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还是田七过去劝和,几个人都卖了田公公一个面子,握手言好。
这会儿田七从人群里走过来,问方俊道,“你母亲的病怎么样了?”
“有一些起色,手指能动了,谢谢你。”
“不用谢我,你该谢王猛。”
方俊低头想了一会儿,神色疑惑,“我觉得很熟悉。”
“什么很熟悉?”
“你,你们。”方俊说着,向那帮太监望了一望。
田七看着他下巴上的胡茬,玩笑道,“莫非你以前也是太监?”
方俊摇了摇头,认真答道,“我不是。可我总觉得我早就认识你们这样的人。”他皱眉想着,又觉头疼,手指用力暗在太阳xué上。
“别勉qiáng,你想不出来的东西,没准是你根本不愿意记住的,”田七安慰他,“实在不行让王猛给你一起瞧瞧吧,不用多掏钱。”
***
其实不止在宝和店,田七在整个皇宫的威望都提升了那么一下下。被皇上赶出乾清宫之后又能回来,这样的人少之又少。太监嘛,本来就低人一等,反正是伺候人的,又不是什么贤才、大才,被主子发配了,还能让主子惦记回来,可见这人在主子心目中的分量。甭管是因为什么原因,总之田公公杀回来了,皇宫之中谁看不出这点风向呢。
于是田七这两天真是被人巴结得筋疲力尽。宫女太监们还好应付,要命的是后宫里那些主子们,这个塞钱,那个塞东西。这要放以前,田七自然高兴,毫无压力照单全收,但是现在不一样了,许多主子对她有过多的期待,好像她能安排皇上的临幸时刻表一样。虽然这些人送东西时表面上不会提什么要求,但是背地里总归是盼着她能拉一把,如果没发现什么动静,田七一准落埋怨。
田七终于明白盛安怀为什么不随便收人东西了:你以为是占了便宜,其实这些都是债,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得以别的方式还回去。她也学着盛安怀,收东西的时候得看名目,绝不受无功之禄。
但有些主子比较霸道,偏偏不配合。
比如康妃。
康妃知道自己对田七gān过的好事儿,但她希望田七不知道,不过田七知道,当然了还要装出一副不知道的样子。
于是康妃就以为田七不知道。她以自己的宫女得罪过田七的师父为由,把田七叫去了邀月宫,说了些好话,又赏了钱。
整整十两金子。
田七不敢接。自己那师父为什么会被宫女“得罪”,她不用带脑子都能想出来,一准是他调戏人姑娘时没被人家给好脸色。田七不给人赔礼道歉就不错了,又怎么能受康妃的赏呢。再说,这么多赏赐,明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大家都心知肚明。
康妃早就听说过田七爱财,现在看到田七不肯收,便以为他只是和她客气,于是执意要田七收下这些金子。田七好说歹说,换得康妃柳眉倒竖,“田公公现在是大人物,连本宫的面子都不给了吗?”
田七只好接过来金子。出来的时候边走边想,要不怎么说这康妃不成气候呢。明明是在gān买通人心的事儿,却还和人摆脸色,又费力又不讨好,花钱也白花,连个响儿你都别想听到。
其实这位主子在后宫里有着最得天独厚的条件——太后疼她。众所周知皇上是个孝子,很听太后的话,康妃有太后罩着,应该不会太差,可是现在竟完全被德妃和顺妃盖过了头,可见这位娘娘之前gān过多少傻事儿。
想到这里,田七又摇了摇头。她现在收了康妃的钱,又不可能还回去,拿人家手短,她也不能当这十两金子是捡来的。
真是麻烦。
思来想去,田七决定去找皇上告状。一定要装出有点无辜又有点窃喜的样子告诉皇上,康妃非要赏给她钱,她不收,被主子数落了一顿,只好收下。
然后皇上就会知道康妃收买了她的事,以后她就算做点什么,也都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不会被主子猜忌。
我真是太聪明了。田公公摸着下巴,不无自恋地想着。
坦白来说,她这计划的前半段进行得很顺利。
皇上正在乐寿堂摆弄字画古董——他喜欢的东西都收集在乐寿堂里,各种玩意儿都有。田七跟在他身边,乐寿堂里暂时只有他们两个人。
纪衡走到一幅仕女图前,背着手驻足观看。田七凑上来笑道,“这幅画真漂亮,像康妃娘娘。”
“康妃”这两个字让纪衡皱了一下眉,田七敏锐地捕捉到皇上的表qíng,现在要的就是他对康妃的反感。于是田七继续说道,“昨儿康妃娘娘把奴才叫去邀月宫,奴才还以为自己做了什么怠慢娘娘的事,不想康妃娘娘竟代奴才陪不是,奴才真是受宠若惊,受之有愧。娘娘这样体贴我们当奴才的,真是个大大的好人。”
这番话果然让纪衡的眉头皱得更深。一个主子竟然给一个奴才赔不是,成何体统。
“奴才当时吓得直给娘娘磕头,谁知娘娘连忙让人把奴才扶起来,还赏了好多钱,奴才不敢收,娘娘就笑着说奴才不给她面子,还说奴才在乾清宫当差当得好,理应……”
话到此戛然而止。
纪衡突然低头在田七唇上蜻蜓点水地一啄,并不做停留,很快便收回来。他站直身体,恢复了道貌岸然般的深沉。他看着田七因惊讶而瞪圆的眼睛,笑道,“继续说。”
田七:“……”早忘了该说什么了。
纪衡便转身,在那仕女图上摸了摸,说道,“不像康妃,像你。”
田七看着图上仕女那肥成馒头的两朵大胖脸,心想,像我的屁股吧!她脑子里还断着片儿,本来只是在心里想到这个绝妙的比喻,然而却一不小心脱口说了出来。
田七:“……”
纪衡:“……”
田七又羞又愧,这都什么跟什么呀,怎么会想到那些,又怎么会说出来!真是傻了!
