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仙立在瀑布之上,望着脚下的故乡,那总是写着“欠揍”的脸上也多了忧虑之色。白寒露了然,当年竹仙被迫离开这里时,怕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近乡qíng怯?”
“我是在想……”竹仙慢慢地说,“我的竹根到底在哪里来着?这么一片大竹子,上哪里挖呀?”
白寒露听了这话,头就开始隐隐作痛。
在启程前,白寒露就已经让灵鸦送了拜访的书信来翠竹谷,所以他们一进谷,就已经有两个侍女打扮的竹jīng在入口等着。
白寒露报了家门,两个侍女恭恭敬敬地引着二人一狐去了族长玉龙莲住的竹楼,行至竹楼前,远远地就看到竹楼前的到场已经坐满了身穿虾青色麻衣的族人。
竹jīng是重礼节的一族,不过沐浴焚香后全族相迎,怕是也只有菩萨驾到才有的待遇。
作为族长的玉龙莲身形欣长,眉目娟净,一副善良好心肠的长相,站在竹楼前,看清了来人后,眼中有失望一闪而过。身边的侍人把盘举过头顶呈上新鲜的竹枝和一碗清冽的山泉水。玉龙莲无声地叹了口气,走到白寒露一行人面前:“三位贵客到访,有失远迎了。”
玉龙莲用竹汁沾了泉水轻甩到客人的发上,意为洗尘。
走到前面的必定是醉梦轩的主人白寒露,身边带着两个,一个是露着耳朵和尾巴的狐妖,另一个貌美倨傲,气质高贵,看人都略斜着眼,谁都看不起似的,不知道什么来历。
“族长客气了,不过是客人委托我醉梦轩办事,办完事就离开,族长不必麻烦招待。”白寒露口气冷淡,显然也没跟他多寒暄的意思,只指着身边的人说,“这两个都是我店铺里的伙计,一个叫小花,一个叫游儿,要是有打扰的地方,还请多担待。”
玉龙莲碰了个软钉子,忍不住看了一眼那个叫“小花”的伙计,目光却被人嫌弃地翻了个白眼。
叫小花的伙计架子比老板都大,不耐烦地打断了白寒露的话:“又不吃人的饭,有什么好担待的。”转而又向玉龙莲问,“本座问你,我们寻他们的竹根所在之处,大概要花上几日,玉竹青原本的竹楼拆了没有?”
竹jīng们都是斯文君子,都不大会吵架,多数都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把人家的家长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的熊来熊去的人蛮子,一个个气得脸红脖子粗。
族长玉龙莲更是好修养,肚子里能撑船队,举起手制止要撸袖子gān仗的族人,对趾高气扬的伙计微微一笑:“说得有理,阿青的竹楼没拆,隔两日都有侍人打扫,我一直给他留着,若有一日他愿意回来还可以住。”
那尚且年幼的狐妖却嗤笑一声:“臭竹子要是真能回来住,那条一个人就能活活贱死。”
无论他们说什么,玉龙莲依旧面不改色,一副贤良谦恭的模样,好似没什么能触怒他,也没有什么话能刺进他的心里。他回头细致地嘱咐侍人带客人们去玉竹青曾经的竹楼,除了一日三餐外,都不许打扰,他们去什么地方也不许阻拦。
竹jīng们实在不明白,封魂师和他们的伙计们这样目中无人,族长又何须步步退让以礼相待,一时间,也不等族长下令就各自不悦地散去。
第五章
【第四节】
竹仙曾经住过的竹楼前,一众人目瞪口呆地站着。这竹林矗立在山水之间,竹海深处,若不是门口空dàngdàng的,没有叮叮咚咚的铜铃和门牌,众人真的会以为他们漂洋过海,兜兜转转地来到翠竹谷,却又回到醉梦轩。
“真的是一模一样。”长溪赞叹。
“因为是竹仙一个人造的。”白寒露说。
“那竹子在盖楼,你在gān什么?”
“他当时捡了那只快饿死的杂毛狐狸,那狐狸跟了他后,足足有半年跟膏药似的贴在他身上,走路都抱着腿,什么都gān不成。”一个声音从白寒露的身后传来,一枝彼岸花藤从领口伸出,竹仙的灵魄就睡在花朵中,耷拉着眼皮,不解地问,“长溪上神的灵力已经qiáng到可以用自己原本的容貌夺舍别人的ròu身,为何还赖在主人身上,有了自由之身岂不是更好?”
长溪懒洋洋地提起下摆,边举步走上竹楼边道:“当然是因为小白的皮睡着舒坦,即使少了点自由,在修炼出ròu身之前也算划算。若不是因为你是竹jīng,身上还勉qiánggān净,本座才懒得帮你。”
瞧他这不qíng愿的德行,竹仙心里窝囊得要命,要不是他跟族人老死不相往来的,有谁喜欢自己的ròu身被夺走?不过现在他有求于人,也只能窝囊地缩了回去。
过了晌午,来送膳食的侍人说,族长夜里在清霜台摆宴为他们接风。
身在翠竹谷,这一望无际的竹海,要找一根竹根无疑是大海捞针,白寒露想着去见一见那个族长也好。
清霜台在山巅,仅是个一丈见方的石台上铺了竹板,四面垂纱,能将整个翠竹谷一览眼底。
白寒露连赴宴都带着两个伙计,这两个伙计可不像玉龙莲身后恭敬跪坐等着添酒、布菜的侍人,而是只带着嘴来吃的。小的那个吃得急,大的还帮他擦嘴、布菜,完全陷入赴宴的乐趣当中。
白寒露也丝毫没觉得什么不妥,只擎着酒杯随意道:“醉梦轩是乡野之地,饭桌上没什么讲究,族长不要介意。”
“在下却觉得,醉梦轩的确是个好地方,也怪不得阿青这么多年都不愿回来。”玉龙莲看向那片茫茫的竹海,轻声说,“我们竹jīng一族是眷恋故乡的一族,无论外面的世界多么繁华,最后还是希望回到故土,叶落归根。阿青却想把他的竹根挖走,看来,他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妖谱上有记载,竹jīng难离故土。只是妖谱是一卷死气沉沉的竹简,而每个竹jīng却是活生生的,之所以难离,是因为有感动和温暖,而不是那一捧huáng土。
白寒露深深地看着玉龙莲,像是要看穿他似的:“这些年,族长对他心里有愧?”
