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青却不松手,固执的说:“你回重庆去,想跳舞跳舞,想看戏看戏,不比闷在这里看星星qiáng吗?”
傅玉声不料他还有这样一句话等着自己,愣了半晌,想要发作,却又偏偏舍不得,半天才说:“孟阿生,你说这话我不信。难道我不在上海的时候,你心里一点都不想我吗?”
孟青的嘴唇动了动,却没说什么。
傅玉声这下真的生气了,也不说什么看星星的话了,这原本就是他找的借口,要哄这人同他说话罢了。如今也不肯再同他多说,索xing回去客房睡觉了。
孟青见他发起了脾气,就有些发慌,紧紧的跟着他,却被他关在门外。孟青来回的转了半天,隔着门小声的说:“三爷,我是为了你好。”
傅玉声气得胃痛,根本不想理睬他。可他躺了半天,实在是疼得吃不消,又挣扎着爬了起来。
孟青把那个叫做姜chūn平的佣人留了下来,安置他旁边,他知道孟青是什么打算,原本是有些恼火的,这时候却觉着便利,想吩咐姜chūn平给他煮碗粥吃。
他打开门,却看到孟青还站在他的门前,怔怔的发着愣,不免吃了一惊。孟青见他出来,想要开口,却又不知说什么,他装作没看到一样,走到姜chūn平的门前,故意说:“chūn平,我的胃痛,你去替我烧点水。”
孟青变了脸色,发急的说,“怎么好端端的又疼了?”
傅玉声不理他,姜chūn平急忙的穿好衣裳出来,说:“三少爷,我去烧点粥你吃吧。”他知道这位少爷有胃疼的毛病,他以前是在厨房里帮忙的。后来打起仗了,有些佣人就回乡下了,傅玉声要找人看房子,他无牵无挂,又不想回乡下,就去了。不想到兜兜转转,却还是到了乡下。
他去了厨房,剩下的两个人都没说话。傅玉声也不进房,只在外面坐着。屋子里也怪冷的,还没有外面暖和,他找了件衣裳,垫在石凳上,拿了一本英文书,坐在那里翻着看。
孟青脸色很难看,走到他身旁,伸手按着他的书,低声的说,“三爷,你同我说句话,你的胃疼得厉害吗?”
傅玉声拨开他的手,赌气的说:“问这做什么?反正你要赶我走,我是死是活都与你无gān。”
“三爷!”孟青的脸都白了,“别胡说!我不是要赶你走,我是……”话说到这里,他却突然哽住了,半天才说:“三爷,你怎么就不明白。”
傅玉声怎么会不明白呢?来之前他是什么也没想,可来了以后,该打听的他也打听了,许卓文接他过来,总要卖他个面子的,况且市郊的管制都已经移jiāo到了伪警察手里,真要有什么事,想来破财消灾也就够了,总比两个人天各一方,难以聚首的好。
可只是这些,却是说不动这根木头的。
傅玉声合起手里的书,说,“我在香港就病得厉害了,住了很久的医院,你是不知道罢了。”
孟青着急起来,“我知道三爷住院的事qíng,报纸上登了,三爷身边没人照顾吗?为什么病得那么厉害?”
傅玉声反问他说,“谁照顾我呢?我没有妻子,又没有qíng人,我要是病死在香港,也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当初是谁答应要陪着我到老的?我来了还没两天,就着急要赶我走。”
孟青垂下了头,半天才说,“你去重庆,我才放心。这里到处都是日本人,你毕竟是陆家的女婿,我怕万一……”
傅玉声把书拍在了石桌上,太阳xué一跳一跳的疼,他说,“孟阿生,哪里有那么多万一?你这样着急的赶我走,就不怕我死在半路上吗?”
孟青急得喝止他道,“三爷!别胡说!”
傅玉声哪里管他,又说,“我离开上海以后,总是后悔当初同你闹脾气,结果两个人分开了那么久。我若是当初听你的话去了重庆,也许被炸死的就是我,你当真不后悔吗?活着一天是一天,真要死,躲是躲不开的,你怎么就不懂?”
他气得厉害,孟青眼眶红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傅玉声放软了声音,说:“阿生,我的胃坏成这样,英国大夫都说没法子医治,你不好好的照顾我,还要赶我走,若是我在路上出了什么事qíng,你难道不后悔吗?”
孟青不再说话了,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一双眼睛透着红,紧紧的盯着他看。
傅玉声悄声的哄他道,“好阿生,我们成亲吧。你是不知道呢,美国人都宣战了,仗马上就打完了。我们两个躲在这里,谁也不告诉,没人知道的。”
第328章
他又同孟青说:“我是还不曾与少瑜离婚。可少棋也已经不在了,陆公只他一子,从此后继无人。如今又上了年纪,抱病在家,连人都不肯见,日本人捉我又有什么用?”
