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帕塔这回答应得倒慡快:“哦,好啊,把你家地址给我……”
挂了电话,刘汀还有点儿晕,准备的一肚子说辞没用上,和想打喷嚏半天没打出来是一个感觉——纠结。
“同意了?”戚七问。
“嗯,”刘汀恍惚地挠挠头,“他好像住宿舍,一开始是别人帮接的电话。”
戚七抱着棉花枕在沙发里拱啊拱:“留学生?”
“可能吧。”刘汀看他半天,终于忍不住问,“你敢不敢告诉我你扭动什么呢?”
戚七维持着屁股翘起的姿势,抬头看他:“一块钱硬币掉沙发fèng里了。”
……
直到帕塔按响门铃,戚七那一元血汗钱依旧未见踪影。
刘汀一边开门一边埋怨“请三次才出山你诸葛亮啊”,结果一看客人,愣了。帕塔就跟从水里刚钻出来的一样,从头到脚湿得一塌糊涂,就站玄关这一会儿,地上便出现个小水洼。
“我的爷爷,你走水路游过来的啊。”刘汀赶忙去卫生间拿来毛巾,本想递给帕塔的,可停顿片刻,他决定好人做到底。
帕塔也听话,就乖乖站着让刘汀拿毛巾给自己擦头发:“刘,你选的天气真糟糕,你们家小区也糟糕,为什么不让出租车进呢,我问了门卫半天才搞清楚你们家的位置。”
“说了你可以给我打电话。”刘汀皱眉。
帕塔掏出同样湿漉漉的手机,可怜巴巴的:“进水坏掉了。”
刘汀嘴角抽搐:“我错了,我不该让你一个人下雨天出来的,我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党。”
帕塔却乐了,接着昂首挺胸一脸自豪地宣布:“我和薄荷说我有朋友了,他在吃醋,我很开心。”
刘汀恍然大悟,回头跟戚七说:“原来他对象儿小名不叫上帝,叫薄荷。”
戚七懒得理他,起身去刘汀房间翻出套gān净衣衫,拿过来让帕塔换上。
帕塔换好衣服的第一件事是沿着刘汀家墙壁一路摸过去,结果这过程似乎比他预计的还要漫长。在撞倒两个凳子磕了五回腿之后,才总算把一圈儿摸完。
“刘,就算你和七一起住,这样的房子也太大了。”帕塔发表摸后感,“空空的,不好。”
刘汀皱眉,问戚七:“你也这么觉得?”
戚七真诚地说:“没想过,我是蹭住的,始终怀着一颗感恩的心。”
……
说也奇怪,帕塔来了没多久,bào雨就变成了中雨,节奏没那么急了,声音也没那么大了,倒真有了丝宁静味道。
跟帕塔肯定是玩不了扑克的,三个人大眼瞪小眼更不合适,想来想去,刘汀就想到了麻将。本以为要花一段时间让帕塔熟悉规则和适应手感,毕竟就算麻将牌可以摸也不是谁都摸得准的,哪成想人家帕塔早会了,且手感奇佳,手风更佳,几圈下来,刘汀贴了一脸纸条,后来实在输得没地方贴了,就改用鞋带儿栓酒瓶子挂脖子上。戚七虽然也没幸免,但毕竟属于五十步,于是他很自然地把一百步尽qíng嘲笑了。
刘汀开始怀疑帕塔那“看不见”的可信度——没道理一个靠手感和记忆力玩牌的家伙能赢成这样嘛。
于是他趁对方码牌的时候伸手搁人家眼前使劲儿晃。
“喂。”戚七小声喝止,觉得这样很不厚道。
刘汀悻悻地收回手,用只有他俩能听见的声音悄悄说:“真看不见。”
戚七翻了个白眼,言下之意——废话。
结果就听帕塔在那边说:“但是我能感觉到风,而且你还刮着了我的鼻子。”
刘汀半张着嘴,两张纸条飘落到地上。
戚七用力捶桌子,乐得上气不接下气。
那天下午三个人玩儿得都很尽兴,尽管三缺一,可无比HAPPY。帕塔是个十分神奇的人,这是戚七和刘汀不约而同的看法,和那家伙一起鼓捣,不管多无聊的事qíng都能蹦出意外的快乐之花。
帕塔显然也很喜欢他们俩,所以晚上离开的时候相当恋恋不舍。
“Iwillbeback!”帕塔说这话的时候正对刘汀施以熊抱。
“行了行了,我一含蓄内敛东方人适应不了这个。”刘汀好容易把人扒拉开,“话说回来,你一个人回去行么,我送你得了。”
“不不,”帕塔很坚持,“我能来,就能回。”
“得,路上小心,到家之后给我们打个电话。”
“OK。”帕塔的回应是一记飞吻。
待人走后,刘汀趴阳台上遥望小区门口近半小时,可怎么也没瞧见帕塔或者疑似帕塔模样的人离开,不免有些担心。戚七觉得他是看漏了,结果一小时后帕塔的平安电话证明,他猜对了。
“嗯嗯,安全抵达就成。”刘汀挂了电话,又和戚七重复了一遍前阵子说过的话,“这家伙真有意思。”
戚七笑笑,没搭茬儿,只是在心里想,美好的一天。
那时候雨已经停了,夜色明亮,空气里到处弥漫着泥土清香。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渐渐的,帕塔登门的次数多了起来。三个人的娱乐活动也从麻将扩展到看电视听广播猜谜语拼厨艺,帕塔最拿手的是一种介于馅饼儿和披萨之间的jīròu饼,戚七最拿手的是拔丝地瓜,刘汀最拿手的是炒jī蛋,可鉴于这道菜式再拿手也着实拿不出手,久而久之刘汀就只负责吃了。
