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坐过来了,飞燕便悄悄挪动着身子往马车的一角避一避。
谁曾想,这王爷倒是不甚见外,长腿伸直,斜歪着倒在了她的身旁,鼻尖在她的衣袖处嗅了嗅,懒洋洋地问道:“倒是用了什么花香洗澡,味道甚是好闻,说来听听,本王也命侍女准备着。”
飞燕不动声色地紧了紧自己的衣袖道:“不过是寻常的皂角罢了。”
“哦?”骁王明显就是不信,竟然将身子靠了过来,那高挺的鼻子竟是凑向了飞燕那微微露出了锁骨的宫衣衣领,鼻尖似有若无地在脖颈那一截雪白处轻轻滑过:“这般幽香,怎么会是皂角呢?”
飞燕被他迫得有些困窘,看准了路上的颠簸,身子猛地一拱,便将他狠狠地撞到了马车的另一边,车里有个放置书本物件的小箱,箱角正好撞到了霍尊霆的伤背上,只见他俊脸登时一变,似乎撞破了伤口剧痛难忍,竟是狠狠地一把抓住了飞燕的一只手臂。
原本飞燕是故意的,却不曾想他会撞得着重,被他狠狠一扯便被钳在了怀里。
她心里一紧,估摸着这骁王何该是变了脸色了。倒是毫无畏色地直瞪着他。
待到骁王缓了疼痛,才慢慢放缓了脸上的怒意,只是微微凑近,对她言道:“眼睛瞪得这么大,可知是要男人做什么吗?”
飞燕心知必定不是什么好话,正待这时,马车已经是停在了宫门外,飞燕赶紧推开他下了马车。
因是皇族家宴,自由随xing些,便是设在了御花园里。
飞燕不并不是第一次入这御花园,倒也是轻车熟路。只是“物是人非”这词待到入了御花园时,便是要改成“物非非,人非非”了。
大梁开国之祖乃是士族豪门出身,品位不俗,昔日的御花园更是大梁几代帝王的花圃工匠尽沤百年心血才养出的透着灵气的风雅之所。
可是选如今江山易主,大齐称霸,这御花园子也失了昔日江南晓风残月、暮chūn杨柳的风味。
谁能且细讲讲,南疆进贡的名花——凤尾毛花树,那如凤尾长甩的颀长枝gān上为何会挂着几串灌了辣椒ròu粒的猪大肠?而一盆炭火正在矮树下冒着火舌,生出的黑烟正熏烤着滴着肥油的肠子……
帝后二人,正与太子,还有两位公主围在树旁的亭子里饮酒聊天呢。
宫里的太监总管,为二人领路,飞燕远远地偷瞧了那亭子里一眼,猛地醒悟了骁王当时为何让自己捡些鲜艳的布料裁制衣服。
那凉亭内外,一眼望去,姹紫嫣红,当真是各个衣着都艳丽得晃瞎人眼啊!
第15章
来到凉亭近前时,飞燕向皇帝与皇后施礼后,跪在地上。齐帝刚刚饮了一壶酒,便言道:“且起身坐着说话吧!”
