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仙_吴沉水【完结】(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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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灵力混合着曲家人的血注入阵眼之中,顿时自地底深处传来一声龙吟般的鸣叫声,整个岩dòng随即地动山摇,巨大的钟rǔ石漂浮自半空摇摇yù坠。

  “师傅……”小姑娘觉着自己的力气快用完了,她盯着师傅的身躯,哑声又喊了一下,“师傅……”

  孚琛的眼蓦地睁开,目光清明如炬,他长袖一转,巨大的紫炎刀冲天而起,狠狠劈向被符文罩住的榘螂怪头颅。

  哐当一声,榘螂怪剧烈挣扎起来,触须团团缠绕上孚琛身外的紫炎云,渐渐将他整个围住,并慢慢收紧。曲陵南想扑上去扯断那些触须去,一动之下,一口鲜血又喷了出来,哪里还能动得了半分?

  小姑娘有些无奈地闭上眼,她心忖,罢了,打到这会也算尽力,若真要命丧此处,也无甚怨言。

  师傅也是,能做的她都做了,到这步田地,不是她不救,实不能也。

  小姑娘睁开眼,正想好好瞧着师傅被吃掉,接下就轮到自己。

  可没想到,那些触须围住的罅隙间慢慢透出一团紫色火光,火光逐渐增大,璀璨耀目,不能直视,火光所过之处,榘螂怪触须节节碎裂,随即一团紫色人影飞扑到榘螂怪身上,咔嚓一声,血ròu横飞,整个榘螂怪脑袋被削去半边。

  孚琛此刻全无一丝半点他往常的风仪姿态,他目光冰冷,手持紫阳刀,手起刀落,大开大阖间,刀光火影,将榘螂怪砍了个七零八落。

  砍完了,他似乎犹不解恨,又飞身而上,自双掌中凝结出一个硕大的紫色光球,狠狠砸在这丑东西的尸身上。

  火焰所过之处炙热异常,熊熊烈火瞬间将这上古凶shòu吞噬其内,遇水不息,遇冰不退,将这玩意烧得一gān二净。

  火光中,曲陵南只见自家师傅面罩寒霜,一双眼睛无波无澜,平静到诡异,宛若历经千山万水,跋涉亘古洪荒,宛若遭遇大悲大喜,这世间再无宠rǔ得失能令其略微动容。这样的师傅令小姑娘瞧着很是不喜欢,她说不上为什么,就觉着,这样的师傅,仿佛此刻纵使世上有千万人横死眼前,他也不为所动,无甚gān系。

  那怎么可以?她还要养活师傅的,师傅若不稀罕,她养活谁去?

  火光渐渐弱下,孚琛手一探,火中浮出一颗七彩夺目的小珠子,他握入掌中,面无表qíng地转过头来,似全无见着曲陵南一般,将那颗珠子一扬,直直嵌入先前曲陵南滴血的阵眼之中。

  这下地动山摇更为剧烈,头顶的岩dòng开始渐渐震出裂纹,一个又一个巨大的石笋在晃动中终于纷纷坠落,曲陵南瞳孔微缩,头顶就有一块大石头直直砸落,眼见就要将她砸个稀烂。

  曲陵南轻轻吐出一口气,在此生死一瞬,她忽而想念起自己在山野间搭的小茅屋。

  临下山时,以为杀了爹便得回转,挂在檐下的腊ròu与gān辣椒并未收入屋,chuáng头米缸处,还有半升huáng粟米。

  早知道死得这般快,就把这些吃食赠与他人了。

  小姑娘有些轻微的惋惜,她还未来得及惋惜完,就发觉那石笋定定地悬于自己头顶,并不落下。

  曲陵南忙转头,却见孚琛于一片乱石纷飞中,犹若闲庭漫步,于半空中缓缓踏步而来。

  他身上尚存打斗的láng狈,肩上的伤口只是止了血,却仍未愈合。可世上便有这样的人,无论身处何种境地,均能道骨仙风,不染凡尘。

  曲陵南身上很痛,勉qiáng笑了下,笑得很难看。

  她看着自己的师傅站在她跟前,居高临下,目光怪异,问的问题更无聊,岩dòng都快塌了,到处飞沙走石,险境环生,他却问:“四象归土盏乃我早年所得中品防御宝器,躲在其中,便是我陨落此间,那榘螂怪也杀不了你,为何要出来?”

