么能像府宅里一般妾室随时陪伴在左右?无人妄言,只是妾身自己这般去想的。”
52书库推荐浏览: 狂上加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