飞燕这才谢过陛下,在一边侍女的搀扶下起了身,坐在凉亭里最靠外的一张小桌边。
虽然是小时去过新野,可是飞燕已经是记不得当时的qíng形了。如今再看帝后二人俱是陌生得很。
只见那齐帝倒是标准的武将模样,一脸的络腮胡须,那眉眼间异族的痕迹较他的儿子相比就更浓重些了。而那齐后沈氏倒是个不折不扣的美妇人。虽然已经生下五个儿女,但是云鬓堆砌,满头的金钗亮翠,一颗绿莹莹的滴水绿玉的坠子直挂在了饱满丰韵的胸前。眼眉微微上挑,只是眼角那在微微露出了些许细痕,bào露了岁月的摧残之痕。沈皇后见着了尉迟飞燕,只是眼角稍稍挑起,嘴角勾了勾,倒是也没有多说什么,可是那笑意明显未及眼中。
太子霍东雷倒是满脸笑意地看着二弟和这位未来的侧王妃。
当他听闻沈康说起抓错人时,还心下纳闷,原来二弟钟意的竟是那个粥铺里总是粗布包头,甚是不起眼的女子,倒是甚么样的眼光,最后竟然还真为了那个不出众的小女子gān出了“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事qíng,得罪了母后及国舅一家,真是叫人诧异了。
可是今日一见,这女子换了一身装束,却陡然如同换了个人一般,就连气质也为之一变,倒是叫人不得不佩服二弟的眼光了。
可是就算花儿再娇艳,却因着这儿而开罪了国舅一家,也实在是不大明智啊。
一旁的两位公主分明是乐平与安庆两位公主。安庆人太小,还是个七岁的女娃,只顾拿着玉筷,小嘴泛着油光,与盘里烤好的肥肠奋战着。
可那乐平公主却是仔细地瞧了一眼这位骁王府未来的侧王妃。她先前在骁王府撞见过尉迟飞燕,只是那时并不知这是哥哥看上的女子。
后来听闻哥哥与舅舅起了恼的事qíng,才辗转得知,这个尉迟飞燕竟是与自己的驸马王玉朗订过婚的女子。
乐平公主为人刁蛮惯了,从小到大,亲友无一不是让着她的。她先前是不大瞧得上王玉朗的。本是定过婚的男人,偏偏见风转舵地悔婚来巴结父皇,当真是个踩高就低的势力小人。
可是父皇就是看好了那个丞相之子,说他是什么当世的才子,有着霍家缺少的书香气。最后还是发布了圣瑜。不过那王玉朗倒是可恨,明明是来攀附皇权,偏偏在她面前总是一副半死不活了无生趣的模样。眼见着着王玉朗甚至正眼都不看自己一眼,乐平公主反而起了争qiáng好胜之心,心里倒是存了团火气,立志要让那王家的小子对着自己点头哈腰。
就在这时,宫人端来了东海之国进贡的海鲜。这海鲜乃是东海特产爆汁壳虾。味道鲜美无比,就是吃起来让人略显láng狈。
需要拨开外壳再一嘴咬下去,往往会汁水四溢,微红的虾液迸溅得到处都是。
本来食用这进贡的壳虾,另有其他得宜的法子。奈何之前大梁战乱,东海国便停止了供奉,直到最近才恢复供应。宫里伺候的太监老人儿们都是知道这内里的名堂,奈何这新帝霍允在饮食上一向不大讲究,宫人们备下的饮食物件往往是弃之不用,一双大掌皮ròu拔尽,倒是利索得很。时间久了,也就没人去皇帝面前开蒙饮食礼节,自讨招申斥的没趣了。
今日因为是家宴,沈皇后特意名御膳房备些新鲜的上来给皇子公主们使用。可是这壳虾够新鲜稀罕,各个吃起来却是极其不得法。
不过飞燕以前在宫宴上是吃过这虾的。顺手便拿起了一旁的玉镊,撬开虾头处的fèng隙,便将那玉管一路伸入尾部,细细地吮吸着鲜美的虾汁。
待她食了一个才发现,满凉亭的主子们只她一个这般吃法,其余的人都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除了骁王不爱那腥味没有食用外,其他人的嘴角手指,甚至衣襟,都是沾染上了红色的虾汁。
飞燕不动声色,撂下了玉镊后,便再没有去碰那壳虾,转而提箸小口的吃起了那肥肠。
可是这种无声的对比,倒真是有些下了霍氏皇族的脸面。
就在这时,有小太监高喊:“王丞相之子,王玉朗前来面圣!”
