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傅玉声听得怦然心动,想,这样的话,平常万万听不到的。正要开口再问他,孟青已经又倒了一杯,然后饮尽了。傅玉声怕他又将酒杯倒满,便将他手中酒盅拿了过来,倒了小半,然后才递还给他。
孟青将酒盅拿在手中,低声的笑了,说:“三爷这是怕我喝醉。”又抬起眼来凝神的看他,说:“三爷,我酒量好得很,从来都不曾醉过。”
傅玉声突然心疼起来,便哄他道,“知道你酒量厉害。只是你光顾着喝酒,都不同我说话。”
孟青闻言立刻放下了酒杯,急切的同他说道:“三爷,我有许多的话想要同你说。”
傅玉声忍不住微微的笑,便柔声的说:“好,你讲。”
两个人原本就坐得近,孟青还要朝他靠过来,带着酒意同他说道:“三爷!你的朋友这样多,我出身低,在南京没权没势,比他们不过,许多事qíng帮不了你。但我对三爷的心,”他说到这里,突然láng狈的顿住了,拼命的想了想,才又说道,“只要能帮得上三爷的地方,我绝没有半个不字。便是三爷日后不愿意jiāo我这个朋友了,也只管对我放心。”他说出这样的话来,傅玉声刚要开口解释,便被孟青握住了手。
孟青的手烫极了,烫得他连心口都热了起来。他屏住了呼吸,竟然舍不得抽走。孟青又喃喃的说道,“我只求一件事……,若是三爷日后不愿意结jiāo我了,哪怕是应付也好,只要肯同我说句话就好。”
傅玉声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他又是心疼,又是欢喜,便说:“我若是同孟老板说断然不会如此,孟老板只怕又要不信。那我只问一句,我待孟老板如何?”
孟青摇头,苦笑着说:“三爷待我很好,可三爷待别人也好,”他捉紧了傅玉声的手,又认真的说道:“三爷,我原本想着要金盆洗手,去三爷的公司里帮三爷做事。只是如今要办烟土公司,我得替三爷顶着,我听杜老板说了,禁烟处得了总统的手谕,怕是要办一些人,以儆效尤。三爷千万不要出头,我并不是贪图三爷的钱,我是怕三爷坏了名声,又被人算计。三爷是新派的人,又要办工厂,还是不要同烟土扯上gān系的好。”
傅玉声不料他这样的为自己着想,也很是动容,说:“孟老板,我知道你对我好。我又不是铁石心肠,你待我如何,我都一一记在心上的。”
孟青似乎有满腹的话要说,忍了忍,终于还是没忍住,又说:“我知道三爷做事小心,有些事qíng不告诉我,肯定有三爷的缘故。我不怪三爷,我说这些,只是想三爷知道,我断然没有害三爷的心。”他说到这里,突然站起身来,向前走了两步,撩起衣袍,往地上一跪,指天发誓道:“huáng天在上,后土在下,我孟阿生今日里对天发誓,若是有对不住三爷的地方,就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傅玉声不料他突然跪地起誓,阻拦不及,只好慌忙去扶。孟青站了起来,问他:“三爷信我吗?”
傅玉声见他神qíng认真,只好说:“信,如何不信呢?”一颗心砰砰的跳,说不出是欢喜还是惊讶,却又忍不住怪他,竟然起这样重的誓。
孟青松了口气,笑着说:“那就好。”
傅玉声看他从心而发的笑容,心里突然怦然而动,几乎想要将他搂过来亲上一亲,不过终究还是把这年头qiáng压了下去。
孟青又说:“今晚的事,我还有一件要说。”
傅玉声觉着他醉了更是坦率可爱,忍不住笑了起来,说:“你讲。”
孟青却很不高兴,说,“我知道三爷喜欢那位陆公子。三爷今晚见着他,心里怕是欢喜得很。他只请了三爷,我却非要跟去,三爷只怕觉着我很扫兴吧。”
他知道孟青心里误会了,只是这误会乃是他一手促成,如今解释不得,只好尴尬的说:“我同他,不过是一段旧事罢了。孟老板千万不要多想,等这次的事qíng办完了,我们仍旧回上海去。我与他,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gān的。”
孟青笑了起来,苦涩的说道:“我知道三爷不是长xing的人,可我看陆公子今天待三爷的qíng形,就知道他必然难忘旧qíng。明天去司令部,三爷不想让我陪着,我就多说几句。三爷明天见了他,千万不要为他所惑,动摇了心志。他一个高兴,就把人抓起来拷问,替三爷把丢失的钱款追回来。我是没有这个本事。可我也断然不会bī迫三爷,光天化日之下将三爷绑走,给三爷难堪,让三爷不高兴。”
他当着孟青的面,实在拉不下脸来讲述这其中的实qíng,只好默不作声。还有孟青那一句笃定的“三爷不是长xing的人”,这句话真是厉害之极,简直让他哑口无言,说不出话来。
慢慢的冷静了下来,想,他说得不错,我xingqíng如此,的确不是什么长久的人,所以他待我好,却要我不必待他好。
这样细细思量之后,心里愈发的不快,想,我原来没有他想得明白,是我错了,不该拿这样的心思待他。
只是终究有点下不来台,想了想,才说:“我知道孟老板是为了我好。即便是他旧qíng难忘,他家里的人也不会容他与我胡来。我明天去司令部,将该办的事qíng都办了,我们便回上海吧。”
第77章
孟青没接他的话,只说:“三爷,我明日送你到司令部吧?”又说,“我不进去,只在外面等着。”
