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国夜雪之花与月_水阡墨【完结+番外】(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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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寒露一向不与人争执,那漂亮的琥珀色的眼珠从来不冷也不热,白玉石雕刻的面孔不忧也不笑,多大的事都能像灰一样,chuī一chuī就散了。少有这样明明白白的,字字清晰地与人计较:“他是醉梦轩的人,照顾他也是分内之事,这一拜,受不起。”

  名叫解忧的少年好似被刺了一下,藏在袖中的手指都在颤抖,只能讪讪地放下。

  “家兄……”

  白寒露打断他:“他从未提起过你。”

  解忧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终于是没了言语,半晌才呆呆地“哦”了一声。

  没有人提起过他,此时的他坐在这里,没名没分的,却来感谢别人,简直就像个笑话。解忧任是再厚脸皮,也终于是坐不住了,可也不想走,就僵坐着。虽没有人赶他走,可明月万里,照着的却是故人了。他想哭,却连眼泪都没有了,真真是无地自容。

  “那我……”就告辞了,后头几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见白寒露把酒坛往桌面上一掼,接着说道:“他从未提起过你,那你自己愿不愿意说?”

  解忧惶惶然地抬头:“说什么?”

  “……他的过去。”白寒露把酒给他倒进碗里,诱哄着,“他没提过你却知道的那些。”

  长溪奇怪地看了白寒露一眼,只觉得这人今日真是转xing了啊,跟村里那些家长里短的大婶们有得一拼。

  解忧捧起那只酒碗,酒液淡紫,酒香扑鼻,想了半天也不知如何说起,只盯着这酒,突然笑了:“紫星酒是我跟哥哥一起酿的。他说,把酒封进深潭里,待我千岁生辰时再拿出来喝。我出生不久就被带到哥哥的身边,把酒沉在潭中时,我还真的以为千岁生辰时,能跟哥哥一起庆祝呢。”

  解忧将酒液一饮而尽,今朝有酒今朝醉,莫使金樽空对月,今夜就痛快醉一场吧。

  第九章

  【第八节】

  翡翠狐在狐仙族中品种珍稀,几千年才会生下一只,少有像母亲这种诞下龙凤胎,姐姐名叫解语,弟弟叫解忧。

  作为仙胎生来就可化形,而解忧生下来灵魄残缺虚弱,活了几百年都不能化形,也定然不能撑过千年的雷劫。他生下来就注定是只短命的狐。

  有一日翠竹谷来了人,要带走他。

  他不认为这是好事,因为姐姐解语抱着他爬到了树上不肯下来,哭着央求道:弟弟太小了,放在妖孽身边会死的,不让弟弟去,让我去不行吗?

  去翠竹谷的路上解忧懵懵懂懂地问玉龙莲,你需要我去做什么?

  玉龙莲说,你什么都不用做。

  与玉竹青初次见面,那人坐在竹楼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月光下他一脸嫌弃。那人不喜欢他,抱着他的动作并不温柔,但也没扯痛他。他苦想了一晚上自己是不是被族人抛弃了,想着想着就睡着了。第二天醒来,那人炖了jī给他吃。

  他虽然羸弱,但并不是笨,虽不知家人为什么把他扔在妖孽这里,但心里隐约知道不是好事。他尚且不能化形,寄人篱下,自然要看人脸色。虽不至于是弃子,但也是权衡利弊下的选择。而玉竹青这人虽然看起来yīn郁也不温柔,可一个人的好与不好不是看长相,也不是听他舌灿莲花,而只在于炖一只jī还放了千年的老山参。

  千年的老山参也补不齐他的灵魄的,可是他就想知道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别是头天吃ròu,第二天喝汤,第三天吃糠,没什么长xing。于是几年过去了,满山也找不到一棵灵参时,这人写信去了狐隐山讨参。

  他实在看不出玉竹青哪里像个妖孽,反而觉得他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老好人。

  他虽然羸弱,但并不傻,这个人嘴上虽然总嫌他,但是夜里也会哄他睡觉,给他洗澡时小心地不把水弄进他的眼睛里。虽然总吓唬他,养肥了留着吃,但是他知道那都是假的。那人或许只是因为玉龙莲的jiāo代才养着他,但那个人也是真心真意地在养着他。

  一天晚上玉竹青在拔jī毛时,解忧忍不住把前蹄放在他的膝上,奶声奶气地说:“哥哥,我灵魄不全,吃山参好像没作用呀。”

  玉竹青捏了捏他的肚皮,自言自语:“是啊,好像都变成了ròu,完全没办法化形。”

  而后玉竹青带着他去玉龙莲那做客的时候,问起什么东西能补灵魄。

  玉龙莲一看他,解忧就低头在玉竹青的膝盖上玩他的头发。

  “以形补形,大概你自己的竹身上结的灵笋会有用吧。”玉龙莲笑了笑,“不过结出灵笋可是元气大伤的事,不要太过勉qiáng了。”

  玉竹青吊儿郎当地“哦”了一声,像没当回事,再没提起这件事。

  很久后解忧才知道,结出灵笋不仅是非常消耗心血的事,还是非常危险的事,因为这时的他异常虚弱,不堪一击。有很长一段时间,玉竹青半夜不睡觉在竹楼上晒月亮,可越晒脸色越差,白天做个饭都要歇息一场,就像个上了年纪的老爷爷。

  他跑去玉龙莲那里送吃食时,玉龙莲突然问他:“你很喜欢玉竹青吗?”

