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影顿了下,终究还是推门而出。
门被合拢的瞬间,喉间忽地涌出阵腥甜,老白用尽力气把它们咽了回去。
他不要再见血。
愧疚,还是同qíng。周小村只给了他两个选择。可是喜欢呢,他第一眼就喜欢上了那个粉红脸蛋的娃儿,那是种单纯的发自心底的欢喜。
呵,谁人在乎?
当天夜里,吃过伊贝琦送来的粥,老白偷偷下了山。没有收拾什么包袱细软,只是带了些琐碎银子和刀伤药。周小村那一刀刺在腹部,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深。虽然疼得厉害,可抵不过老白想要逃离这地方的意愿。它们是那般qiáng烈,足以支撑他翻山越岭长途跋涉。
因为有伤在身,所以老白走得并不快。快抵达山脚时,天已蒙蒙亮,待到白家镇坐进雇来的马车,已是旭日东升。
马车载着老白以最快的速度远离这片土地,他从马车里探出头往回看,越来越远的白家山上,榆叶梅终于开了。白家山成了凤冠霞帔的新娘子,热烈的色彩中又掩映着丝丝羞涩。
马车忽然剧烈颠簸,老白一时不察被颠起而后又狠狠落下,郁结于胸的积血终于喷涌而出,身子还没来得及收回,便都吐在了车外。
马车飞驰着,很快便将这些甩在了身后。土道上只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和点点猩红。一如此刻盛开的山花,烂漫如血。
第28章江南烟雨辽北雪(一)
五月的江南,垂柳青青,芳糙萋萋,碧波琳琳,和风徐徐。
伫立于一叶扁舟之上,耳边听着潺潺水声,老白忽然理解了为何那么多文人都喜欢为这里做赋,因为真的很美。再yīn霾的心绪,见此qíng此境恐怕也要拨云见日趋于晴朗了。
“船家,还有多久到啊?”老白从棚子底下探出头,略显心急的问撑船人。
“客官莫急,半个时辰内准到。”撑船老者回头和蔼的笑,“客官是北方来的吧,穿得可够厚的。”
“呃,急着赶路,没想到这里如此暖和。”老白不好意思的笑笑,进了这江南地界,他便觉出热了,可他并没有带薄衣衫,以为这里顶多没有白家镇那般冷罢了,五月的北方早晚还有些许寒气,哪成想这里已是初夏。
果真如船家所言,不到半个时辰,小船便靠了岸,老白从船舱里出来还没下船,便听见了熙熙攘攘的叫卖声。原来这渡口是在当地集市的一角。
老白并没有急着穿过集市,反而慢悠悠的踱起步来。不同于北方生意人的粗犷豪迈,谈个生意明明很友好却也像吵架似的,这里的小贩多是吴侬软语,听着就像岸边的垂柳随着轻风微微摆动,撩得人心头痒痒的。老白并不去看那摊铺里卖的东西,只是听,好像心都能跟着柔软下来。
不知道这里的人吵架时什么样,老白思忖,难道也这般温柔?要真如此,倒也好了,再冷冽的话语配上这软软的腔调,那尖锐和伤害也定会少去许多分。
【如果我把刀cha在这儿,伊贝琦也救不回来。】
耳边忽然又响起小孩儿的声音,心骤然一堵,老白有些慌。说来也巧,正碰上脚下绊着块石头,老白一连踉跄好几步,站稳后安心的吐口气,倒又把这茬给抛到了脑后。
穿过集市便到了镇中,两旁店铺林立府邸众多,难怪都说江南富庶,俨然商贾聚集之地。老白有些迷路的趋势,呃,这话不妥当,因为他压根没有来过这里,所以应该说他自然而然的不认得路了。
行人匆匆,老白在街当中转了一圈,好容易瞧见个妥当的可以打听事儿的人。那是街角的一个小小摊铺,只一方案子,几许笔墨,幌子倒是扎眼——huáng半仙儿。至于那半仙儿,则手摇着铜铃铛嘀嘀咕咕着不知何妨符咒。老白眼神儿不错,隔着半条街都能看见那铜铃上的锈迹。
“冒昧打扰,敢问言府如何走?”老白没敢坐那案前的椅子,站在摊前问的,生怕被半仙儿当成贵客。
可惜半仙儿的客人判定是不以椅子为依据的:“客官印堂发黑两颊cháo红,今日定有祸事啊。”
“印堂发黑乃有伤口未愈,两颊cháo红实因这里太过温热,至于祸事,已经发生了。”老白没好气的苦笑。
“看看看,被我说中了吧,唉,你要是早来几日,这祸事明明可以避免的。”huáng半仙儿倒还真像模像样的摇头晃脑起来。
“阁下两眼相距过宽不是福相,眉峰凌厉命中带煞,嘴唇太厚爱招惹是非,鼻翼的一点痣注定命里无财。啧,这般样貌也是难得了……”老白叹口气,也学着对方摇头晃脑。
huáng半仙儿脸黑了半边:“你别是来戗行的吧。”
老白很是无辜:“我就是想问问言府怎么走。”
“什么言府,没听过。”huáng半仙儿皱眉。
老白低头想了下,又道:“江湖有名的包打听,家不就在这镇上么?”
huáng半仙儿这才恍然大悟:“你早说包打听嘛。看到没,前面那个街角右转一直走,挂着两串大红灯笼的就是。啧,生怕别人瞧不见。”
老白轻笑出声,这倒很像言是非的生意经——不求最勤劳,但求最招摇。
“有劳半仙儿了。”老白抱拳道谢。
半仙儿没应,直直看了老白半晌才幽幽道:“心思太重,还是放下些的好。不然再好的命格也枉然。”
老白先是一愣,随后轻吐口气,真心道:“多谢。”
半仙儿没再说话,而是继续摇起了他的破铃。
之所以来这江南,是因为放眼全江湖,老白也只有这一个朋友。认识言是非有些年头了,可来他的家,这确是第一遭,所以怨不得老白找不见。不过有了那两串大灯笼,认门儿便不费chuī灰之力了。
轻叩几下门环,不一会儿便有个老仆人开了门。不待老白说话,一把将他拉了进去,且头都不抬如旋风般就往正厅走。
“那个……”
“怎么才来?主人等你很久了!”
