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调_墨宝非宝【完结】(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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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道道旨意,在诸位叔父眼中,是陛下对李家的看重。接连赐婚的旨意,应证了年初围猎时,陛下所说的让太子子嗣出宫立府的话,李家旧臣狄仁杰再次入朝为相,也等于打压了武家势力。

  狄仁杰含笑不语,没再继续这话。

  “本相入京时,听市井传唱一首‘绿珠怨’,不知县主可知此诗?”我想了想,道:“听宫人私下议论过。”其实,不止是宫人私下议论,连皇姑祖母也曾为此事震怒。

  年前叔父武承嗣抢了个朝臣的舞姬,岂知那人竟是个痴qíng汉,痴心恋着这舞姬,不肯娶妻纳妾,却碍于叔父的权势不敢讨回,只能私下写了首‘绿珠怨’给这女子。

  那女子见此诗心声悲怨,无以为报,只能投井自尽。此事若到此为止,最多是叔父qiáng抢他人心头所好,烈女忠贞令人唏嘘。可这被洛阳城中人嘲讽的却是叔父,以他的xingqíng又怎会罢休,随意寻个罪名,将那朝臣害死,连带九族尽诛。

  若是往年,此事绝传不进皇姑祖母耳中,必是被人掩盖下来。可今时今日,皇姑祖母身边的张氏兄弟却是太平的人,随便几句话,便让皇姑祖母勃然大怒,当众斥呵武承嗣,武家诸王无一敢回护。

  我不懂狄仁杰为何提到此事,只静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他叹了一声,沉声道:“此qíng虽可叹,却徒害了无数人命,再旖旎的诗词,也不过是催命符罢了。”我听这话,恍然明白过来,沉默了片刻,才盯着树上火红的枫叶,道:“一首‘绿珠怨’可流传千古,但因此丧命的人,最多不过史书上一句‘族人尽诛’,若是qíng至如此,不如尽忘的好。”

  狄仁杰笑看我,道:“县主常年在陛下左右,果真比寻常人看得清楚。”

  我郑重地行了个礼,道:“皇权咫尺,绝不敢妄动。狄公为朝堂事如此劳心劳力,无需再忧心这种细微小事,”我见他宽慰的笑,苦意渐盛,又补了句,“狄公错过了一年前的喜事,此次永安的完婚日,可要好好喝几杯,也算是还上了当年拜相宴的酒。”

  此事说罢,我又陪着他走了会儿,便告退回了宫。

  进了房,李隆基已坐在书桌后,随意翻着我抄的经卷,他见我回来抬头笑了笑,又低头继续翻着,似是极有兴趣。我走到书桌一侧,拿过他手中经卷,道:“王氏身怀六甲,你还往我这里走,她若心中有气,岂不影响胎儿。”

  李隆基翘起二郎腿,随意道:“她身怀本王的长子,喜还来不及,又何来的气?”他见我不说话,又道,“身怀长子又是望族之女,若是太过宠爱,日后再入门的女眷地位何存?”

  我被他接连两句,弄得哑口无言,只苦笑道:“朝堂权谋,后院女眷,你倒是都心中有数。”他见我语带怨气,撑着下巴看了我会儿,道:“听着你语气不善,该不是怨我先偏宠她,让侧妃先有了骨ròu吧?”

  我没答话,走到妆台前,自奁盒中拿出个红锦布包着的物事,放到他面前道:“这是给王寰的。”他打开见红锦布,见是个金佛,愣了下,道:“这是义净大师赠你的金佛,你给她做什么?”我将那布包好,塞到他手里,道:“送别的显不出诚意,这个恰到好处。”

  他盯着那东西看了片刻,轻声道:“王氏入门已有一年,若始终无所出,太原王氏必有微词。”我点头,道:“我知道,况且王寰不止是望族女,她的父亲手握兵权,必会是你日后的倚仗,”我想了想,又补道,“况且王氏一旦有了长子,你若再娶,太原王氏也绝不会说什么。”

  此时,宜喜入内探问,李隆基是否要在此用膳,我刚要拒绝,他却先点头应了。

  我无奈看他,他佯装未见,悠哉地喝了口茶,道:“我半个月没见你了,”说完,放下茶杯,将金佛回递给我,道:“听人说你新添了个妹妹,这算是本王借花献佛,赏她的。”

  待用过晚膳,他又与我摆了一盘棋,不紧不慢地品茶下棋,直到夜极深了,才被我连输带哄的赶走。我正收拾着残局,就见婉儿冲进来,面色青白着看我,宫婢内侍忙躬身退到一侧,大气都不敢出。

  三十七四品媵妾(1)

  我被她盯得心惊ròu跳,刚要让众人退下,已被她上前扣住腕子,低声道:“陛下传你去。”我见她yù言又止,知道此处人多,她不方便说什么,也顾不上让宜喜拿袍帔,快步跟着她出了门。

  外头有几个眼生的内侍候着,见我二人忙躬身行礼,亦步亦趋地跟着。

  婉儿始终不发一言,只紧紧攥着我的手,抿着唇,待到入殿门时,才得了机会轻声说了句:“进去便是九死一生,句句小心。”我点点头,快步走入殿内。

  明晃的宫灯下,殿内的宫婢内侍都已退下,只有仙蕙跪在正中,低声抽泣。

  皇姑祖母蹙眉看着她,见我入内请安,才疲惫道:“永安,来。”我一见仙蕙就隐隐猜到了几分,心一下下猛跳着,qiáng笑着走过去,立在了陛下身侧。

  陛下没有急着说话,只看着我。我低头看着地面,飞快地想着一切最坏的结果,能令婉儿大惊失色,仙蕙孤身跪在殿中的,必是皇姑祖母已知道了张九龄的事。只是不知道她究竟自仙蕙口中听到了多少,而又自行想了多少。

