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灵听了这么刺耳的话,正待翻脸,突然袖子被山神扯出往外拉,“算了,我们还有正经事,要尽快找到那恶灵。”
城灵被山神拽了出来,走在石桥上,他一言不发只觉得微微的伤心。
“我真搞不懂,你怎么会喜欢上她!”
“她不是有心的。”
“不是有心的你就不会受伤了吗?”
山神拨了拨微乱的卷发,无所谓地说:“可她说得没错啊,我的确只是个小小的山神,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城灵想同他辩解几句,突然听到远处一片嘈杂混乱的惊叫声,“不好啦,有怪物!”一句话像滚烫的油锅里泼了瓢冷水炸开了锅。人cháo如水般往城灵的方向涌过来,山神忙捻了咒在人cháo中分出个空隙拉着城灵往骚乱处跑。
金风玉露楼的九层高的楼阁上,一头窝棚船那么大包裹着火焰犬正对着人群发出威胁的呜呜声。那火焰火红中带着幽幽的紫色芽苗,透着股子邪气,可不就是那红莲地狱火吗?
“姑奶奶最讨厌狗了!”城灵挽起袖子正要飞身而上,却被山神拽住了袖子,“不行,这是红莲地狱火你的灵体承受不住的。”
“放屁,这可是姑奶奶的城!”
山神忍不住急道:“你知道吗,我感知到你的城气数已经尽了,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个东西!”
城灵愣住了,半天才敛下长睫,露出点哀戚之色,“若是这城真的气数尽了,那我夫君的魂魄若有一日回来的话,还去哪里找我呢?”
第八章
【第七节】
两只仙鹤戾声鸣叫从半空中俯冲而下,与鹤骨笛急促锋利的笛音jiāo相呼应,翅上披着五彩的流光直直地去啄那恶灵的双眼。
那恶灵被激怒了,拼命地去咬那两只仙鹤,那鹤却丝毫不畏惧火焰和利齿,将犬形的恶灵bī得毫无还手之力。可即使如此那恶灵也不逃走,只拼命挣扎着嚎叫着,状若厉鬼。
“咦,他好像小心翼翼地生怕把火焰蹭到了楼屋似的。”幽昙奇怪地指着这座金风玉露楼,“而且这座楼与城中其他的房屋不同的是,只有这座楼单独地矗立在湖中,而其他的都是连成一片的呢……它呀,似乎很怕毁掉这座城呢!”
他的话提醒了众人,只见那恶灵在楼阁上四处躲闪,可那白色纱幔竟一点也没蹭到火焰。那红莲地狱的火焰只要点燃一片纱幔那可是整座楼都要化作熊熊火光了。
恶灵不逃又恐怕烧着阁楼的纱幔,根本抵不住那两只灵鹤,双眼被啄瞎了,痛苦地用蹄子刨地。
“……都兰。”
黑衣城灵一下子傻住了,熟悉的温柔的声音,犹如湖中佛塔的钟声在胸腔中弥漫开来。
“是啊,我是魔界的犬妖叫阿玦,城灵也总有名字吧?”那男人用双脚尖蹲在石凳上,一头杂乱的发把双眼都盖住了,只露出笑得夸张的明亮的笑容,哪里像犬了,明明是只没教养的野猴子。
即使如此,在城中日复一日行走的城灵,保护着这座城和百姓尽着城灵的职责,却没有一个朋友,也从没有一个人问过她的姓名。
“都兰。”她说,“我的名字。”
玦是一种玉石的名字。
都兰是秀城外一种只有chūn天才开的花的名字。
阿玦是来凡间旅行玩耍的犬妖,走到了秀城,拿了个钵子去包子铺讨食被赶了出来,是都兰买了两个ròu包子给他。凡间的人对魔界的人本就没什么好印象,来了凡间只会惹是生非。而都兰也没见过阿玦这样的妖怪,银子是可以变出来的,何苦要去讨呢?阿玦露出那种慡朗到过分的笑容说:“我用石子变出的银子十二个时辰后就会变回石头的,我们魔界的妖怪不像你们凡间的妖怪那么喜欢骗人的。”
当时都兰心里想着,啊呀,真是个脑袋进水的蠢货,可没发现自己脸上早已露出了笑容来。她指着他脖子上挂着的那块成色极美的翡翠兰花的项圈说:“只要把那块玉卖掉就好了啊。”
他舔着手指上的猪油,认真地摇头说:“你没听说过吗,君子无故,玉不离身啊。”
都兰大笑,撑着下巴,“姑奶奶可是第一次看到要饭的君子呢。”
“你们凡间管梁上的君子也叫君子呀,我不偷不抢的,要饭怎么啦?”