  曲陵南心忖这师傅不会被怪物揍傻了吧,都什么时候了还问这个,这个犯得着问吗?她哑声道:“我能躲一辈子?”

  “自是不能。”

  “我一个人,能宰得了榘螂怪?”

  “妄想。”

  “那不明摆这么?”小姑娘呲牙咧嘴道,“我不趁着你还活着助一臂之力,莫非等着你死了再被那玩意活剥了么?我又不傻,哎呦,师傅,我好疼,你给治伤啊。”

  孚琛深深看着她,忽而慢慢笑了起来,他笑容越来越深,笑着还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小姑娘跟着傻笑,她晓得,她所熟悉的师傅回来了。

  随即,小姑娘只觉身子一空,被她师傅隔空一手托了起来,她便被师傅一边托着,一边大踏步朝岩dòng顶部裂fèng飞去,身边任它巨石翻滚,身后任它翻天覆地,此时此刻,小姑娘心中忽而觉着一片安静平和,呆在师傅身边,便是这升天的路永无止境也无妨,便是前方有再多艰难险阻,有再多凶shòu困境也无妨。

  小姑娘觉着如此飞着很好玩,连一颗碎石子也弹不到自己,她忙里偷闲瞥了眼师傅的俊脸,悄悄说:“师傅,我好生欢喜。”

  “为何?”

  “那丑东西没吃你,我好欢喜。”

  孚琛脸上僵了下,冷哼一声,道:“怎的也没吃了你,上古凶shòu,连个练气期小丫头都啃不下,真是làng得虚名。”

  曲陵南点头表示同意,想了想,为示公允,又补充道:“它还是挺厉害的。”

  孚琛gān脆不说话了。

  “不过再厉害,我也不会让它吃了师傅你的,”小姑娘絮絮叨叨,“吃了你我养活谁去?这破玩意,活该被烧死。”

  孚琛gān脆喝道:“闭嘴!身上的伤不痛了么?”

  “怎会不痛,痛死了,师傅,给颗药吃呗。”

  “làng费灵丹,不给。”

  “好吧。”小姑娘也不是很在意,“你留着给自己也好。”

  孚琛没绷住脸,终究忍不住道:“待出了阵给你治便是。且忍着。”

  作者有话要说:老水很忙,本身就不是专职写手,最近又文债太多,都到截稿日了,入v只能两更了,请大家别嫌弃。

  第二更晚上放。

  ☆、第27章

  阳光普照,万物回chūn,孚琛修行百余年,季节轮换,寒暑更替已不知见了多少次,然从没一次如此刻这般触动人心。

  他沐浴日光之中,身后碎石声轰震,不绝于耳,“地法天功大阵”本即依山傍水而生,依水土轮转而不息,此刻阵破,则水土颠倒,山崩地裂,转头望去,高耸云端的雪山之巅已分崩离析,即将夷为平地,而于山石凹口处,原本深藏于dòng底的潭水骤然涨高,已成内湖。

  此阵法巧夺天工,繁复几无可解,若非误打误撞破了阵,便是修为通天的大能修士,也可能在其中被困而死。

  当然还有一法可破阵,便是在dòng中努力修行,争取早日飞升登仙,只是此法几近谵妄,修士亦凡人,受困不得脱还能安之若素者能有几人?便是孚琛自己,扪心自问,若再关个一甲子,他不定便要弃仙入魔了。

