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红包里的福寿很微弱,泛着几乎可以忽略不见的小小红光。
若放在普通人身上,不过是个出门捡几文钱,得到漂亮小姐的一方香帕,再或者做几个好梦。可是小鬼拼命往里面挤,被气恼的长舌鬼打了头,表qíng都懵了,还是努力伸着小手跟小官要红包。
柳非银咬了咬牙,留心了一下那长舌鬼的模样。
等她挤出来,手上拿着两个小红包,头发都挤散了,衣服也破了,脸上也脏兮兮的。可是却兴高采烈地把手伸到他前面:“公子,我抢了两个!”
他不稀罕这点福泽,想到这小傻鬼并不是为他抢的,却不自觉有些吃味。
“呵呵,也就你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小鬼稀罕。”
小傻鬼嘿嘿笑,不好意思地把小红包藏到身后。
柳非银翻了个白眼,小傻鬼,小贪心鬼,小穷鬼,难道本大爷会抢你的不成?
他的qíng人说不定还趴在坟头哭,不过才一天便物是人非,大方地忘了那女子花天酒地。」
夜里回了那破院子,小女鬼倒了声“公子好睡”,就在檐下盘膝坐了。柳非银在屋里转了一圈,出来见小女鬼正看着雾蒙蒙的黑色天空。
隔壁新起的大院里莺歌笑语,丝竹声声,像是在大宴宾客。
小女鬼抬起头:“公子你不睡吗?”
“隔壁的乐声都快把屋子震塌了,本公子怎么睡得着?”柳非银也在小鬼身边盘膝坐下,“你瞧什么?”
“夏天的星空,星星一颗一颗地落在湖面上,远处的莲塘里传来阵阵蛙声。我白天去采莲蓬菱角,在陶罐的颈口拴上麻绳,里面放点gān粮放到水里。有些鱼很笨会钻到陶罐里吃食,我就捞起来养在水缸里。晚上燃起篝火,他从家里逃出来,会带好吃的点心给我。我们一起烤鱼和莲藕,还能烧地瓜,香味能把山上的松鼠引来。”
一副安静绝美的夏夜莲塘图铺陈在眼前,烤鱼燃起的青烟,热烈的火光映着小女孩通红的脸。
“你还是想不起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因为我的名字已经在轮回簿上,几年前的事了,可是轮回时我逃了出来。所以,我记不起自己的名字了。”小女鬼搓着手笑,“看来是不会有人记得了。”
“那人或许只是不知道而已。”柳非银安慰她。
“嗯,一定是不知道。”小女鬼咧开嘴笑,“公子,你以后不要学他哦,千万不要忘记别人,也不要随便许下什么约定。否则别人记得,你忘记了,那人会傻傻地等着,说不定像我一样死了都忘不了。”
这女小鬼笑得很开怀,可是看在他眼中却比哭还别扭。
他拖过小女鬼捏了捏那粉嘟嘟的脸,瞪一眼:“本公子才不会那么没脑子,你放心,我跟清明都会记着你。”
对了,明日就是时限了。
柳非银心里闷了一下,听见外面有人敲门。
是隔壁的纸人侍从,木然地重复着主人说的话:“请二位邻居去家里吃两杯水酒。”
今朝有酒今朝醉,柳非银拉着小女鬼就不客气地去了。隔壁院子里点着长明灯,纸人舞娘踮着脚尖跳舞,众鬼们推杯换盏,好不欢乐。而那早上还哭得惨兮兮的男鬼,如今正对着个千娇百媚的艳鬼献殷勤。
柳非银冷笑一下,他的qíng人说不定还趴在坟头哭,不过才一天便物是人非,大方地忘了那女子花天酒地。
舍不下的是过往,守不住的是人心。
小女鬼一直低着头,怕是也对这男鬼灰心,没坐一会儿就伸出小手扯住柳非银的袖子:“公子,我想回去。”
他点头:“好。”
夜里他令小鬼睡chuáng上,自己坐在屋檐下看着苍凉的夜空。
星星落在湖水里,就像黑玉盘里落满了珍珠。“扑通”,安静的夏夜惊起一片此起彼伏的蛙声。
鹅huáng衫的女娃眨巴着眼睛,回头冲他笑:“阿,阿银哥哥,不要吓我啦。”
“每次都吓不到,真没趣,哇,鱼烤好了吗?”月白衫的十一二岁的少年扑上去,“还是你对本公子好呀,小……”
周围骤然安静下来,全世界只剩下小女娃红彤彤的脸。
“小荻……”
「知道什么是媳妇儿吧,就是他爹来我家白吃白喝也就算啦,他女儿竟然要来我家吃一辈子!」
七年前,盛夏,伏龙镇后山的观月湖。
十一岁的少年沿着金huáng麦田中开辟出的羊肠小道跑,午后骄阳似火,映着他跑得满是汗水的脸。观月湖边上住的渔家已经收网回家,坐在门口吧唧吧唧地抽着烟乘凉。远远看见月白的影子跑过来,笑呵呵地喊:“柳小公子,又来找小荻玩吗?”
柳非银灿然一笑摆摆手跑过去,莲塘里的花开得正盛,小荻穿着鹅huáng色的短褂,在荷叶群里洗莲藕,像初绽的花蕊。抬头看见阿银哥哥跑过来,咧开小嘴傻乎乎地笑,整个娃娃就像粉团子捏出来的。
“阿阿阿阿——”
“是阿银哥哥,再口吃就让你吃石头。”
阿银哥哥上次是要让她吃蛤蟆,上上次是吃板凳,上上上次好像是糙,啊呀,她又不是大huáng牛。小荻捂住嘴巴缩起脖子,可是石头怎么吃得下去,一定会死的。
少年见她害怕,满面得意地躺在小舟上。小荻摘了片莲叶盖住他的脸遮阳,小舟经过惊起一群水鸟。
“……嗯,我跟你说哦。那个厚脸皮的颜敏王爷又来我家白吃白喝,这次还带了他的女儿。比我大三岁呢,竟然说要把女儿给我当媳妇儿。”少年没听见附和,恶狠狠地问,“大声说有没有在听!”