其实对于戚七和刘汀而言,吃东西纯属无用功,怎么进去再怎么出来,说得有点儿恶心,可也是事实。但他俩不约而同都喜欢吃饭的那种感觉,酸甜苦辣在味蕾上慢慢散开,总觉得那一刻生命无比真切。
帕塔自然不知道这些,在戚七和刘汀看来,对方就是个十足的“乐天派”,有得吃,有得喝,有得玩,最好再时不时有个薄荷的关心电话,那世界就是完美的。
尽管慢慢变成了熟人,甚至是好友,刘汀和戚七依旧不知道帕塔的底细,除了对方无意中说起自己是美国和墨西哥混血儿,再无其他。事实上,他们也没特别去问,因为那些无关紧要的背景资料,之于他们实在无意义。就算知道了帕塔的来历,社会关系,亲人朋友,甚至是念书的学校或者工作单位,他们也不能找上门去,所以有时候刘汀也和戚七开玩笑,说帕塔是关门朋友。一开始戚七没弄明白,后来悟了——关上门,在这个家里,他们嬉笑玩闹,亲密无间;打开门,在社会上,他们没有jiāo集,几近陌路。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状态,门里,门外,便是两个世界。可戚七和刘汀都没想过改变它。封闭,从另一个角度讲,意味着安全——他们不愿承担失去的风险。
而且最重要的,帕塔好像也不讨厌这样。因为他也没有问过戚七和刘汀的底细,背景,或者其他,每次过来玩,除了念叨念叨他那位薄荷小姐,就是顺着刘汀的闲话东说一句西接一嘴,完全是快乐就好。
如此这般到了九月下旬,刘汀迎来了人生第四十七个年头。往年过生日他都会一个人跑到酒吧买醉,喝得qíng到深处兴许还会大哭一场,可今年多了戚七和帕塔,他发誓要搞一次不伤怀的。
戚七和帕塔满足了他这个愿望。前者备了个半桌面儿大的巨型冰淇淋蛋糕,后者也不知从哪儿淘换来一桌子法国菜,从前菜到正餐再到饭后甜点,一次xing上全铺满了另外一半桌子。酒自然少不得,且还十分重要,所以是刘汀自己预备的,全部顶级红酒,只不过喝到后面,三个人连说带唱,什么东北二人转江南平弹墨西哥民谣轮番登场,红酒也跟啤酒一样,一杯接一杯的gān了。
然后晕乎乎的人们话就多了起来。
刘汀喝得五迷三道,跟个老前辈似的拍帕塔肩膀,舌头都大了,可感qíng真挚:“老弟啊,虽然你眼睛瞧不见,可好歹全须全影的活着,想想海地儿童,想想伊拉克人民,哪个不比你水深火热,所以说这人啊,得知道惜福。”
帕塔微微嘟起嘴唇,有点儿茫然的困惑:“我知道啊,每天我都会在祷告中感谢上帝,感谢他创造了我,我很幸福。”
“姓刘的,你跟帕塔说这话就是班门弄斧。”戚七很不给面子的吐槽。但同时,他的心清又很微妙。自己和刘汀每天都要很努力地去看别人的悲惨世界才能让gān涸的心底得到几丝宽慰,可帕塔完全不用,戚七不知道这是东西方的文化代沟还是人与人的个体差别,总之,帕塔的幸福感让人嫉妒。
刘汀没理戚七,又自己gān了一杯酒,忽然开始追述往事。
“要说老子那也是蜜罐里泡大的,家里姊妹六个,我排老幺,那就是贾宝玉的待遇,我家老头宠我宠得都没边儿了……”
戚七从没听刘汀谈过家里的事qíng,当然他自己也没跟对方讲过,两个人搭伴儿过日子,看似很近,其实又很远。不过家或者往事这种东西,对于他们也真的毫无意义,他甚至已经很久没去想过那些了,可现在听刘汀提起家,提起家人,戚七忽然觉得心口热了一下。他眯起眼睛努力想看清对方的表qíng,奈何头晕眼花,只能瞧个轮廓。
刘汀还在说。
“上初中那会儿我把班里一欠揍的打了,老师找家长,结果我老头儿去学校倒是把老师训了顿,说孩子屁事儿都不懂能有什么责任,发生这样的事qíng全是学校没看好老师没管严,没把那老太婆气死,后来老头儿回家还跟我邀功呢,非让我亲他那老脸一口,我呸,恶不恶心啊……”
帕塔喝得东倒西晃,一块蛋糕蹭完鼻子蹭下巴半天才送进嘴里:“那你老爸现在做什么呢?还在你的故乡么?”
刘汀莫名其妙地皱眉,含糊地咕哝:“故乡?我故乡就这儿啊。”
帕塔歪头,好奇而执着地又问了一遍:“那你的爸爸呢?”
戚七趴倒在桌子上,昏昏yù睡。
刘汀飞出一记醉拳直奔帕塔脑门儿:“靠!还能在哪儿,早跟上帝下棋去了!”
帕塔愣住,半天才理解了刘汀的意思,连忙道歉:“SORRY。”
刘汀不依不饶:“说汉语。”
帕塔欣然接受:“对不起。”
刘汀很没成就感,伸手去扒拉戚七贴在桌子上的脑袋,问:“你说这家伙怎么这么乖呢?”
戚七困得眼睛都不想睁了:“你这是该问我的事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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