  日复一日的孤寂,毫无希望地等待,一成不变的环境,单调到极致的声音,到得最后,但凡有离开此处的一线可能,人都会本能抓牢不放。

  真到那个地步,为正或为邪,成仙抑或成魔,根本没什么区分的意义。

  这才是地法天功大阵的可怕之处。

  幸而孚琛习的是刚猛坚正的“紫炎秘文”大法,这功法与琼华派讲究中正平和的正统道修心法不同,随着功法越深,于习者心xing淬炼越是qiáng硬,若非他道心稳若磐石,只怕也会被这“地法天功”大阵逐渐将意志蚕食gān净。

  然“紫炎秘文”大法释放之时,灵力中自带激越凌厉,焚毁一切的霸气,终究失了修道人宽厚中正之意,孚琛习此法原本便是瞒着琼华派上下中人,除此法乃上古大法,功法未成难保怀璧其罪外,更重要的原因,乃是因为他深知授业恩师的修道理念,紫炎秘文再好,也与中正平和的道统相悖,他必不会赞成自己的爱徒修习。

  师尊一生讲求无有统一,心息依虚的修真正道,根本不知他平生所愿,也不知他的凌云志向,更遑论他内心深处因早年家门败落而根深蒂固的恨意和惧意。

  幼年之时,孚琛亲眼目睹大能修士如何弹指间令家人灰飞烟灭,那等轻描淡写,仿佛杀戮不是人,而是蛇虫鼠蚁一流。

  那个时候他就发誓,只要还活着,便决不允许自己无足轻重,决不允许自己沦为谁都可欺侮灭杀的蝼蚁,谁都能毫无顾忌踩至脚下的烂泥。

  故他得“紫炎秘文”必定要修炼,便是明知此功法太过刚硬,杀气太重,他也非习不可。“紫炎秘文”原本便是上古火系修士功法,与他修炼是最合适不过,习此功法近百年间,孚琛修为一日千里,获益良多。然而,此功法却如他自身的修行进阶一般,入金丹期后开始阻滞重重,金丹后期徘徊数十年,数十年间,“紫炎秘文”也未尝进阶,且每每一运灵力,丹田处便有刀割痛感。

  他迟迟未能炼神还虚,金丹大成,凝成元婴,也与“紫炎秘文”练不下去有关。

  此qíng形便如一个人奋力登山,初初有仙履相助,健步如飞,如履平地,然越登高处,那仙履越成铁鞋,负累重重,还无法抛舍。

  孚琛心知肚明有个地方不对劲,上古秘法乃飞仙修士所撰,洋洋洒洒分十二层,他只练到第九层就练不下去,不是秘法有问题,是他自身哪里出了岔子而不得知。

  此番与榘螂怪颤斗也是,事先分明做了万全准备,可斗至酣处,紫炎刀忽而运转迟滞。

  灵力絮乱,这才让那怪物有机可乘,咬了一口。

  榘螂怪毒非同小可,顷刻间将金丹修士拖入幻境当中,那毒物所造幻境皆依人心底最不愿启齿之事,孚琛在那片刻之间,仿佛将自己整个童年又经历了一遍。

  记忆中栩栩如生的父母慈爱,长兄宠溺,无忧无虑的稚童成日里调皮捣蛋,不思上进,家里人纵是责罚,也舍不得打骂,有的也只是温言教导。长兄爱他比父母更甚,多数时候,母亲已然举手要打了,他只需尖叫跑开,躲到兄长身后,自有敦厚温良的大哥拦下母亲的巴掌好生劝慰。

  他竟然还记得,百余年前,长兄摸着自己的头笑道,咱家的小祖宗只需每日快快活活的,别惹是生非弄伤自己就好。

  原来他亦有那般光景,双亲健在,家境殷实,没心没肺,整日里最大的烦恼,不外是怎么捉弄新来的家学先生,是拿青蛙吓唬他,还是往他的书页上涂墨汁。

  如此而已。

  可惜风云突变,家园顷刻成废墟,那夜父母将他藏起,长兄以血开传送符送他离开,他所有的一切突然间烟消云散,那些痛苦,孚琛原以为已遗忘,却在幻境之中才醒悟,原来自己在最后诀别那一刻,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跟家里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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