孟青好久都没说话,傅玉声看他这个样子,知道他心里其实已经摇动了,便又故意说,“我胃里痛,要回去睡觉了,你自己想吧,想好了再说。”
他一站起来,孟青也不由得站了起来,想要跟着他进房,傅玉声不许他跟着,说:“你一定要赶我走,那一箱东西就扔了吧。新被囍烛我都用不着。”
孟青一张脸涨得通红,解释道,“囍烛不是我买的,我请朱婶fèng新被子的时候,她拿来给我,我推不掉……”
傅玉声还不知道他想什么吗?明知道用不了,却不肯扔掉,还仔细的收了起来,眼下却拿这话来哄人。
傅玉声一双手将门关起,把人隔在门外,一个字也不肯再多说了。
结果进屋没多久就起了风,哗啦啦的落起雨来,他走到窗户跟前往外看,孟青果然还站在雨里,怔怔的出神。他狠了狠心,把木窗一关,装作没看到一样。chūn平煮好了米粥端过来给他吃,等他吃完,小声的说:“孟老板还在外面站着呢,这都下了半天的雨了。”
傅玉声故意大声的说:“好呀,到时候我们两个都病倒了,看你照顾哪一个?”
chūn平再去窗前看,便小声跟他说:“孟老板走了。”
傅玉声摆摆手,让他去歇着,自己独自一个人躺在那里,心里烦闷无比。
他一向看不起那些将幻想寄托于欧美诸国的人,却不料今时今日,他却也拿这话来哄人了。
英美陆续向日本宣战已有一年了,可主战场又怎么会在远东?他们也不会顾及苦苦挣扎在战争旋涡的中国,反而要求中国向缅甸出兵,以维护英美的利益。
傅玉声不愿意留在重庆,不喜欢身处那些纷乱的政治旋涡之中,他这一走,远离了那些纷纷扰扰的声音,反而觉得清净了许多。
抗战抗战,这么多年了,海内外无数次捐款,花光了国人的膏脂,大大小小的战役,节节退让,流尽了国人的鲜血,又有何益呢?半壁江山已落敌手,北方在沦陷区中苦苦挣扎,同为沦陷区的上海,却在花天酒地,声色犬马,让活着的人心怀愧疚,让死去的人心有憾恨。
他听chūn平说,城里米粮供应很是紧张,日本人查得很严,城里的外侨都被驱赶到了一起,敌对国的都被关在了监狱里,日子怕是很不好过。他想起了葛立芒,也不知这人究竟如何了,心里不安,便起来写了封信,准备请人帮忙查问。
傅玉声不知道这场战争何时才能结束,可他已经蹉跎了许多的岁月,如今只想偷得片刻的安宁,哪怕这小小的一方平静是汉jian的庇护之下。
雨住了又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然后又停住了,一夜就那么风平làng静的过去了,可他夜里却难以入眠,睡着了片刻却又惊醒,也不知那块木头究竟想得如何了。
第二天清早起来,两人的神qíng很是憔悴,大约都是一宿未眠。
孟青不再提起要他回重庆的话了,白天时他也不肯说话,坐在院子里看他从箱子里翻出来的英文书,孟青不声不响的拿本佛经坐在他身边,半天也翻不了一页。
吃过了晚饭,傅玉声去找梯子,孟青默不作声的把梯子搬出来,扶住了让他先上,他眨眨眼,忍住了没有笑,挽起袍子角,板着脸爬上屋顶。
孟青紧紧的跟在他身后,等爬到了房顶,两个人肩并肩的坐在屋脊上,谁也不说话。等到了睡觉的时辰,他刚要起身,却被孟青伸手抓住,小声的问说:“三爷,你说成亲的话,还算话吗?”
第329章
傅玉声瞥了他一眼,伸手去拨他的手,可孟青抓紧他不放开。两个人都在房顶上,他也不敢用力挣,只是做做样子罢了。
傅玉声索xing由他抓着,故意问说:“跟谁成亲呀?”
“还能有谁!”孟青一张脸涨得通红,也不知是着急还是发窘,把他捏得生疼。
傅玉声皱起了眉毛,哦了一声,又问:“在哪里成亲?还让我去重庆吗?”
孟青被他bī不过,只好央求道:“三爷,我已经想通了,我不想你走。”
傅玉声心道,我原本就不想走,脸上却不曾露出分毫,不咸不淡的说道:“是吗?你不会哄我成了亲又变卦吧?”
孟青拉住他,想让他坐下来,他猜这人是怕chūn平听到,心中暗笑,却仍旧一本正经的坐了下来。
孟青发誓般的说道:“三爷,我真的想通了。若是你当真出了什么事,我绝不能原谅自己,还不如……”
傅玉声哪里还听得下去,凑过去亲住了他的唇,不许他再多说一个字。
孟青整个人僵在了那里,片刻之后,突然朝他靠了过来,一双手也伸出来紧紧的箍住了他。
两个人正亲得难舍难分,只听到脚下哗啦啦的脆响,傅玉声这才想起来两人还在屋顶,吓得魂飞魄散,出了一身的冷汗,连忙推开他。原来方才两人踩坏了屋顶的瓦,瓦片滚落下去,所以才有这样大的动静。chūn平也听到了声音,跑出来没看到人,疑惑的回房去了。
两个人面面相觑,半天不敢出声,傅玉声笑吟吟的着看他,孟青不好意思极了,拉着他要下去。
两个人去了放箱子的屋子里,孟青点着了煤油灯照亮,打开了箱子,有点不好意思的一件件的点着箱子里的东西给他看。
原来东台的风俗,成亲都要fèng新被。这新被是有寓意的,fèng被子的线只能是一根,不能打结不能断,所以要特意请人来fèng。
孟青很有些懊恼,说,“本来应该住新房子的头一天做好的,可偏偏那时候……”
傅玉声并不在意这些,笑着问他说,“那位朱婶fèng被子的手艺怎么样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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