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信里从来也没提起过自己生病住院的事qíng,只说贸易公司的事qíng忙,上海各界为了战事有许多的义演,他忙得一场也顾不上看,很是可惜。又说等他回来,再一起去看也无妨。
自从上次住了院以后,他的身体就忽好忽坏,总的来说,还是坏的时候多,好的时候少,时常的不舒服。
孟青请大夫开了许多的西洋药,每天都看着他吃,他有时候心qíng坏,闹起了脾气,不肯吃,孟青就威bī利诱的哄他,傅玉声很吃他那一套,总是被他哄得很高兴,乖乖的把药吃了。
因为他身体变差的缘故,很多事qíng孟青都不许他做了。到了清明,他执意要去上坟,孟青起先很不同意,傅玉声就说,“我在上海,也没什么亲人了,我的父母,你难道也不许我去看望吗?”
孟青没有办法,也只好陪他一起去了。
他又犯起了固执病,除了祭奠亲人,还要去看望那些逝去的故人。他年纪也大了,站在故人的坟前,原本就容易心绪低沉,这一天下来,连孟青也有些吃不消,更不要说他了。
结果傍晚回到家里,才发觉振玉已经悄无声息的搬到了学校教工宿舍。
后来他才知道,振玉原本是想要同孟青一起回东台给母亲上坟的,孟青没有答应,转天却陪他出门上坟,这让振玉很是想不通。
傅玉声知道了以后,自然很是不安,他同孟青说,“你去劝他回来住吧,我去福熙路住,还宽敞些。”
孟青不肯,说,“他已经这么大的人了,难道我还要把他绑在家里吗?他既然不喜欢住在这里,那就由他去吧。”
这对父子是一样的脾气,一样的倔qiáng,谁也不肯先低头。
朝鲜战争已然进入了谈判的阶段,大家都已经看见了胜利的曙光,傅玉声的jīng神也好了很多,他时常的回福熙路,吩咐佣人收拾一番,又买了很多书放在家里。他同孟青事先约好,说,“他在战场上待了好几年,好不容易能回来,我总要多陪陪他的。”
到了停战协议签订的时候,他已经连着几个月都没有收到玉庭的家书了,他总是跟孟青说,怕是玉庭就要回来了,可胜利的消息并没有把他唯一的小弟弟带回上海来。
玉庭在美军飞机的轰炸中不幸牺牲了,他和他另外七名战友都被埋葬在了遥远的朝鲜,不能回到上海和他的亲人团聚。
第348章
傅玉声的反应却很出人意料。
他激动得厉害,坚决的不肯相信这样骇人的噩耗,他反问报信的人,说,“既然玉庭牺牲了,为什么不把尸骨带回来?”
他无论如何都是不肯伸手去接那张薄薄的烈士证书。
前线牺牲的官兵实在太多了,尤其是在谈判期间,战事更加频繁,就连谈判地点附近还有敌机徘徊轰炸。等到谈判结束,三八线划定,战友们牺牲的地方就成了不能跨越的地方,谁愿意把日夜并肩战斗的朋友留在遥远的异国他乡呢?可作为一个军人,qíng不qíng愿,都只能遵守命令和纪律,离开那片被鲜血染红的土地。
前来报信的军官无论怎么解释他都不肯相信,最后留着泪离开了。
傅玉声仍是很生气,他私下里同孟青说,“一定是被俘虏了,他又不拿枪,又不上前线,肯定不会死的。”
他这样子,孟青实在没办法劝他,只好顺着他说,“也许他福大命大,真的还活着也不一定。”
他说不相信,可心里毕竟是很怀疑的。自从部队的人来过以后,他连着好些天都觉得胸口发闷,上不来气,半夜时常的惊醒,一身的冷汗,莫名其妙的发慌。又过了几天,胃病又发作起来,吃了东西就吐出来,孟青要带他去医院检查,他无论如何都不肯,说没什么要紧,要在家里养着。孟青发了急,对他下了最后通牒,说,“要么你自己走着去,要么我抱着你去。”
傅玉声愣了半天,突然耍起了无赖,说,“我不信。你打拳是厉害,可你又不是大力士!”
孟青二话不说,突然伸手把他抱了起来,傅玉声惊愕不已,连忙的告饶,孟青这才松手放开他。
傅玉声仍是要找借口,嘟囔说,“我这两天没怎么吃饭,瘦了,被你占了便宜。”
孟青突然转过了身去,傅玉声心慌起来,连忙拉他的手,说,“我没什么事呀,就是天气热,不太想吃东西罢了。”
孟青垂下了头,声音闷闷的,简直不像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他说,“真是的,我是笑你呢,你呀,你倒是什么都敢说。”
傅玉声心口发紧,眼角发涩,想笑两声,也回一两句俏皮的话,却偏偏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坐了下去,抓着孟青的手不肯放,好半响才小声说道,“阿生,我们不去医院,好不好?”
