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末,夏雨突然而至。常常是艳阳高照种毫无预警一记闷雷,那雨就下来了。反反复复持续了一个多星期。
这段时间帕塔就一直蹭在刘汀家,吃喝住一条龙——薄荷又出国考察了。
“刘,你家真舒服。”某日大雨正酣,帕塔趴在沙发里,闻着空气中的泥土香,忽然感慨万分。
刘汀立刻借坡下驴:“那你就搬过来呗。”
戚七刚把随身听耳机摘下来,正好听见这么一句。他想,迟早有一天刘汀得和薄荷gān一架。当然调过来说也成,反正都师出有名。前者破坏人家庭和谐,后者欺负人痴心绝对。
第42章
很正常的,帕塔再一次拒绝了刘汀的邀请。不过这回说辞有了微妙变化。他说,我不搬,薄荷会寂寞。刘汀一听,哟呵,有门儿啊,刚想再接再厉,那边又补过一句,我也会寂寞。刘汀就彻底蔫吧了。
但戚七却注意到帕塔说薄荷会寂寞的时候眼底有东西闪过,而那补充说明的后半句,眼底倒是没什么波澜了。这,有点儿怪。帕塔很少掩饰自己的qíng绪,从来都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好似浑身上下就没什么怕人知道的。这要搁国外,铁定一天体露营爱好者,所以,戚七想,他可能原本没打算补那后半句。
肯定是那变态临走前又欺负小蝙蝠了,戚七假装自己是华生,歪着脑袋在那儿推测。结果没推出个所以然来,受害人已经被无关第三者勾搭进了电子竞技的世界。
“刘,你最近很喜欢玩电脑呢。”
“嗯,这游戏带劲儿。”
“什么游戏?”
“不会自己看啊。”
“……”
“晕,又忘这茬儿了,来,照哥哥这脸甩一耳刮子,让它不长记xing。”
“你用脸记忆吗?”
“……咱能不问得这么正经吗?”
“哈哈,刘,你可爱死了!”
“你可饶了我吧,哎哎,往哪儿啃呢,cao,我这胳膊刚好……”
戚七决定无视那俩可以去幼儿园回炉培训的同学。哪知刚闭上眼,就听见敲门声。
刘汀那边也不闹了,了然看过来:“喂,还不去迎接门神?”
戚七白他一眼,然后勾着嘴角去开门。
果不其然,李慡拎着一袋子水果立于门口,笔直笔直。这阵子他只要一休息便会过来,风雨无阻。四个人有时打打麻将,有时扯扯闲篇儿,当然更多的时候李慡都在劝戚七弃暗投明,回归自己小窝。刘汀好似也巴不得他走,没事儿就帮着李慡敲边鼓,当然都是私底下的,大意就是既然找着了男人就别跟老子这里蹭了。戚七很不满,说他对着帕塔就极力拉拢对着自己就非往外送是双重标准,结果刘汀那叫一个理直气壮,说老子对人不对事。戚七可算见识到了何谓无耻。
回去与否,戚七实在没想好,关键还是怕自己回去了一时没控制住再闹出点儿啥骇人听闻的。于是相比之下,现状不变的风险要小得多。况且现在这样就挺好,总能见着,李慡对他也是真当弟弟疼的,人想常乐,就得知足。
李慡不知道戚七的小心思,他的感觉就是自己jīng心呵护的小花儿小糙被人偷偷移栽了,不甘心,可一对比自己那塑料花盆儿和人家的欧式花园,那不甘的底气又着实不足,于是除了没事儿念叨两句,也没准备qiáng求。
山不就我,我就向山走去。李慡决定将之从技术升华成艺术。
“过两天我家门槛儿指定重修,那个小谁,记得掏钱。”刘汀一局结束,起身过来很自然的接过水果。
李慡忽然很想揪着塑料袋不放:“我有名有姓。”
“那,小李慡?”
“……来,麻将支上。”
“靠,绝对的打击报复!”
刘汀这哀号是很有出处的。第一次四人团战,李慡对于单挑一群吸血鬼很有压力,几次能胡的牌都没好意思推,生怕打击异族人民的积极xing,可老话怎么说,胡牌不胡,一辈子凄苦,于是慡哥就被麻将之神华丽丽的唾弃了,之后那牌就没挨过张儿。吃一堑长一智,往后再登门激战,慡哥毫不手软,几次三番,刘汀就看出来了,合着自己这家底儿不等做买卖赔光败家败光就得先让个小破警察赢光。
因为有个帕塔,所以另外三个人会刻意放慢每一圈的速度,起先这属于自发行为,后来大家就心照不宣了,时不时搭个话儿活跃活跃气氛,等待小蝙蝠出牌或者一脸太阳光金亮亮的叫,我胡啦!
今天照例,帕塔边摸索边回忆,几个人就在那有一搭没一搭的扯。忽然李慡说:“我刚上楼又看见那男的了,就住十九楼那个。也邪门儿,我来好几次都能搁电梯里碰见他。”
“那完了,肯定是端午节月老喝多了顺手给你俩栓了红绳儿。”
“刘汀,你不说话能憋死不?”
“那得劳烦您给我来块儿西瓜。”
“我想赏你俩色子。”
“那最好两个六。”
“靠!”