傅玉声也不知明天究竟是个怎么qíng形,又被孟青那句话点醒,便索xing说:“孟老板就不必去了,好好歇息一番吧。”
孟青听了,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傅玉声见他神qíng黯然,心里也很是难过,虽然懊悔,却又想,他这样的人,须得一个有qíng有义的女子陪他伴他。我只会辜负他,又何必这样害他?便硬起心肠,说:“我还有些事qíng,先回房去了。孟老板也少喝些,早些休息了吧。”
孟青吃了一惊,急忙站起来,明明不想他走,却又不知要如何挽留,无措的说道:“我同三爷这样说陆公子,三爷不高兴了吧。”
傅玉声心里苦笑,想了想,才郑重的说道:“孟老板,你说的话我都明白。你实在不必把我当做恩人一样的看待。你待我十分好,我也该待你十分好才是。若是孟老板看得起,你我做兄弟,做朋友,遇着难处时,也肯来找我,那时我心里才高兴。”
孟青怔在那里,眼底的光慢慢变得黯淡,勉qiáng的笑了笑,半晌才说:“三爷说得是。三爷待人这样好,若是肯与孟青做兄弟,做朋友,孟青求之不得呢。”
傅玉声见他脸色灰败,心里不忍,微微颔首,转身便要走。
孟青却突然说:“三爷,等我老了,打不动拳了,能不能去跟三爷住?”他说着就又高兴起来,自言自语般的说道,“那时候三爷还跳舞吗?怕是也跳不动了。三爷怕冷清,孟青就陪着三爷,天天都去庙里给三爷上香祈福,让佛祖保佑三爷身体康健,多子多孙,家业兴盛。”
傅玉声心里震动得厉害。
大约是这房里的水晶灯太过明亮,竟照得他心慌起来。又或者是方才喝下不少洋酒的缘故,让他觉着浑身发烫,好像要烧起来一样,他想要碰一碰,摸一摸眼前的人,不然竟不能心安,觉着这仿佛是一个梦。
这世上从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他这一生听到的qíng话也有无数,唯有这几句那么的特别,让他心动得厉害,只觉得周遭的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他望着孟青,一颗心匆匆的跳着,几乎就要从胸中跃出。
他不由得在心里描摹着那副场景,仍是在梅园头的院子里,这个人鬓发皆白,打起拳来却又jīng神矍铄的样子,那副画面是那么的生动,仿佛一伸手就可以碰到。他忍不住露出笑意,脱口而出道:“好,那我们一言为定。等真到了那时,孟老板来教我打拳,我请孟老板看戏喝酒,我们两个相依相伴,相互照顾。”
孟青高兴极了,眼底也有了神采,连连的说道:“我教三爷打拳,学不会也不怕,我最有耐xing的!”
傅玉声含笑回到房里,脱了衣衫,躺倒在chuáng上,只觉得浑身都在发热,心qíng也激dàng得厉害。他想,这个人真是同别人不一样。若是我当真想要对他好,长久起来,应当也不是一件难事吧。
只是他从来不曾和人长久过,每一段过往都是无疾而终。有时是一见钟qíng,有时是逢场作戏,有时是一时寂寞,仿佛每一次都不大相同,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在一起时,便十分的亲热,若是分开了,却也不会如何的思念,只是偶尔想起那一段过往,心里会略微有些怅然罢了。
傅玉声心里烦恼起来,想,他若不是这样认真的xing子,我便同他好一场试试,也未尝不可。只是到底舍不得这样对他,所以愈发的心烦意乱。
第二天叶瀚文特意换休,同他去司令部,见他心事重重的样子,便安抚他说:“怕什么,司令部里还有别人呢,青天白日的,他总不至于那么胡来吧?”
傅玉声也不好说自己在想孟青的事,便笑了笑,又说:“我想了想,你若是陪我进去,只怕又要惹恼了他。不如就我一个人去吧。”
叶瀚文到底还是放心不下,说:“那我同你进去,在一旁等着,不让他瞧见就是了。你若是有什么事,唤我就是。”
傅玉声失笑起来,万一当真有了甚么事,他在司令部里大声喧哗,到底算是怎么一回事呢?他笑够了,又正色的警告他说:“这件事千万不要讲给丽雯听!免得日后被我大哥知道。”
叶瀚文也笑了起来,说:“你跟陆公子的这桩趣闻,我可真是同谁都没有说过!”
两人说笑起来,他皱紧的眉头,这才松动了许多。
等到了司令部,见到陆少棋时,他的唇角仍旧带着一丝笑意。
陆少棋扬起眉梢,也不起身,带着丝得意,说,“见着我这么高兴?”
傅玉声笑而不语,陆少棋便将一纸文书推到他面前,邀功般的说道:“都替你办好了,你盖个章就行了。”
傅玉声取过来仔细的看过了,文书写得十分规矩,并没有什么不对,就颇有些惊讶,取出自己的私章,小心的盖好,又想起来一件事,便说:“他们人呢?”
陆少棋不解的看他:“谁?”
傅玉声笑了,心里却有些不安,便问说:“你抓紧来的田经理,那几个打劫的流氓,还有杜鑫呢?”他其实主要是想问杜鑫,却又怕这人想太多,所以先拿那个副经理打打头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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