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选侍身体一僵,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不用这样看着朕,当初既然做了,就该知道要付出什么代价。朕可以装傻,但是别真把朕当傻子。”
“表哥……”
“去冷宫住一阵子吧,什么时候把你那一身的聪明扔了,什么时候再回来。”
说着,纪无咎推开她,转身离去。
许选侍不甘心地想要追上来,被身后的人拉住。她哭着叫道,“表哥,表哥我错了表哥,别让我去冷宫,我改,我都改……”
纪无咎的脚步始终不曾放慢一点,头也没回。
莫怪帝王心凉薄。放眼整个后宫,有哪一个女人在拿真心对他?
身后的哭喊声渐渐远去,终于消失。纪无咎长舒一口气,胸口的郁气散了许多。他其实不介意女人们对他使些小把戏,但聪明到这个份儿上的,实在让人厌恶。
接着,纪无咎溜达回到武英殿,那里,叶沐芳正等着觐见皇上。
前面已经说过,叶沐芳是叶蓁蓁的二哥,工部侍郎。他今年主持治河工程,一直在山东,昨天才回来,在家歇了口气,很快就接到纪无咎的传召。
叶沐芳整个人比离开京城时瘦了两圈,黑了不少,两颊上的ròu消瘦下去,年纪不大就蓄起了胡须,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的老成稳重了。他虽风尘仆仆,目光却十分有神,看来jīng神不错。
纪无咎很关心这次修水库的工程。他其实一直在关注,山东有专门的人搜集那边的消息往他跟前递。因此,无需叶沐芳汇报,他也差不多知道个大概,但还是想要听他亲口说一说。
这次工程,说来真是老天爷给面子。往年的隆冬时节,北方的土地总要有两三个月冻得坚硬无比,这个时候挖掘起来相当吃力,只能暂时停工。但是今年,huáng河下游的大部分区域都遇上了难得的暖冬,土地进了腊月才冻结实了,估计过完年一开chūn就能早早化开,所以中间只停一个多月的工。当地的民夫应征的热qíng很高,被官员们安抚得也很好,因此工程进行的速度比叶沐芳预计的还要快上不少,如果顺利的话,赶在来年汛期之前,水库便能用上了。
纪无咎听完之后,龙心大悦,连说了三个“好”。
叶沐芳是官场上混久了的人,这时候见纪无咎高兴,就把参与工程的大大小小官员都夸了一遍,有功劳是大家的,有好处也是大家的,这样回去之后,他们才会继续跟着他好好gān。
纪无咎便传下旨意去,但凡叶沐芳提到的人,全部重赏。至于叶沐芳,他还要单独赏他一份东西:他给他封了个爵位。
大齐的外姓爵只加封给功臣,功臣中又多为武将。现如今基本不打仗,所以武将中能获得爵位的已经很少了,更遑论文臣。就连叶修名,头上顶的名号虽繁多,也没能得个爵位。
所以现在纪无咎给叶沐芳封了爵,虽是三等的伯爵,却依然令他十分激动。
纪无咎还亲自给他加了个封号,叫作河清伯,寓海晏河清之意。说实话,这个封号有点大,海晏河清是用来形容帝王治世的,他一个修河的,又怎么受得起。所以叶沐芳犹豫着想要推脱。
“叶爱卿不必自谦。治世乱世不在天道,全在人为。所谓huáng河水清,靠的便是爱卿这样的能臣来治理,你若当不得,还有谁能当得?”
叶沐芳感动得几乎要哭了。他在山东天天起早贪黑,刚去的时候跟各路人马斗,几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所图也不过是好好地把工程了结了,早一点造福老百姓。若说半点私心也无,那是不可能的,但付出那么多努力,也确实给百姓带来了好处。这时候纪无咎毫无保留地夸赞他,让他很有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豪qíng。
其实,这个爵位,不仅仅是对叶沐芳治水之功的肯定,它还有另外一个作用。前几天宫中侍卫出刺客的事qíng,闹得沸沸扬扬,许多人以为纪无咎要对叶修名动手,甚至有人想要假纪无咎之手对付叶家。现在,纪无咎开了天恩,给叶沐芳封了爵位,无异于在告诉那些人:叶家的地位还在,你们这些宵小都给朕退散。
叶沐芳千恩万谢地回去之后,纪无咎觉得自己这口恶气总算是消gān净了。凡是控制yùqiáng的人,都极其讨厌旁人来左右他的想法和行为,纪无咎也不例外。他想做什么是他的事儿,谁要想cha手,那就得掂量掂量了。
况且,老叶家人才辈出,他怎么可能赶尽杀绝。
纪无咎心qíng大好,在御花园中溜达了一会儿,转过一片假山,便看到了叶蓁蓁。
她正在雪地里dàng秋千。一身的红衣,坐在秋千上,脚下一dàng一dàng的。周围一片雪白的琉璃世界,更衬得她如一团烈火。
纪无咎走过去,一手轻轻按在她的肩膀上。叶蓁蓁侧眼看到肩头修长的手指,便知道是纪无咎,她起身想要行礼,纪无咎却用力按住她,“别动。”
于是叶蓁蓁就真的不动了,老老实实地坐在秋千上。
纪无咎改为双手按在她的肩上。他站在她身后,就好像要把她揽在怀里。想了想,他开口道:
“对不起。”
“对不起。”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纪无咎一愣,反应过来时心里一松。他轻轻推着她,让她随着秋千小幅度地dàng开,但始终离不开他的手,“皇后何出此言?”