因着是家宴,齐帝竟然也唤了那玉郎前来品尝下新野特色辣椒烤肥肠。就在飞燕与骁王坐定不久,那王玉朗也入宫面圣了。
王玉朗见了飞燕坐在一旁,身子微微一震,任凭着王公子曾经在脑海里想象着千万次二人重逢的qíng形,都是没想到,会在这皇宫里再见伊人已经安坐在他人之旁。
一时间竟是脚步迟疑,未及向帝后施礼,两只眼睛毫无避讳地直盯向了那坐在骁王身边的清丽女子,嘴唇也是微微抖动。
飞燕低着头心道:不好,玉朗竟是要在驾前失态了。
恰在这时,骁王站起身来,微笑着走下去牵着未来妹婿的手,顺便站在了他的身前,高大的身影遮住了众人的视线,微抬声调道:“竟是赴皇宴都敢迟到,当要罚酒三杯,再向父王请安!”说完大掌微一用力,便牵着玉郎走进了凉亭,将他重重地按坐在了座位上。斟了满满一杯的酒递给了王玉朗。
那齐帝霍允本就是个不太拘泥与细节的武夫,见二儿子给这未来驸马倒了那一旁小酒坛里微微泛huáng的酒液,顿时有些明白了,竟是未恼这王玉朗痴痴傻傻的没有请安,而是兴味十足地伸着脖子等待着。
王玉朗到现在还是有些惶惶,便是被动地将那一杯酒倒入了口中,下一刻,就看那好好的白面谦谦书生,瞬时就变成了呛白沫的醉蟹,一张脸被呛得通红一片。
顿时整个凉亭里的人都笑开了。就连那七岁的小公主也是乐得直敲碗。
这酒乃是用新野特产的拳头大的红薯酿制而成,用的是陈年的酒引子,埋在yīn凉的酒窖里,一旦启缸酒劲甚大,乡野里管这种酒叫“翻倒驴”,足以可见其霸道之处。
这一批“驴”酒还是霍允当年兴兵起事时才酿出来的,经过数载更是酒香纯正。这烈酒哪是喝惯了温酿的王玉朗能降服得了的,半杯不到辛辣得已经是说不出话来了。
就在这时,乐平公主突然举起了酒杯,冲着角落里的尉迟飞燕相邀道:“二哥既然是给驸马爷来了一杯下马威,那这霍家的未来新妇倒是也不能免俗,不知尉迟小姐肯不肯赏脸,来饮一杯我们霍家自酿的美酒呢?”
那王玉朗犹在咳嗽,已经是连连摆手,示意着万万不可饮下这灼烧的酒液。
尉迟飞燕微微抬眼,自然是看向了骁王,只见他灌完了那王玉朗,便又没事人似的,自斟了一杯,微笑着回望着她,慢慢悠悠地饮下自己的杯中之物。
这酒xing烈,就算是男子也没有几个能承受得住的,能何况是尉迟飞燕这看上去便娇滴滴的小女子了。
可这凉亭里的众人都没有阻拦乐平公主的不怀好意,就连着骁王都没有替侧妃挡酒。
凉亭里众人闲适地等着她的反应,有心看着前朝落魄高门小姐的笑话,倒是没人说话,只是那王玉朗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犹没有断过……
尉迟飞燕其实是想要笑一笑的,这偌大的皇宫,她与这有缘无非的未婚夫犹如误闯虎群的两只羊羔,被宰杀之前犹要被利爪翻腾,戏弄一番。
可是接了战帖,怎可有不敢迎敌的道理?
尉迟飞燕半靠在凉亭一边柱子上,正有些无聊地伸手扯着那几片绿绿的树叶,见公主端着酒杯过来,便不慌不忙地用宽大的衣袖半掩着面庞,理了理自己的妆容鬓角,然后站起身来接过了乐平公主的酒杯,低头含糊地说道:“谢公主赐酒。”
乐平公主倒酒的那酒杯乃是温酒之用的一只酒樽,因着是夏天,便碎冰来冰镇酒液。乐平美其名曰敬酒,却舍了那小小的玉盅,偏拿了这么大的酒樽,当真是恶意满溢了。当尉迟飞燕端起那酒樽时,那樽口都能遮住飞燕的半张小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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