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秋凡红着眼睛笑了:“清予,与其让她伤心,倒不如让她恨我。”
“你这蠢人,得了这种坏病快死了还要替别人着想。”文清予抹了下眼角,“你还有什么心愿,一并说出来罢,我也不是外人。”
“我……我想吃离果。”
“那你还是下辈子投胎到皇族做个皇子,说不定宫里人能弄到这种传说中的玩意儿。”
绿意听了就离开沈家,将元神的灵力注入树身,长出嫩叶。离树是有果子的,只是以她自己的力量根本不行,所以她来找了白清明。有个母夜叉跟她说过,只要进了那位白姓老板的店子,死了也要脱层皮出来。
只不过,上天入地,他一介凡夫俗子却少有办不到的事。
「小红果便滚了满桌,沾满了酒液,亮晶晶的,像是小树妖的眼泪。」
“这是什么?好臭!你三年没洗澡腋下搓下来的泥吗?”柳非银左手捏着那粒沉甸甸的小泥丸,右手掩着口鼻。
“是忘川河最深处的淤泥。”白清明挑眉,“你不是还去那里游过泳吗?这个味道你最熟悉了呀!”
柳非银扔了泥丸去铜盆洗手,那污黑的忘川河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臭气,无数冤魂的手从河底淤泥里伸出来抓住他的脚。这些回忆说不上多美好,他也不愿意记起。绿意明显有点怕这泥丸,皱着眉簇拥着炉火,火光映红了她的脸带着清晰的明朗。
“天亮后我就去将这泥丸埋在你的树身之下,灵力被bī出的感觉不会很好受,运气好你还能保存一缕jīng魄,运气不好,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你。”
“多谢白老板。”绿意微微笑了。
“我会将离果带到沈家,你不必担心。”
“我相信白老板。”
“这种人哪里值得相信了?”柳非银又凑过来,“若不是因为你的百年老树身,他才不接你的生意。”
绿意摇摇头:“白老板不是这种人,他是为我好。”
柳非银说不出什么了,白天也没回镇上,跟着白清明去了街上那棵长得枝繁叶茂的离树前。离树被人用篱笆圈了起来,周围供奉起香火,百姓将其奉为神树。白清明与柳非银站在人群里,一粒小泥丸从指间飞出去,落在树根下。
刹那间,树身像是被注入了无穷的生命力,树冠疯长,好似遮住了半边天空。温暖湿润的雨气扑面而来,喧闹的大街上顿时鸦雀无声。眼看着无花树一瞬间绽放出指甲盖那么大的浅绿色小花,被风chuī落又结出huáng豆大的小果子。再一个眨眼,离果长到枣子那么大,如同被血液染成的一样,红艳yù滴。
熟透的果子纷纷落下,树叶枯huáng成一片,在寒风中瞬间便化成灰,眼前又是一棵死气沉沉的老树。
趁众人愣怔,柳非银走过去捡起几颗果子包在丝帕里,等众人反应过来,都叫嚷着扑上去将果子一抢而空。
白清明怔怔地看着树身,半晌才摇头说:“走吧,我们去沈家。”
两位神仙般的人物走在街上,连最羞涩的女子也忍不住扭头多望几眼。在沈家门口遇见一顶软轿,在外面陪侍的丫鬟便惊喜地朝里面喊:“小姐,是柳公子。”应该是沈家的小姐,柳非银根本不记得,却还是用桃花眼深qíng款款地望过去说:“许久不见了,你还过得好吗,我想你。”
白清明“刷——”地一下抖开绘着寒梅傲雪图的纸扇,挑着凤眼不屑地冷哼。
“柳公子找我有何事?”小姐完全不顾外人地与他眉来眼去。
“哦,我与白老板来找沈秋凡公子。”
“我三哥去了望乡楼喝酒。”
“他那身子还能喝酒?”柳非银有点吃惊。
“我三哥身子不好,父亲和大哥也总劝他少吃点酒……哎,不说他了,柳公子,不如我们……”
柳非银刚要附和,只觉得颈后的领子被揪起来,等回过神,两人已经到了巷口。无论见了谁,这没节cao的家伙都会ròu麻兮兮地说什么我想你,其实连人家长什么样子都想不起来,四处留qíng的功夫若他敢称第二,全城中的纨绔子弟没人敢称第一。
望乡楼是个茶楼,也提供香醇的美酒。
沈秋凡白净斯文,在人群里一眼就能望见。他正用指尖沾了酒水在桌子上写诗,写得一手风流的小楷,面色是苍白了些,却完全没有大限将至的迹象。
“沈公子?”白清明上前一步。
沈秋凡看见来者便倒抽口凉气,风临城三大怪谈之一,小古巷里的锦棺坊棺材铺,除了卖棺材,只和死人做买卖。店主白清明来历不明,貌美如书中说的勾魂艳鬼,让人不寒而栗。
“请问白老板找在下何事?”
白清明笑起来,面上却没有丝毫的笑意:“有人托我来给沈公子带点东西。”柳非银瞧着这qíng形也明白了大半,将那丝帕往桌子上一扔,小红果便滚了满桌,沾满了酒液,亮晶晶的,像是小树妖的眼泪。
“是离果!”有人惊呼一声。
沈秋凡却骤然安静下来,皱眉望着那几颗离果怔怔出神。白清明出门前听见有人说,秋凡你真是好本事,真的弄来了离果,这次周家小姐没理由再拒绝你的求亲了吧?
二人回到锦棺坊相对饮茶,天黑后门外飘起了雪,雪花卷进门,落了一地的银白。白清明没有点引魂香,听柳非银问:“清明,我们今晚不做生意吗?”
