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晟又对那老者道:“多谢前辈提点。”
老者抬手挥了挥,“去吧。”
杨晟走到瀑布旁边,感觉到激烈的水雾铺面而来,说话的声音已经听不清了,他只能回身朝展戎招招手。
展戎走到他身边,他在展戎耳边道:“杨大哥右臂使不上力,你等会儿攀紧了我千万不要松手!”
展戎道:“好。”他抬起双臂,环住杨晟肩膀,又知道杨晟无暇拖住他,便自己抬腿盘在杨晟腰上。
杨晟深吸一口气,身体一跃,攀住瀑布之中一块尖石,人已置身猛烈水流之下。
劈头盖脸的水瀑至上而下拍打在两人身上,展戎已经无法睁开眼睛,他只能紧紧攀住杨晟不放。他能感觉到杨晟一步一步往上攀去,全凭着左手和双脚使力,若非内力充沛,定然早被水瀑冲了下去。
杨晟却是qiáng睁着眼睛,寻找所有可以的落脚之地,那些石头太过湿滑,必须运足内力黏附其上,不然稍有不慎便会掉下去。展戎抱得他很紧,杨晟能感觉到自己是这个无助少年的唯一支柱,他必须帮他,绝对不能放弃。
攀至一半时,杨晟脚下一滑,身体往下坠去,展戎一声惊呼,险些呛到了水。杨晟连忙用左手紧紧扣住面前一块石头,止住了下坠之势。他喘息着,继续往上爬去。
待艰难攀至顶端,杨晟将展戎在溪流岸边放下,自己也坐下来平复着呼吸。
展戎全身已经湿透,抹一把脸上的水,看见杨晟坐在他身边,左手手心全是斑驳血迹,脚下靴子底也磨破了,他将湿透的靴子脱下来,展戎见他脚底也正鲜血直流。
“杨大哥!”展戎抓住杨晟手臂。
杨晟反手拍拍他,指向那凉亭,那亭子架在河流之上,紧靠瀑布而建,中间一口古老铜钟。
杨晟说:“去敲钟。”
展戎站起来,朝着亭子方向走去,杨晟也撑着起身,一直走到凉亭边上,扶着木柱停了下来。
展戎站在铜钟之前,看一眼杨晟,然后深吸一口气敲响铜钟,那铜钟声音洪亮悠远,在整片山谷中回dàng,他一连敲了三下。待第三下钟声飘远时,听到山谷远处传来一声bào喝,紧接着,杨晟与展戎站在山顶,见到有许多人朝着这山顶方向聚集起来。
最先到的,竟然是那给他们指路的老者,他沿着瀑布而上,竟然身上衣物丝毫不曾沾湿,轻功如此非凡,杨晟也是前所未见。
老者到了山顶,便静静站在一旁,微笑不语。
紧接着,便见到昨夜里现在杀了他们的花婆婆,手里举着菜刀,自山脚往上奔来,她步伐轻松,分毫不显老态。
除了他们两人,更多的杨晟和展戎没有见过的,天命谷内奇形怪状的人都聚集起来,有脸上吊着瘤子的驼背老儿,也有身形妖娆的娇艳少女,还有一身黑衣满脸刀疤的高大汉子,算来足足有近百人,这些人都看着展戎与杨晟,目光不善。
此时,杨晟注意到前来的人群中,有一个单薄的中年男子坐在一顶软轿,由两个小童将他抬上山来。那中年人自膝下便空空如也,显是双腿已断,不过看年龄,似乎又太过年轻,不像宫问的年纪。
紧随那中年人之后上山的,是一名身形修长的白衣男子,那男子步态轻盈,手里却握着一根竹棍,头上覆着面纱,看不清容貌。
这些人都聚集起来,却没有人说话,杨晟以为人已经都到齐了,对展戎点点头,让他上前说话时,忽然听到自山脚传来一声清喝:“谁敲的种?”
明明上一刻声音响起时还在山脚,下一刻一个黑色人影已经出现在山顶,那是个高大的男子,二十七、八岁的模样,眉飞入鬓,目似晨星,容貌张狂俊朗到了极致。他出现时,便见着人群退开一些,他一跃至了人群最前面,落地时杨晟只觉得脚下轻轻一颤。
男子目光锐利如刀,在杨晟和展戎脸上扫过,最后对展戎道:“你敲的钟?”
在展戎这个俊俏挺拔的少年人衬托下,杨晟未免太过不显眼。不过也好,杨晟正是希望展戎能引起这里许多人的兴趣,让他有机会可以留下来。
那男子气势虽qiáng,展戎却并不惧他,上前一步道:“是我。”
男子冷哼一声,“你可知道敲钟是什么意思?”
展戎昂起头,说道:“我知道,我要留下来。”
顿时便听许多人发出冷笑声来。
那黑衣男子也冷笑一声,“留下来,凭什么?”
展戎还未来得及回答,突然见一妖艳女子缠住黑衣男子手臂,道:“钟离,与他啰嗦什么,直接杀了他们!”
那被唤作钟离的黑衣男子并未应她。
便听得另一身材矮小的独眼老头冷笑道:“薛四娘,这天命谷也不是他钟离阳一人说了算,杀不杀的,还是听听大家怎么说吧。”
薛四娘俏脸沉了下来,仍是紧紧挽住钟离阳手臂不放,“万同山,这谷里谁说了算也轮不到你说了算,不服钟离,拿拳头说话啊,你能打得过钟离,今天我就听你的。”
两人还要争执,钟离阳颇为不耐挥开薛四娘,质问展戎和杨晟两人道:“谁教你们敲天命钟的?”