小荻手一抖,声音都发颤,还是大声说:“有!”
“很好!知道什么是媳妇儿吧,就是他爹来我家白吃白喝也就算啦,他女儿竟然要来我家吃一辈子!”小少年冷哼一声,“我姐姐说,我以后什么都要听她的,呸,那个走路就像要捡钱的臭公主哪里好呀!”
小荻似懂非懂,见少年在赌气,在莲叶间摘了朵最大的莲蓬,剥开放在他嘴边:“阿银哥哥不气,小荻听哥哥的。”
“嗯,小荻最乖,我以后就让小荻当我的媳妇儿。”少年笑嘻嘻地捏女娃的脸,“说好。”
不知哪里来的熏风,耳朵里软绵绵地痒,一个“好”字落在莲叶间,dàng起层层涟漪,沉在记忆最深处。
小荻夭折在夏天快结束的时候。在湖边长大的孩子水xing好,她去抓鱼,被水糙缠住脚往下拖。十一岁的少年去找她,看见泡白的尸体怀里还抱着一尾死鱼。少年面上没有一丝难过的表qíng,晚上回家侍女听见小公子在梦中哭叫,醒来后再也没提过那个名字。
那么说好啦,小荻一定要当我的媳妇儿哦,不能忘啊。
好!
“小荻……你附在红莲上进入我的梦里……只是想让我想起来对吧……这次说好了,永远都记得你……相信我吧……”
柳非银醒过来,是锦棺坊的内屋,在白清明大得可以并排睡下五个人的宽塌上。他的魂魄已经回体,见老板正懒洋洋地看书,立刻含qíng脉脉地扑上去:“清明,七天不见,人家好想你!”
白清明用脚抵住他的胸口,阻止他没骨头的身子真的扑上来,挑着凤眼:“无事献殷勤,非jian即盗。”
他悻悻地坐回去,一脸委屈地磨牙。
白清明更乐:“别给本大爷摆脸子,你不想救你媳妇儿了啊?”
“怎么救?”
“呵呵,阎王寿辰我也是送了厚礼的。把她的魂魄封进个痴傻孩子的魂魄里就好。”
白清明花了大工夫在城里找着年龄合适,相貌清秀,天生痴傻,家庭不错的女娃。柳非银的要求极高,生怕那小女鬼受一丁点委屈,宝贝得像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ròu。
「新欢是个两岁的女娃娃,原来那白老板有恋童癖啊!」
半月后,望乡楼里有几位公子下了学堂来吃酒。其中两位公子喝醉了酒,比了学识比家产,比了妻妾再比权势,争个面红耳赤也没分出个高下。这时一直坐在旁边不发一言的紫衫公子笑了笑说:“男子汉要比就比胆识,谁能去那小火巷的锦棺坊里走一圈,讨上一文钱回来,就算谁赢,如何?”
“妙极妙极,就照文兄说的办。”
那两位心里犯怵,面上却谁也不肯相让,文绉绉地自chuī一番,一行人便起身往小火巷走。走到巷口其他人便止步,嘴边鼓劲,那笑容却也掩饰不住幸灾乐祸。俩人心里后悔得要命,还是哆哆嗦嗦往巷子里走。
刚走到门口就看见柳非银抱着白老板不撒手:“我不同意,那女娃才两岁啊,你这个恶魔你要负责!”
白清明露出恶作剧得逞的笑容:“放心,我一定会负责。”
俩人觉得头顶滚过阵阵惊雷,汗毛都竖起来,这样冲进去要钱,一定会被灭口的!于是二人捂住嘴巴正要小心退出去,却见后堂跑出来一棵树,不对,是树人,还是人树!而且树惨兮兮地哭:“我受不了了,再不停雨我会疯掉的!”
顿时一声惨叫,两个人拔腿就跑。
翌日,城里沸沸扬扬地流传着一个消息——锦棺坊白老板背弃qíng人独孤家柳公子找了新欢,新欢是个两岁的女娃娃,原来那白老板有恋童癖啊!
当然,锦棺坊消息也灵通,绿意去望乡楼打酒。上次听人家说什么断不断的,这次又听说什么恋童,什么会走路会说话的树怪。
“清明……”
“非银……”
两人深qíng款款地对望,伸手抚上对方的脸时,突然掐上去爆发出一句:“跟你TM认识真是本大爷的不幸啊!”
三、但为君故
「这次兰芷小姐抛绣球招亲,连脸皮这么厚的柳蝴蝶都吓得花容失色,gān脆去赤松避风头。」
不知是哪家欢场酒楼传出的谣言:东离国要出大事儿了!
各位看官肯定要问了,流苍国皇子争权愈演愈烈,赤松国六大杀手频频在北夜国现身,云国的国巫病危,个个都是焦头烂额。而我东离国正值国运昌隆,高山长青,流水依旧,到底是哪个嘴巴生疮烂舌头的王八羔子说的?
此刻这个街头巷尾都在骂的王八羔子就坐在锦棺坊的大堂里,一双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大眼睛转来转去,白白净净的挺乖巧。他不是别人,正是本城城主家的小公子兰汀,今年刚满十六,年前在都城澜沧讨了个管理史书的闲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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