“我等人。”
“嗯,要不要我揍他?”
“你就当自己是个死人就好了。”
「其实孽都是人作下的,作孽太多的人,本身已经是妖了,还怕妖做什么?」
沈秋凡三更来,细长的眉眼,一派jīng明利落的模样,与绿意的描述相差甚远。他也不客气,自己寻了位子坐了。诡异华丽的外堂摆了一张宽大的软榻,店主和伙计躺得歪歪斜斜,正杀一盘棋子。
“你以为骗过我就是胜了?清明,太过自负可是会死无葬身之地的哦。”
“你已经回天乏术了,还能奈我何?”
柳非银突然伸出一指将棋盘挑起来,黑白棋子挤到一起,落在矮桌上,棋盘上立刻gāngān净净。他露出贝齿,分明是耍赖,厚着脸皮:“那就置之死地而后生,重新来一次如何?”
白清明嘴角抽了抽,沈公子的嘴角也抽了抽。不知道哪句话戳进了这沈公子的心头ròu里,他连眉毛都皱成一团。白清明被这无赖坏了兴致,终于想起店子里坐着的人。
“沈公子要买棺材吗?不是白某夸口,这锦棺坊的棺材外身的花糙都是出自各国宫廷御用画师之手。材质是陈年老木,冬暖夏凉,不怕蚊虫叮咬,沈公子要不要先选个款式?”
沈秋凡的嘴角又抽了抽,冷冷地说:“不必了,白老板还是自个儿留着用吧。”
“我这店子只卖棺材,沈公子若是去喝花酒,出了小火巷左拐有家小酒肆卖的桂花私酿很不错。”白清明面色一沉,“非银,送客!”
沈秋凡眼看着那笑眯眯的桃花眼朝他挥了挥手,就像赶苍蝇,心下暗叫了声不好。这独孤世家是东离国的皇亲国戚,独孤家的祖先更是开国功臣。这位非银公子,随母姓,却是最得宠的几位公子之一。城中的富家子弟都想与他jiāo好,无论是喝花酒,还是诗会,都是千请万请也请不动的。正待字闺中的小姐们也都削尖了脑袋要往独孤家钻,就像沈秋凡爱慕的那位周小姐。
他与父亲去周家提亲,周家老爷夫人知道独孤家也指望不上,这沈家也算是门当户对。那周小姐秀外慧中,盈盈一握的纤腰,格外销魂。她没拒绝,只是说:“沈三公子将离果奉上之日,便是本小姐登上花轿之时。”
沈秋凡也知道她是在等柳非银,只是存心刁难。而这位站在无数人心尖尖上的柳公子却任一个棺材铺的老板捏圆搓扁地使唤。索xing也不敢再有冒犯,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白老板,刚刚秋凡多有冒犯,还望原谅。在下只问一句,绿意是不是死了?”
“死了又如何?没死又如何?”
“这……那女子不是凡人,是离树妖。纵然她对我一往qíng深,若发现我只不过是利用她拿到离果,定然不会放过我。若她死了也就罢了,若她不死……白老板能做妖怪的生意必定不是凡人,请白老板救在下一命,无论多少银子或者稀罕物件都尽管提,只要我能做到……”
沈秋凡淌着冷汗,想起再过几日便是和周家小姐的大婚之日,便愈加地不安。
白清明低头饮着茶水,茶是紫国特产的紫星花茶,层层叠叠的紫色的汁液,香得诱人。半晌才摇摇头:“绿意没有死……”沈秋凡脸色煞白,又听白清明接着说,“离树妖为了结这个果子坏了修行,死了倒还能重生,她大概已经灰飞烟灭了。”
沈秋凡谢过白老板,欢天喜地地离开。
柳非银想起那小树妖笑起来黑白分明的纯真眸子,忍不住心下难过。白清明面色凝重,缓步走到莲花香炉前,仔细地清扫着,叹了一口气:“世人都怕妖,把妖叫做妖孽。其实孽都是人作下的,作孽太多的人,本身已经是妖了,还怕妖做什么?”
“太可气了,本公子这就去勾引那小子的未婚妻!”
“你作的孽还少吗?你现在去地府走一趟,我已经托了云墨和云清找到了那孩子的jīng魄。”
白清明清好了香炉,又燃起了离魂香。柳非银觉得身子越来越轻,知道是离魂香起了作用,高兴地眨着桃花眼:“清明,你真好。”白老板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别用你对付女人的那套来对付我,你是白痴吗?”
「我不后悔,也不恨他,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怪得了谁?」
柳非银很少来地府办事,主要是地府死气沉沉的,到处都能见到面呈菜色的冤魂野鬼,难得见几个顺眼的。他刚走到奈何桥头,就看见孟姑娘好容易清闲起来,便倚着桥头垂肩膀。孟姑娘长得真是水灵灵的,盈盈一笑:“非银公子来替白老板办事啊,一路辛苦了,来喝碗汤吧……”
柳非银抽了抽嘴角,这女人真是心狠手辣,喝了那东西哪还有命回去。白无常云清从桥的另一头走来,忙迎上去。他手里牵着一个七八岁女娃,黑白分明的眼睛,是绿意。
云清赶着去勾魂,把绿意jiāo给他便离开。柳非银看天色尚早,估计离魂香还没有燃尽,便带着绿意到桥头的茶馆坐下,跟老板要了两杯清茶。这地府的吃喝花的是阳寿,柳非银也不客气,直接记到了白清明的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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