这时候通常不需要戚七cha嘴,那俩人就能整出一台戏。戚七怀疑他俩都是在薄荷那儿憋着了,于是趁人家出国,gān柴勾搭烈火,一熊熊燃烧而不可收拾。
“十九楼?教舞蹈那个?”戚七跟这儿住一年了,天天电梯上下的住户基本都混了个脸熟儿,由于刘汀家在顶楼,所以时间一长连人家住几楼戚七闭着眼睛都能背。
“教舞蹈?”李慡一脸茫然,“不能吧,那家伙膀大腰圆的,能装下两个我。瞧着像老板啊,西装革履的,还夹个公文包。”
……
如此这般沟通良久,戚七才闹明白李慡说的是二十一楼先生,就是他住进刘汀家最先认识的那位不苟言笑的同志。终年西装领带公文包,出门有司机,回家有佣人,老婆保养有道,儿子活泼可爱。但问题是,他去十九楼gān嘛?
“他妈住那儿。”刘汀点了根烟,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戚七信,刘汀在这儿也不知道住几年了,甚至更久,没理由不信:“可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呢?”
“前年死的,老太太一个人住,好像是半夜起来上厕所,坐到坐便上就再没起来。”刘汀吐出一口烟,白色颗粒混成迷雾,模糊了他的脸。
帕塔已经想好要出什么牌了,可那小方块拿在手里,迟迟落不下,他闻到了烟味,从刘汀那边飘过来的,他总觉得刘汀还有好多话要说,而没说。他发现,他果然还是没办法喜欢东方人的含蓄。
戚七想不明白:“他怎么不跟他妈住一起呢?他家挺大的吧?”
“呵,媳妇儿不喜欢呗。”刘汀冷笑了下,“头两年是住一起的,后来总吵总吵,老太太就想回老家,当儿子的哪能让,就想了这么折中的一出。”
李慡算是听明白了来龙去脉,可有一点,他很想举手发言:“我看见他好几回,你们也知道,我一般都不在什么正经下班时间过来,有时候是周末,多数是轮着休息的大白天,难道他不用上班?”
“老板呗。”戚七觉得这很好解答。
“那每回见他往十九楼去,手里都拿着东西,什么洗脚盆按摩椅啥的,合着是去祭拜?”
“有可能,”这次回答的是刘汀,“那房子好像一直空着,也没听说要卖要租的。”
李慡深吸口气,再呼出来:“行,你们都有理,那我刚才可见他拎一兜子jī鸭鱼的又进去的,全是生的,他这是给老娘展示厨艺去了?”
“……”
“……”
“……”
“喂,你们gān嘛去,慢点儿,注意隐蔽!cao!谁把我鞋穿走了!”
第43章
连绵雨天让这几位仁兄骨头都生锈了,这段时间他们最大的爱好便是深入挖掘慡哥的职业生涯。可咱慡哥是片警儿不是特警,哪那么多奇闻异事与君共享呢,于是众人就百无聊赖了,就无所事事了,就哪有事儿哪到了,就盼着天下大乱了。
别看一群人呼啦啦起跑得挺迅速,真到门口,又回过味儿来了。横是不能敲开门,然后说我们想看看你在里边gān啥吧。于是又齐刷刷从消防通道奔房顶,最后戚七是拴着刘汀不知哪鼓捣来的高空玻璃保洁员专用绳索慢慢吊下去的。
那一幕,戚七这辈子都忘不掉。
大大的落地玻璃后面,是宽敞的客厅,他看见那个男人做了一桌子菜,然后自己坐到一边,有说有笑的跟着对面的人进餐,时不时还要给对方碗里夹上几块。
但是,对面没有人。
什么,都没有。
窗户关得紧紧,戚七听不见说话,他眯起眼睛努力去识别对方的嘴型,好在,对方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
妈,你多吃点。
楼上刘汀喊你到底看见什么了,给我现场直播。戚七没理他,恍惚的饭菜香里他们把他拉上去。附一落地,他便抱着李慡哭,给李慡弄了个手忙脚乱。
后来还是刘汀下去又上来,把所见所闻给讲了。
帕塔不明白,问:“是他的妈妈真的回来了?还是jīng神分裂?”
刘汀说:“我宁愿相信是前者。”
也是那一天,几个人才听刘汀第一次讲了他的过去。原来变成吸血鬼之后,他没有马上流làng,反而是回家又呆了几年,弄得全家上下都以为这不孝子终于消停了,不游手好闲惹是生非了,其实他父母身体一直不好,所以他在家呆没几年,两位老人就相继去世了,那之后,他才真和家这个字断了,一个飘飘dàngdàng到现在。
或许是为了安慰刘汀,戚七也讲了自己的事qíng,虽然年代久远,很多记不清楚,但妈妈在树下给他fèng小花袄,上海沦陷,战火纷飞,足够勾勒出一幅苦难图了。
帕塔听得很低落。
李慡听得巨惭愧。
幸福没有错,幸福而不自知就很可耻了。
于是当天晚上,李慡就给家里打了电话,先是报告了近况,然后直奔主题——让爹妈搬过来跟他一起住。李慡其实也没想多长远,只是觉得总这么两地,一年到头才见上一次,有点儿害怕。这是实话,好像忽然就有些东西从心里滋生出来,久久不散。
袁桂芝是何许人物,当下就听出问题了,一个劲儿问儿子你是不是碰着啥问题了,别怕,有爹妈搁后面给你撑着呢。李慡苦笑,心说还不就是担心你俩。哪成想母子连心真不是开玩笑的,接下来的时间全是袁桂芝女士陈述自己和孩子他爹如何老当益壮别说孙子就是曾孙子都能抱得上,然后以你啥时候娶了媳妇儿娘再过去帮你带孩子作为结束。李慡愣是一句话没cha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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