纪衡掩着唇吃吃地笑起来,越笑越想笑,他终于忍不住了,再也装不下去儒雅温润,扶着墙哈哈大笑起来。
田七更窘迫了。
纪衡直起腰来,笑吟吟地看着田七,说道,“你不给我看看,我怎么知道像不像?”
田七:“……”真是没脸见人了。
纪衡看着田七羞得脸几乎滴血,便不再逗他,转身又看别的东西。想要把一个人收拾得服帖一些,不能太紧,也不能太松,总要张弛有道才好,他素来深谙此道。
田七恨不得立刻离开这个地方,纪衡与她恰恰相反,很想在乐寿堂多待一会儿。于是他们就多待了一会儿。纪衡没再和田七说话,然而田七却不知道为什么更加羞愧。而且,他们俩又好几次经过那幅仕女图,每次经过时,纪衡总会意味深长地看田七一眼,然后笑而不语。
一直在乐寿堂待到将近午膳,田七也快下值了。两人回到乾清宫,纪衡便放走了他。吃过午饭,纪衡照例要午睡一会儿。躺在龙chuáng上,他想着田七今天说过的傻话,又是一阵闷笑。只不过笑着笑着,他的思绪就飘得有点远,想得有点歪,满脑子都是一些旖旎得令人脸热的画面。
于是纪衡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他可以忍,但他的小兄弟,似乎忍不下去了。
☆、第51章往事
八方食客终于开业了。
田七因为是上午当值,所以没赶得及来,酒楼开业又不可能等她到下午。幸好她早就雇好了一个副掌柜,专门负责打理酒楼里的一应事务。
她来的时候酒楼里已经有不少人在吃饭。纪征弄了个开业大酬宾,第一天来这里吃饭的一律打八折,又主动请了街上一些掌柜的来此处喝酒,说些客气话。大家以后都在这条街上混,自然要相互照顾云云。
唐天远和郑少封也跑来凑热闹。四人弄了个雅间,唐天远搓着手点了个麻婆豆腐,又点了个回锅ròu,郑少封要了葱爆羊ròu和红烧海螺,纪征点了竹丝jī汤和虾仁炒菜心,田七听着伙计报了两遍菜名,累得伙计嘴角发麻,她也不知道点什么好,这个也想吃那个也想尝,最后只点了西湖醋鱼和清蒸蟹粉狮子头。
这些都是普通的家常菜。
伙计记好了菜单出去了,纪征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
郑少封也跟着伸脖子看,问道,“你不会看上他了吧?牙口真好嘿!”说着,扭头故意看了一眼田七,发现田七正在跟唐天远热烈地讨论着菜谱。原来方才那伙计报了两遍菜谱,田七便完全记在心中,这会儿挑着里面的听起来像是川菜的,问唐天远那些是用什么做的,什么味道。唐天远一一给她解释了,又听她给他讲江浙菜。两人讲得兴起,连郑少封听着都口水泛滥,便也加入了讨论。
纪征兀自凝眉沉思。
田七说着说着,扭头看到纪征在发呆,便问道,“阿征,你在想什么?”
郑少封听到田七对纪征如此亲切的称呼,故意起哄地清了清嗓子。不过没人注意他。
纪征解释道,“我见菜谱这么长,方才那伙计虽口齿伶俐,全报下来也要费些功夫,况且听的人一遍而过,也记不住。倒不如写在纸上,岂不是两全?”
唐天远说道,“这倒也是个办法,不过纸张要经常用,怕是不耐磨。”
郑少封提议道,“写在布帛上?”
田七摇头,“也不好,拿起来、展开看,都不方便。”
唐天远又道,“那就写在木板上,不对,还是写在签子上好。像是庙里求签的那种,把菜名写好了cha在竹筒里,客人可以随便翻看,想点什么了直接把签子抽出来jiāo给伙计,这样一来又可以避免伙计记错菜单。”
“这个好,”纪征点头,接着又补充,“既然我们的菜谱分不同菜系,签子也可相应做成不同颜色,或是签顶上有不同的形状,以便区分。客人如果不耐烦点菜,又可随意抽签,抽到什么点什么,岂不有趣。”
郑少封问道,“若是遇到不识字的人怎么办?”
田七答,“那就只能让伙计报菜单了。不过如果一来来好几个人、每个人都不识字的qíng况应该也不多见,所以把菜谱做成签子,应该能省不少事,还新鲜有趣。”
几人一通集思广益,顿觉这个方法十分可行,田七便记下来,打算回头找人去做签子。又说了会儿话,菜一道一道端上来。田七举着酒杯郑重地对另外三人道谢,因为这酒楼他们帮了不少忙。郑少封嫌他见外,bī着罚了三杯酒这才放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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