“嗯?”
“银票带了吧,我们概不赊欠的。”
“啊?”
“你别装傻,为你这事儿主人跑了好些日子呢!”
“我的事?”一脑袋雾水中,老白已被扯进了正厅。
老仆声音洪亮:“主人,崔大侠到了。”
没等老白反应,又一团旋风从内廷卷了出来,人没看清先听见了声音:“怎么才来?得,算了算了,你家夫人确实与绝背连环刀周进私通,不过三个月前……”
言是非风风火火的唠叨在见到老白之后总算打住,只见他瞪大眼睛就像老白刚下船时岸边见到的青蛙。老白想起了huáng半仙儿的一句话:“确有通jian?怎么着,想戗行啊。”
言是非没说话,而是愣愣的眨了好几下眼睛,忽然上前狠狠搂住老白:“怎么想着到这里来了!一弄就半年多没音信,不够朋友!”
“还用给你音信?你闭着眼睛都能打听出我在gān啥。”连日来的yīn霾被言是非这一抱冲淡了很多,老白有了调侃的心qíng。
“算了,要说这天下我言是非摸不清行踪的,里面肯定有你老白一号。”言是非松开老白,马上又玩笑似的给了他肚子一拳。
平日里这一拳自然不要紧,可现下老白重伤未愈,又一路奔波,言是非正一拳正中伤口,老白直接呕了血。这下可把言是非吓得够呛,心说自己最近没练什么独门武功jīng深内力啊。
疑惑归疑惑,言是非还是以最快的速度和老仆jiāo代好事qíng:“倘若崔万岩到了你来招待,就说通jian之事确实,画过押的证词在许护院那儿,一会儿你问他要,至于银子就由你负责收,晚上不要再来找我。”之后把老白扶进了后面房间,唤来了府里的老大夫。
其实不用大夫看,光把衣服撩开,言是非就明白了一二。好么,一刀伤一剑伤,一胸口一腹部,jiāo相呼应还有那么点调皮的味道。
“胸口乃旧伤,已无大碍,但腹部这里新伤未愈,近日来又似乎并未好好修养医治,现下有些化脓了。待我把伤口好好清洗,再服几副药,好生养些日子也就成了。”老大夫一边看诊一边和言是非讲道。
伤口清洗完毕,大夫便拿着自己的方子下去熬药了。本来想给丫鬟的,结果在言主人凌厉的眼神下,心领神会的亲力亲为去了。
“怎么回事,”言是非难得的皱起眉头,“我就说你忽然跑江南来,里面肯定蹊跷。”
老白倒没隐瞒,把发生的事qíng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言是非。包括他对周小村的感qíng。因为不讲这个,就没有办法说清他为何死活不同意那二人成亲。况且他总觉得,言是非是能感觉到些的,虽然他不说。
果然,言是非听完老白的叙述,没有半点惊讶。对于当年周家灭门一事,没人比这个包打听更清楚,所以这会儿他只是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不yīn不阳的轻哼:“你养了只láng。”
第29章江南烟雨辽北雪(二)
老白就这样在言是非家住了下来。一个住得天经地义,一个被住得心安理得。除了那句养láng论,若gān天来,言是非再没和老白聊白家山那个烂摊子的话题。与之想必,言是非倒是对老白胸口的剑伤更感兴趣,一眼就看出那是顾天一的剑,然后对老白居然能在江湖第二剑下逃过一劫感到惊奇,当然更好奇的是他怎么会惹上天下第二。
关于这段乌龙,老白实在不好意思说。虽然那条可恨的臭蛇时至今日还总喜欢到老白的梦里转一圈,可那也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丢人也没丢到外面去对吧。所以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的搪塞成了老白的主要策略。言是非虽然好打听,但也不是没分寸的人,几次下来也就不闹了。
言是非做的生意,并不像老白一样凡事都需要亲力亲为的,他jiāo友广泛,路子多,手底下又雇了好多人手分散在江湖各处,所以寻常的打听个人或事他都坐镇于家,听着手底下的人传消息就成。只有某些特殊生意他才会自己动身。不过江湖上但凡有个大事小qíng热闹场面,这人铁定不会放过。典型的哪儿有热闹哪儿到。
这年的夏天或许太热了,江湖异常平稳,老白在言是非家住了快三个月,这家伙才等来一件值得他亲自出马的生意。临走前一脸恋恋不舍,说抱歉不能招呼你了。结果换来老白一记白眼,欢喜得嘴都咧上天了还给我装相!
就这么着,言是非出门了。有言是非在的时候老白还能听他说说小道消息江湖趣闻,如今他一走,院子里就空落起来。庆幸的是,老白那颗心并没有荒芜太久,言是非走后不到半月,言府便迎来了一个特别的客人——若迎夏,言是非没过门儿的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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