于是来凡间旅行的妖怪留在了城中,与城灵都兰结成了夫妻。
那时的城还不叫秀城,几千年前古老的城邦被破了又复兴,荒芜颓废过也极度兴盛过,直到今日这城的名字承接了“山清水秀”的“秀”字,城眼不灭,她便不灭。
那时素渔川还是条不景气没名字的河,她和夫君阿玦经常去秀水山神那儿去做客,三人经常醉在星空下放声大笑。
那时的都兰也从未想过离别。
阿玦失踪得并没有那么突然,由于人间的战乱,战场上的枯骨游魂结成了没有思想的怨灵,以吞食低等妖怪来递增自己的法力,最终到了都兰的城外已成长为她无法杀死的妖物。都兰与夫君的无名指缠了一线牵,是秀水山神送他们的成亲礼物。那日她手指上的一线牵断了,都兰赶到城外,只见到她亲手为阿玦fèng制的外衫和碎成了几块的玉。
君子无故,玉不离身。
都兰从那日起,穿起了黑衣,用黑绸束发,再也不喜欢狗,几千年如一日地为他守孝。
“……都兰……都兰……”那全身燃着烈焰的犬,痛苦地用前爪捧住自己的脑袋,“……我回来了啊,都兰……”
要说对冥界那些种类繁多的地狱了解比较多的,估计几人中也只有长溪了。这么大的阵仗,小白的周遭都浮动着不祥的空气,他还能安心睡才怪。
长溪盯着那火焰恶犬看了半天,突然急道:“不好,赶快打开地狱的大门把他拖进去,被红莲地狱火烧身这样的痛苦他能支撑到如今已是奇迹了,看他这模样怕已经是极限,怕是马上就要失去意识bào走了。若他bào走了,这整座城怕是都要被烧得gāngān净净的啊。”
这话向其他几人也传达到了,白寒露的脚下被彼岸花藤缠着离开地面,整个人持着鹤骨笛被花藤擎在半空中,艳红悲伤的花朵在白寒露的背后枝桠盘结成一扇硕大的门。大门缓缓地开启,chuī出古朴陈旧的风和恶灵们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声。城灵看到那门中蹿出一黑一白两头御魂犬,突然大叫了声:“住手!不要!那是我夫君!”说罢,飞身到了楼阁之上,将那两条御魂犬一脚踢得失去踪迹,用力抱住那恶犬的大脑袋。可那恶犬几乎失去了意识,一只利爪狠狠地戳进了城灵的胸膛。
这一切不过是瞬息之间,快到没有人来得及阻止。
“阿玦,你这混账,叫姑奶奶等得好辛苦。”火焰在她的胸膛燃烧,血液溅了那恶犬一头一脸,她却是笑得好似qíng窦初开的少女,眼睛里盈满了喜悦的泪。
他仿佛听见了声音醒了过来,那燃烧的犬慢慢地恢复了人形,高大却稚气的青年,浓密的发总是遮着眼,笑容却慡朗得不像话,就那么一笑,就俘虏了她的心啊。
“都兰。”他抱住身子下滑的爱人,懵懂的,呆滞的,“你怎么了啊?”
“秀水点了盏鱼龙灯,他说你会回来的,他喜欢的人也会来的,其实我相信的。”城灵摸着他的脸,慢慢地说,“你看,我终于等到你了。”
“你怎么流血了?我从地狱里跑出来,只是想见你一面啊,只看看就离开,我不会伤害任何人的。”
阿玦看了看自己染着鲜血的手,又看看她,回过神的他终于开始放声大哭。
城灵用力地搂住他的脖子,好似走了好久的路,已经累极了,终于找到了可安睡的福地。她吻他的唇,流着泪笑道:“这次,带我走吧,不要再丢下我了。”
他们在烈火中拥抱燃烧,绚烂好似涅槃的凤凰,直到火焰消耗殆尽,他们化作散落在空中的点点灵光。
而那灵光如蒲公英的种子般覆盖在秀城中,那些目睹了这不可思议事件的百姓们忘记了一切,只在脑海中留下一片温柔如羽毛的白光。
第九章
【第八节】
山神dòng府口的鱼龙灯,在夜风中摇曳着,西海小六在河边久久地盯着它。
“你说,秀水的鱼龙灯是为谁点的?”她转身问身边的幽昙,那不靠谱的家伙边掀开面纱吃葡萄,边漫不经心地道:“谁能看到便是为谁点的呗。”
西海小六露出了茫然的表qíng,“其实我一直觉得秀水讨厌我,他根本没把什么西海六公主当回事,他只是作为邻居不想惹麻烦而已,一直在忍耐我。我觉得他看不起我,觉得我对杜蘅机关算尽的,可我只是喜欢杜蘅而已。喜欢一个人,想得到他,有什么错呢。可他那么讨厌我,而我唯独不想被他讨厌啊。”
幽昙撩起眼皮,笑道:“为何唯独不想被他讨厌?”
“因为我在意他啊。”
“那他和杜蘅,你更在意哪一个呢?”
西海小六想要回答“当然是杜蘅”,是的,这是她的标准答案,根本就不用想的,可面对幽昙那dàng漾着清澈波光的双眼,她答不上来了。
“你真的……还喜欢杜蘅吗?没有人可以超过他了吗?”
“……”
“离你成亲的日子没几日了呀,你不去西海准备嫁妆,还在这里盯着那盏灯是做什么呢?那盏灯为谁燃着,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
西海小六哑口无言,只觉得脑袋中的那团麻线乱得更厉害。次日清晨她堵在山神去巡山经过的小溪边,他习惯在那里净一下手,而后去看刚出生的幼shòu们。山神走到那里,看西海小六蹲在溪边正整理长发,娇艳美丽的脸素净而天真,每一次见到他都会心动。
他扭头要走,西海小六不耐烦地喊,“站住!”
“有事?”山神困不醒似的打着呵欠。
“还有几日我就要成亲了,你不恭喜我?”
山神的衣袖被风chuī起来,他默默地把头上的山犬面具拉下来,“我不会祝福你的。”
西海小六这次没有bào跳如雷,没骂他,甚至没有转头就走。阳光落在她的脸颊上,投下半透明的光影,她深褐色的瞳孔里清澈得一如水洗。她笑了,纯净而天真,道:“本公主也不需要你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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