话音落时,一直沉默一旁的老者说道:“是我。”
嘈杂的人声安静下来,就连钟离阳也放缓了声音,道:“孟叔,你想接纳他们?”
孟自封已经几十年不曾出谷,这谷内许多年轻人幼时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在谷内受尽欺凌,便靠孟自封接济他们。即使是张狂如钟离阳,见到孟自封,也要恭恭敬敬叫一声:“孟叔。”
孟自封摇了摇头,抬手指着展戎,“只是他,不是他们。”
其他人都看向杨晟。
杨晟不得不说道:“我乃靖云派门下弟子杨晟,此行是陪我这位小兄弟展戎来天命谷拜师,我并没有打算留下来。”
忽然,人群中传来清冷的男子声音,“进来了还想要活着出去?”
杨晟辨别出说话之人正是穿白衣头覆面纱的男子,拱手道:“我绝对不会将天命谷所在之地泄露出去。”
此时一直沉默的失了双腿的中年男子轻声道:“你如何得知天命谷所在?”
杨晟不敢提云墨规的名字,只说道:“乃是偶然奇遇,在江湖中遇到一位前辈告诉我的。”
众人低声议论起来,有人大声问道:“是不是云墨规?”
一时间,谷内众人皆咬牙切齿,似乎恨不得将云墨规剥皮拆骨。
杨晟只得谎称:“我也不知他姓甚名谁。”
众人仍是愤愤不已,钟离阳却不怎么关心杨晟是如何进谷的,只看向展戎,道:“你有什么本事,能让我们留你下来?”
他口气已然缓和,终究还是顾念孟自封的qíng面。
展戎在边关时,一直骄傲而自信地成长着,展老将军十三岁的幼子便上阵杀敌,似乎是他值得炫耀一生的荣耀。可是随着杨晟流落江湖这些日子,他才知道自己什么都不是,武艺、才学、兵法,似乎没有一样拿得出手的,这一路走来,若不是杨晟护着他,他早就命丧荒野,怕是已经尸骨无存了。
此时此刻面对钟离阳的质问,展戎沉默片刻,随即神色坚毅说道:“我没什么本事,除了是展孝年的儿子,我全身上下并无过人之处,甚至能够敲响天命钟,也是杨大哥背着我爬上来,我才能办到。”
“哼,”钟离阳轻飘飘一声低哼。
展戎抬头与他对视,“可是我一定要留下来,不出十年,不,不用十年,只要给我五年,论才学武功,我要你们这些人全部不是我的对手!”
钟离阳冷笑道:“本事不大,口气不小。”
孟自封笑着上前,拍了拍展戎肩膀,“不错,好小子有志气。”
展戎知道孟自封喜欢他,半跪下来,一手捂住胸口,“孟老前辈,求你收我为徒,让我留在天命谷跟随你学武。”
孟自封伸手扶他起来,“我说过,你能不能留在天命谷,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但是言语中却没有拒绝之意。
钟离阳看向孟自封,“孟叔?”若是孟自封执意要展戎留下来,钟离阳也不会反对,如果有人不愿,就如同薛四娘所说,大家看谁的拳头硬,谁说了算。
可这天命谷内,自问是钟离阳对手的,着实不多。
孟自封摇摇头,“我愿意让他留下来是我个人意愿,并不勉qiáng大家。”
钟离阳尊敬孟自封,天命谷内大家都心知肚明,听孟自封这么说,钟离阳自然是要站在他那边的,薛四娘趁机会一把扑向钟离阳怀中,“钟离,以我之见,这少年长得也不错,留下来也好。”
钟离阳没有顾得上推开她。
其他人都没有说话,静默片刻,独眼万同山说道:“他要留就留?当天命谷什么地方了?”
这天命谷里聚集的人,各有本事,你若是有本事,留下来大家也不介意;可若是没有本事,天命谷里不养闲人,想留下来,便难以服众。
钟离阳不说话,自然是顾虑到了这一层,他卖孟自封的面子不难,卖了孟自封面子还想要服众,就有些难了。
突然,那头覆面纱的白衣男子说道:“我有个想法,这少年人若是能做到一件事,我便不反对他留下来。”
独眼万同山仰起脖子问他:“什么?”
白衣男子说:“你过来,我告诉你。”
万同山走近,白衣男子凑在他耳旁低语几句,万同山脸上露出yīn狠的笑容来,连剩下那只眼睛也挤作一条细fèng,他大声说道:“好,如果他真做得到,我也不反对!”
杨晟看着这些人低语,虽然听不清内容,但是知道一定是恶毒的试验,心里顿时揪了起来。
最终,钟离阳朝展戎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展戎走到钟离阳身边,听钟离阳附在他耳边,低声道:“现在给你两个选择,想留下来,很简单,我给你一把刀,你给我杀了你那个杨大哥;否则,你和他今天都出不去天命谷。”
展戎双瞳猛然紧缩。
第6章
钟离阳将一柄短剑jiāo给了展戎。
展戎低着头将短剑接在手中,虽然面前这些人一句话都没说,但是他知道,他们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话。是他亲口说的,杨晟将他背上了山顶,而现在,他们立刻便要他背叛自己的恩人。他会犹豫挣扎,他会痛苦不堪,他们则都在等待着,看他挣扎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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