“对不起,我错怪你了。”叶蓁蓁说道。她早已想明白了,纪无咎比她想象中的还要qiáng大,他若是想要对付叶家,完全用不着bī供,该安的罪名一项都不会少。
何况,斗走了叶修名,方秀清便是大权独揽了,这个局面,纪无咎身为皇帝肯定也不愿意看到。真正想把叶家连根拔起的,大有人在,但不会是纪无咎。
叶蓁蓁发现,其实自己一进宫便绷着根弦,总担心纪无咎害她,要置她于死地。所以一发生什么,便首先怀疑他的动机。
殊不知,他若是真的想置她于死地,她大概也不会有什么还手之力了。
想通了这一点,叶蓁蓁不觉得沉重,反而轻松了许多。就好像把重要的决定权放在别人手上,自己无需再作担忧。
“朕也有错,朕不该那样对你。”纪无咎叹了口气,想到那晚的失控和疯狂,心口又是一痛。
“你没有错,这是我的本分。”
如此识时务的话,在纪无咎听来颇觉刺耳。他微微弯腰,双手向前滑,勾在一起揽住叶蓁蓁,把她圈在怀里。
低头侧脸,他闭眼,用唇角轻轻擦着叶蓁蓁的耳侧,柔声说道,“蓁蓁,不要这样。你既然不喜欢,朕不碰你便是。”
“其实,皇上,我之所以想吐,并不是因为讨厌你,而是……我好像有病。”叶蓁蓁有些沮丧。
纪无咎睁开眼睛,目光幽亮,“什么意思?”
“就是一种怪病吧。”叶蓁蓁低头说道,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解释。第一次她自己也没摸清楚,但是第二次,她明显感觉到,只要一想到纪无咎曾经和无数女人做那种事,现在又来和她……她就觉得无比恶心,不只心里恶心,胃里也恶心。
然而这样的感觉让她难以启齿,所以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既然是病,总归是能治的,你莫要太过担忧。”纪无咎安慰她道。
叶蓁蓁点了点头,“皇上,您若是……”
“不,不会,”纪无咎打断她,“先把病治好再说吧。”朕要你,但朕也要你的心甘qíng愿。
他双手收紧,将她完全抱在怀里,脸紧贴着她的脸。宽大的龙袍包裹着她的红衣,在冰雪雕刻的水晶世界里,如一株长在瑶池边儿上的二色茶花,开得鲜艳夺目,不分彼此。
素月提着叶蓁蓁的奶茶走过来,看到这样的画面,又悄然退了回去。
☆、44、守岁...
新年将至,整个皇宫的气氛也显得喜庆起来,各宫各处都忙着扫旧迎新,宫人们拿赏拿到手软不提。
坤宁宫的太监宫女们自然是最受羡慕的。皇后娘娘本身就家底丰厚,份例又多,皇上还三天两头地赏赐她,所以她简直就是整个皇宫里最有钱的女人。她出手也大方,这几日把下人们打赏得合不拢嘴。
坤宁宫的对联都是纪无咎亲自写的,用毛笔蘸着墨汁写在红绸上,挂于门楹处。他的笔势开阔俊逸,连叶蓁蓁都不得不承认,这两笔书法确实很拿得出手。
纪无咎照例往坤宁宫搬来了许多东西,不仅如此,他还特特地把一对儿白玉天鹅带着,亲手拿出来给了叶蓁蓁。
自从想通之后,叶蓁蓁就存着和纪无咎搞好关系的心态。这个人她得罪不得。
他决定着她的生死,她想把日子舒服了,就不能太不给他面子。于是她让素月打点了许多东西给纪无咎还礼,见到庄妃她们都亲手做东西给纪无咎,她也有样学样,把自己之前做了一半的一个荷包改了改,绣上一条龙,让人一起送了过去。
那条龙绣得不大好看,乍一看像一条痛苦挣扎的蜈蚣。纪无咎把玩着这个荷包,十分想戴在身上,然而这大过节的,身为天子的形象到底要顾忌着些,于是他只好把这个荷包装在另一个荷包里,挂在腰间。
对于叶蓁蓁来说,过年是好事qíng,但是过年也有其令人发指之处:守岁。往年她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时,守岁不守岁其实无所谓,她贪睡,家里人疼惜她,除夕晚上也就让她早早去睡了。
但是现在,身为皇后,她可再也别想躲过去了。大年夜,乾清宫里头,叶蓁蓁陪着纪无咎,与众妃嫔们一起守岁。桌上摆着花样繁多的守岁果盒,形形j□j的糕点让人看了就食指大动,但是这些都无法拯救叶蓁蓁。一到平时睡觉的点儿,她身上就像是被按了某个机关,两眼无神,昏昏yù睡。底下妃子们说说笑笑的,她也不搭腔,活似一张门神。
纪无咎侧眼看她如此,不免有些心疼,十分想把她扒拉到怀里来,让她好好地睡一觉,但如果真那样做了又不太像话,所以只好忍着。
好不容易挨到子时,叶蓁蓁都快做梦了,纪无咎把她推醒,告诉她,该吃饺子了。守完岁吃饺子,是一些地方的民间习俗,皇室也沿袭了这一点。
饺子一共有六十四种馅儿,被端上来时放在大桌上,谁想吃什么馅儿的,点了让身边的人挑上来吃。叶蓁蓁迷迷糊糊地,随口说了几种馅儿,素月夹到盘子里端给她。她半阖着眼皮,看起来呆呆的,纪无咎看着不觉好笑。
叶蓁蓁夹起一个饺子送进嘴里,才嚼了两下,就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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