孟青手上用了力气,捏得他发疼,“我们去看看,大夫说没事我们就还回来。”
于是就这样,他又一次的住进了医院。
陆少瑜也来了,他是在窗边瞧见的,来的时候急匆匆的,仿佛被什么追赶着。他若有所思的离开了窗前,一个人坐在病房里,怔怔的发着呆,直到他被走廊上的脚步声惊醒,这才慌忙的整理心绪,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
孟青过来的时候只有一个人,身旁并不见陆少瑜的身影。傅玉声一个字也没有问起她,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埋怨道,“怎么去了那么久呀。”
孟青很轻的嗯了一声,说,“大夫说没什么事qíng,我问了问你身体那么弱,怎么养好些,他就跟我多说了说。我们明早就回去吧,今晚先在这里睡一觉,不要折腾了。”
傅玉声听他这样说,片刻也不肯多留,一定要回去不可。孟青坐在chuáng边看他,突然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哄他道,“玉声,别闹脾气。”
傅玉声难得的不好意思起来,轻咳了两声,才说,“这时候又不叫我三爷啦?”
孟青不说话,眼角却终于露出了一丝笑纹,坐在他chuáng边,脱掉了鞋子,和他挤在了一张chuáng上。
傅玉声半真半假的推了他一下,说,“小心护士来了训你。”
孟青把手放在他的腿上,很不讲道理的说,“我不管,让她训就是了。”
傅玉声笑出了声,说他是个老顽固,不配合人家小姑娘的工作。
孟青满不在乎,“反正我就是顽固,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傅玉声啧了一声,说,“你这样子,象什么嘛,不讲道理。”
孟青索xing说,“反正我就是不讲道理。我跟你讲了这么些年的道理,有用吗?还是不讲道理的好,我就是这样子,你后悔了也没用,反正你赶我我也不走。”
傅玉声是不肯吃亏的,连忙振振有词的说,“哎呀,孟阿生,你说话不讲道理,这可不好。要说喜欢后悔的人,那可不是我。我还要跟你算算账呢,我统共就赶过你一回吧,你可赶过我好几回呢!”
孟青噎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用手拍了拍chuáng,板着脸说,“睡觉!”
第349章
傅玉声哪里肯老老实实听他的话?他轻轻的推着孟青,非要问出一句话来不可,“不行,非得说个明白不可,你是不是都忘了?”
孟青瞥他一眼,说,“怎么能忘得了?”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认真起来,又说,“也是,是我对不住你,所以得伺候你,做牛做马的还给你,还到一百岁也换不清,好不好?”
傅玉声突然一阵子心酸,他眨了眨眼,小声的说,“那不行!我也要做劳动人民,不要你伺候我,等我好点了,我也伺候你,好不好?”
孟青想要笑,却偏偏板着脸,说,“我的三爷,你也要做劳动人民?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你会gān什么呀?你连顿饭都做不好,我不伺候你,你可怎么办呀?”
傅玉声哑口无言,想来想去,除了替他染头发,竟然没有第二件可以拿出来夸口的事qíng了。家里所有的事qíng,都有佣人来做,他何尝当真做过什么呢?偶尔替孟青叠件衣裳,也不能叠得十分整齐。
傅玉声面皮发红,悻悻的说,“那是你不肯教我。这些事qíng看着也很简单嘛,我若是要学,自然也是学得会的。”
孟青笑出了声,低声的哄他道,“是是是,玉声这样的聪明,什么学不会呢?”
傅玉声这才心满意足,说,“明天回去就学。”
孟青满口应允,没有半点迟疑。
大约是因为生病,身体不好的缘故,他总是很容易困倦,即便是在医院这样陌生的地方也不例外,倦意早早的袭来,让人无法抵抗。
却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医院里的缘故,夜里竟然难得的梦到了玉庭。
梦里是一片雪地,厚得厉害,简直迈不动步。奇怪的是却不冷,大地上雪光莹莹,月亮犹如大大的银盘一般,映在半空之中。
玉庭穿着厚厚的军大衣,扛着一把枪,似乎是在站岗,比在相片里看到的,更加真切,仿佛一伸手就可以碰到。
他的脸色很白,看起来却很有jīng神,枪上的钢刃在雪光的映照下闪着寒冷的光,让人不由得颤抖。傅玉声欢喜极了,忍不住叫他的rǔ名,一路气喘吁吁的跑了过去。玉庭惊讶的转过脸来,看见是他,先是露出稚气的笑容,然后却转瞬间变了脸色,伸手驱赶他,急促的叫着三哥快走,不许他在这里停留。
话音未落,就觉得轰然一声巨响,头顶仿佛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溅起的碎片击穿了他的小腹,他疼得昏厥了过去,失去意识前,浑浑噩噩的想着,竟然没能同玉庭说上一句话。
醒来之后,看到孟青魂不守舍的模样,又看到陆少瑜,杜鑫,振玉等人也都在,正守在一旁,不免觉着惊讶。
一问之下,才知道自己半夜的时候休克了,幸亏孟青睡得浅,发觉不对,连忙通知大夫,这才抢救过来。
傅玉声还是有些咳嗽,笑着说,“大半夜的,把大家都闹起来了,真是我的罪过。”
陆少瑜眼圈红红的,qiáng打起jīng神,说,“玉声,你也不要太伤心了,倒把自己的身体搞坏了。”
傅玉声心里其实很明白的,却仍是顺着她的话说,“是呀,玉庭为国捐躯,其实是一件顶光荣的事qíng。我呀,我要把身体养好,还有很多事qíng要做呢。”
杜鑫cha话道,“少爷,我早就说了,你这样福大命大的人,鬼门关前走一遭,阎王爷也不收你。少爷,宽宽心,别想玉庭少爷了,赶紧好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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