  殿中弥漫着醉人心神的香气,却有着令人窒息的安静。

  “永安,仙蕙被朕骄纵惯了,总不及你懂事,”皇姑祖母出声,道,“有些话朕听她来说,倒不如亲自问问你。”我点点头,抬起头直视她,她叹了口气,接着道:“张九龄年少风流,仙蕙待他另眼相看也在qíng理中,只是有些时候闹得过了,未免难以收场,此事还是你想得周到,顾及了皇家的脸面。”

  我手心冒着细密的汗,听她缓缓说着,不敢动上分毫。

  皇姑祖母想了想,温和笑道:“只是朕有些事不大明白,朕只知你与隆基自幼相识,却不知你竟是早与成器相熟。”我笑了笑,镇定道:“狄公拜相时,永安就见过永平郡王,后又因向郡王讨了字帖临摹,说过几次话,也不算太过相熟。”

  皇姑祖母静看着我,喜怒不辨。

  若未有那夜事,此话说出来她或许可信我。可仙蕙说起那夜,我与永平郡王共处一夜,却不派人去宫中告知,必然不肯再信我。这宫中数年点滴,她只需借由此事细想过一遍,必然会猜到八九分,而这最后一分,不过是在等着我来招认。

  此时巧言善变都是掩饰,只有认罪,或还有辩解的机会。

  念及至此,我不敢再有侥幸,猛地跪下,低头道:“孙儿叩请皇姑祖母责罚。”

  她淡淡地道:“怎么说得好好的,就跪下了?仙蕙来求朕,你也来求朕,朕倒有些糊涂了。她求得是成全姻缘,永安,你求得是什么?”

  我重重叩了个头,低声道:“永安虽被赐婚临淄郡王,却对其兄心生爱慕,求皇姑祖母责罚。”我说完此话,感觉到仙蕙直勾勾的目光,不禁苦意更甚。再有谋算在先,也阻不了她的莽撞,如今张九龄如何早已不能预计,只求对李成器不会是杀身之祸。

  皇姑祖母似乎并不意外,平淡道:“你的意思是,朕赐婚赐错了人,你如今与仙蕙一样,求的是让朕成全姻缘?”

  我深吸口气,稳住心神道:“永平郡王再好,心中却无永安。自那夜遭郡王严词厉绝后,永安一心只有临淄郡王,再无他人,今日只为那夜鲁莽求皇姑祖母责罚。”

  皇姑祖母冷冷地道:“抬头看朕。”我依言抬头,撞入她幽深的眼中,她打量我片刻,叹了口气,道:“你若当真心有成器,嫁给他也算是朕的孙媳,只是可怜隆基待你的心思。”

  我望着她的笑意,竟有一瞬的恍惚。

  多年等待的赐婚,此时触手可及,若非是在这种境况,我一定会控制不住地叩头谢恩,可皇姑祖母何其多疑,只要我轻一点头,就等于推翻了刚才所有的话,我的一厢qíng愿都会变成我与李成器的暗渡陈仓,成为置他于死地的罪名。

  我紧攥着手心,身上每一处都因这巨大的压抑而疼痛着,轻摇头道:“永安愿为此事受任何责罚,却不愿嫁给永平郡王。永安心中只有临淄郡王,不管为奴为婢,是生是死,此一生都只求在临淄郡王身侧。”此话出口,我只觉得心都被掏空了,所有过往如cháo般涌来,寂静无声地冲走了最后的希望。

  皇姑祖母端详了我片刻,眸中笑意尽去,只剩了冰冷。她沉声对殿外道:“婉儿,进来。”本是在外候着的婉儿忙快步走入,面色如常地行礼道:“奴婢在。”皇姑祖母不再看我,冷冷地吩咐道:“研磨,朕要下旨。”

  婉儿走到一侧案几处,敛袖研磨,提笔静候。

  皇姑祖母先是看了一眼跪地的仙蕙,道:“赐永泰县主下嫁周国公武承嗣之子,武延基。”仙蕙猛地抬头,想要说什么,却被陛下冷冷的目光骇住,只能不停流着泪,肩膀颤抖着伏地谢恩。

  她静了片刻,接着道:“永平郡王恃宠而骄,不顾礼法,降封寿chūn郡王。永安县主欺君罔上,念其多年侍驾无错,仅削去封号,自武家宗谱除名,赐予临淄郡王为四品媵妾,临淄郡王侧妃王氏系望族所出,温良恭顺,封正妃,”婉儿手顿了下,皇姑祖母又道,“恒安王之女武永惠,生有大贵之相,赐婚临淄郡王为侧妃,年满十三即完婚。”

  待一切说完,她才深叹口气,道,“朕欠隆基一个武家县主,只能由你妹妹补上了。”

  我心知她仍是半信半疑,却终是放过了我们,只静静地叩了一个头,恭敬道:“永安谢皇姑祖母成全。”这一叩首后,太初宫中再无永安县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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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huáng昏,我便被送到了东宫,李隆基所住之地。清晨的旨意,让所有该知qíng的都已了然,宫中大多人却在猜测着,我一个受宠的武家县主,究竟是为何能受此重罚,堂堂一个临淄王妃,竟一夜间降为了四品媵妾。

  李隆基年纪尚小,不过只有王氏一个正妃和两个自幼的侍妾,我被安置在朝颜殿,dòng房花烛夜,不过点了几盏喜灯,该有的赏赐倒是一个不少。

  我坐在喜chuáng上,直到喜称挑开了一室光亮,才见李隆基紧抿着唇,将喜称扔给了一侧婢女,挥去了所有内侍宫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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