  解忧娇里娇气地摇尾巴,迟疑地道:“也没有耶。”

  “在我面前不要装,你虽然不能化形,但生来也是仙胎,不至于像个小孩子。”玉龙莲毫不客气地拆穿他,“解忧,你要记得你是狐仙,不要真的被养成宠物。”

  解忧听了这话,尾巴也不摇了,眼神慢慢冷淡下来:“那你不妨坦诚告诉我,到底需要我做什么?”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玉龙莲说。

  解忧并不明白,因为他什么都不用做。

  过了几日,他在饭桌上吃到了笋,那笋是鲜红色,好似被血沁过。他并不知道那是玉竹青的灵笋,当晚疼得在竹榻上打滚,只觉得灵魄都要被撕烂了。沉沉地昏睡了几日,他就可以化形了。

  初化形,解忧满心的欢喜却也羞涩,别别扭扭地不肯从被窝里出来。

  玉竹青头回笑得那么开心,眼睛弯弯的,又讨喜又俊美,把他从被窝里抱出来,亲了下他的胖脸蛋:“小胖,才这么小啊,我还以为你能长大一点。”

  解忧扭捏地拽着肚兜,嘟嘴说:“我还小嘛。”

  一颗心又轻又软,被捧上了云端,他的心脏噗通噗通跳着,这个人这么喜欢我,这个人是我的哥哥。

  他从小就因为身子羸弱,并没有受到母亲多少照顾,因为母亲怕用qíng太深,将来他渡不过雷劫而死,她会伤心。他没从怨恨过母亲自私,越深爱伤得越深,这未免太不公平。

  接着一颗心又飘飘悠悠地落下来,虽然能够化形,但是他依旧无法渡过雷劫。

  玉竹青,你不要对我太好了,我用不了多久就会死的。这一句话,他想了好久,终究还是没讲出来。因为玉竹青如果真的对他不好了,他一定会非常的难过。

  原来他和母亲一样,是这样自私的人。

  第十章

  【第九节】

  “事qíng的起因都是因为我,而我偏偏毫无所觉。”解忧苦笑道,“也难怪哥哥他,不肯再见我了。”

  事qíng的发生太过突然,可是仔细想起来,也并不是毫无痕迹可寻。

  在解忧的千岁生辰前,玉竹青离开了几日,回来后就让他回家,理由是生辰宴当然是要回去跟姐姐、母亲一起度过。

  解忧气得要命,闹了一场不肯走。

  玉竹青直接把他踢出家门,冷冰冰地训斥他:“原本也不想同你说那么明白的,但你也太不识趣了些,你根本过不了雷劫的,难道真想死在我这里?”

  解忧听了这话,五脏六腑都被冻住般,一时间脑袋空白,收拾了他的小包袱负气离开。后来他想,自己真的是被玉竹青给宠坏了。

  言语的力量大概就是如此,越是亲密深爱的人,越是会让人盲目地相信,也盲目地受伤。

  等他回到狐隐山就觉得隐隐不对劲,玉竹青一向是最疼他的,这两百年点滴的相处都没有作假,为何他会说出那样的话?就算是渡不过雷劫,他即使死,也想死在玉竹青的身边。那样玉竹青一定会很伤心的,可他偏偏想看着他为自己伤心。

  狐隐山有矗雷劫柱,族人在此渡劫。解忧和姐姐共同坐在雷劫柱下,轰隆隆的雷声在他和姐姐的头顶响起,几yù劈下来。他想着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心里模模糊糊地伤心着,却听着头顶雷声渐小。

  解忧抬头看,乌云散去,头顶阳光普照祥云缭绕。而此时他分明听到山的另一端,雷声似乎要撕裂大地般,一声接着一声,将人震得耳朵嗡嗡作响。

  族人们也被这雷声吸引,只见那端的山头乌云更密,接着狮头大的火球从云中滚落,和刀刃般雪白锋利的闪电一起劈进翠竹谷。

  解忧面色煞白,他几乎已经想到了最糟糕的可能,只是还抱着些侥幸。

  “哟呵,这渡劫之雷加诛邪之火,真是好大的阵仗啊。”

  解忧转向说这话的人,狐仙族的风眠殿下,这只地位比族长还高的月辉狐嘴上说得轻松,可脸上却都是鄙夷,看到解忧看他,他面无表qíng地转过头来,意味深长地说:“小不点儿,你母亲和族长疼你,可这欠下的债,将来你都要还的。”

  解忧跌跌撞撞一路跑回了翠竹谷,那是第一次他感觉到平淡如水的时间原来流逝得那么快,而那短短一条窄路,充满恶意般那样遥远漫长。

  失去的惊惧比雷火还要焦灼锋利,等他赶到翠竹谷,看到有一块山头的竹林,变成了焦黑的平地。曾经玉竹青指着那片山头说,瞧,哥哥就是在那里初生的。

  他回到自家的竹屋,玉龙莲正在露台上远眺,手边有酒,就像今晚的月亮和昨日没什么不同。

  “你回来了。”

  “我哥哥呢?”

  玉龙莲转脸,漠漠地看着他:“你是狐仙,你找哥哥当然是去狐隐山。”

  解忧红着双眼,qiáng烈的悲伤和恐惧让他颤抖地险些站不住。玉龙莲的冷漠、玉竹青赶他走时的眼神,还有那片焦黑的竹林,他已经猜到了,玉竹青不在了。

  你需要我做什么?

  这句话他问了无数次,可得到的回答都是,你什么都不用做。可你多厉害啊,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害死玉竹青。

  直到雷火散去,翠竹谷的天空重现清澈湛蓝,那片焦黑的土地上,只好好地矗立着一根竹子。那竹子枝繁叶茂,下垂的叶尖像极了他那总是满不在乎看人的眼角,骨节分明的竹枝也与他消瘦雪白的指节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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