“愧?”玉龙莲端着酒,看着杯子中自己染了霜似的眼神,又把酒放下了,认真地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只因牢记着这句话,翠竹谷才平安无事地度过了几千年,在下为什么要有愧?”
“只因玉竹青初生那日,天空升起了红色的月亮?”
玉龙莲面色微变,一直忙着喂狐狸的长溪也微微侧过头,仔细倾听。
白寒露不解地问:“我翻了很多古籍都没有查出红色月亮和竹jīng有什么渊源,只查到一些零碎的关于凡间现出红月的缘由,凡间杀戮太重,戾气和怨气冲破凡间与魔界的界限,从而凡间能看到魔界的红色满月。不过几千年里,也只出现过两次。”
玉龙莲笑了:“没错,是两次,你们想听第一次踏着红色满月初生的竹jīng的故事吗?”
第六章
【第五节】
玉龙莲初次看到红色满月时,他才六十岁,在族长的身边做侍徒。
那么美的红色月亮下,猩红的银屑四下飞溅,一个竹jīng踏着月尘走出竹林。他生了双如钩月牙眼,天生眉眼带笑。族长喜不自胜道:凡间红为喜,白为丧,这是大吉之兆。
这个竹jīng取名叫,玉红珠。
从此玉红珠和与玉龙莲一起跟在族长身边为徒,虽然六十岁的差距不过弹指之间,玉红珠还是谦逊守礼地唤他师兄。任何人只要见过玉红珠,没有一个不称赞他,族人们更加相信,他是竹jīng一族带来吉祥的使者。
讲到此处,长溪嗤嗤笑了,随意地打断他:“俗套的把戏,看ròu看皮看不到骨。想必你也是因为三言两语的奉承,就成了眼睛瞎。”
玉龙莲摇头:“花公子错了。”
整个族中,唯独每日与他朝夕相处的玉龙莲没有信他。
即使在一起朝夕相处,平安无事地过了五百年。
无论是神仙还是凡人,jīng灵还是妖怪,都没有完美无瑕的,不可能讨好所有的人。
而玉红珠他,太懂得拿捏人心,反常必妖。
一般来说拿自己的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这种事,脸皮多厚的人也觉得臊得慌,偏偏玉红珠贴得挺高兴,还整天跑到族长面前道,师兄待他好。
玉龙莲是个执拗的人,咬定了反常必妖,反而对玉红珠更加防备。可惜那时他年轻,什么事都写在脸上,一看玉红珠就变成了个刺猬。
族长几次把他单独叫到清霜台,苦口婆心地劝他,虽然红珠是族中的福星,可在师父的眼中你行事要比红珠妥帖,师父未想过将来将族长之位传给他,你要收起你的猜忌和嫉妒二心,将红珠视为珍宝,收为己用。
这席话差点把玉龙莲给气得吐血,当即冷脸道:师父还是传给他罢,这个族长之位我玉龙莲也不稀罕。
他师父却笑眯眯地嚼着花生米,看看,这么大了还闹脾气。
一直到现在,玉龙莲都觉得,师父这种糊涂人能带领族人在翠竹谷好端端地生活了几千年,简直就是上苍垂怜。
为了证明自己的猜想,玉龙莲偷偷潜入谷中深处的回溯泉。只要拿着族人的一根发潜入泉中,泉水便会带着这跟发丝流向竹jīng初生的那株竹子,所以回溯泉是全族的禁忌,没有族长的命令任何人不许踏足。
要拿到玉红珠的发是很容易的,族长信任他看重他派他巡视回溯泉周围,所以,他进入回溯泉也是很容易的。
只是做到这一切都是容易的,只是做完了这一切想要收场就不容易了。
回溯泉的深处是长年累月冲刷而成的地下岩dòng,也是整个翠竹谷的生命之源。玉龙莲被地下流动的泉水托着奔向玉红珠的竹身,他顺水漂流时,密密麻麻的竹子的白色根须从岩dòng四周垂下,细细的柔软的根须拂在脸上,偶尔能看到闪着银白月华的竹根,那是已生出竹jīng的灵竹。
“真美啊。”玉龙莲那张总带着贤良壳子的脸上有了些活人的颜色,柔柔地叹了口气,“真是好美呀。回溯泉的地下岩dòng,是我见过的,最奇妙美丽的地方。”
长溪和白寒露只能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到的都是恶心。不就是长满了白色根须的dòng吗,不就跟蚂蚁爬进了丝瓜瓢里一个样儿?
玉龙莲说到这里顿了顿,脸上那如梦似幻的光芒一下子被浇熄似的:“可当我随着泉水越走越远时,看到的景象,好像从仙境跌入了地狱。”
玉龙莲因为这奇异美妙的景色而身心愉悦时,却突然发现岩dòng周围洁白的根须里夹杂着焦黑枯huáng的根须,越往深处走,洁白的根须就越少,不知走了多久,整个岩dòng都是一片焦黑枯huáng,夹杂其中泛着银白色光华的根须也光芒暗淡发huáng,好似被吸尽了jīng气般奄奄一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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