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因为岳听松醒来的缘故,赵七踏实了不少,走得也比之前轻松得多。他握着岳听松的手,心里多少有些忐忑。
“小呆呀,你以前住的山,也是这个样子的吗?”赵七紧张得开始没话找话。
在说正事之前,扯些闲话似乎能让人自在一些。
看得出,对这个问题,岳听松是想好好回答一番的。但他在这方面向来有些笨嘴拙舌,最后只好异常简洁地说:“比这座要高很多。石头也多,样子都很奇特。”
赵七想象了一下,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样子。
“你说你从小就在山上,那你爹娘呢?他们什么时候去看你?”赵七问。
“我出生之后,我爹就把我jiāo给了我师父。我没见过他,也没见过我娘。”岳听松老老实实地jiāo代,“我还有一个兄弟在皇宫里做皇帝。原本我想去找他,可现在不太想了。”
这语气简直跟“我有兄弟在镇上卖烧饼”一模一样,轻描淡写得都让赵七不好意思假作惊讶,只能gān巴巴地“哦”了一声。
不过在岳听松心里,卖烧饼的说不定跟皇帝也没什么区别。这小子的心思之诡异,赵七已经见识过无数次了。
他又默默走了几步,猛然见到前方凝着一大片白晃晃的霜。抬头一看,原来是月亮出来了。
“嘿……小时候,我特别喜欢晚上跟爹爹一起看月亮。他知道好多好多有意思的故事,从小到大,我都没听过重样的。”赵七微微偏过脑袋,那些话自然而然地流泻而出。他深吸了一口气:“小呆呀,我给你讲讲我以前的事吧。”
“嗯。”岳听松拍拍他的手臂,“你说,我听着。”
赵七就说了起来:
“凤宁公主去得早,我是爹爹拉扯大的,他很疼我。先皇也因为我幼年丧母,对我诸多照拂,小时候我倒是经常去皇宫里玩的。说起来,我还打听过你,但据说你身体不好,一直在深宫养病。”
“那时候我应该已经上山了。”岳听松慢慢道,似乎有些遗憾,“咱们原本能一起长大的。”
赵七却后怕地摇摇头:“还好你上山了,不然可能就被岳峤那个疯子弄死了。我跟你说,那混蛋小时候看不出来什么,还跟我玩得最好。可十来岁就疯得厉害,整天想一些乌七八糟的事qíng。后来我跟他大吵一架,就结了梁子,也不愿意再去宫里,就在家里念书。
“先皇逝世后,岳峤篡位,爹爹跟太子有师徒之谊,当时的日子其实就有些不好过。但那时候我的心思都在别处,又傻乎乎的,什么都感觉不到。等十五岁那年,爹爹没了,我才第一次见识到外面的风雨飘摇。
“正在苦恼该如何支撑起白府的时候,突然有人告我假冒身份,吞占他人家财。那时我才知道我是爹爹捡回来的。说实话,我一直都没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记得突然来了一些官兵,就把我直接赶出府去。
“不过那些本来就不是我的东西,既然他们的亲生儿子来了,我也没有那么厚的脸皮继续鸠占鹊巢,就打算自己过活。可我那时只有身上的一身衣裳,一点银子都没有,也不知道该如何谋生,还好沈兰卿收留了我……”
说到这里,赵七犹豫地看了岳听松一眼,话也变得吞吞吐吐起来:“沈兰卿……是我爹的学生。我以前喜欢他。”
赵七顿了顿,观察岳听松的脸色。见他神qíng淡淡的,像是不怎么在意,便放心地继续道:“他可厉害了,既会写诗,又会行医,又会下棋,懂的东西特别多,还救过我一命,对我有大恩qíng的。不过我爹想让我跟女子成亲生娃娃,不准我跟他在一起。他一向很听我爹的话,只在这件事上违背了他的意思。
“他收留我之后,教给我很多东西,对我也特别好。但好景不长,因为前太子案的牵扯,他被抓进了大牢。我想救他出来,可我从来没有求过人,不知道该怎么做,认识的人也不多,就先给赵禹成写了信——赵禹成也是沈兰卿的朋友——可他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一直没有回音。于是我又去求白府的那位公子帮忙,毕竟沈兰卿是爹爹的得意门生,但他一直不肯见我。实在没办法,我只好去找沈兰卿的那些昔日同窗,想让他们看在过去的qíng分上帮他一把。可……他们要我陪他们喝酒。我没办法,也是当时太蠢,就去了。然后就闹翻了脸。后来……”
赵七的声音越来越小,他根本不敢看岳听松的表qíng,就低着头继续说。
“后来过了一阵子,那些人找到我,说要给我做生日,还告诉我沈兰卿要被砍头了,我想救他,就要乖乖听话……那时候我对那种事一点都不懂,还以为他们对之前的事qíng怀恨在心,想要打我一顿,便觉得忍忍就能过去。等发现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
岳听松拥住了发着抖的赵七,仿佛要将力量传递给他。
赵七被温暖包围着,长长呼出一口气。他嘿嘿笑了笑,颤抖竟渐渐止住了。
“原本按先皇的意思,我能在十六岁时封侯的,以前还盼望过好久。结果这个生辰过得一点都不好,可惜那时我还不会骂人,不然至少能……咳,没过多久,岳峤突然把我抓进宫,用很难听的话骂我。这个罔顾人伦的畜生,就算是假的,老子也当了他十六年表叔,他居然……不过我也没让他好过,一口咬掉了他一块ròu。然后他就发起了疯,把我锁了起来,给我灌了很多稀奇古怪的药,用各种法子折腾我,弄得我人不人鬼不鬼的。后来我快不行了,他就又突然疯了,好像事qíng都不是他gān的一样,在我面前痛哭流涕,拿人头来吓我,甚至还杀了不少太医——这个人总是莫名其妙的,我一直怀疑他害了疯病。可能现在也没好,你可千万别去找他了。”
岳听松没吱声,只是示意他讲下去。
“这时候已经过了一年多,赵禹成回到京城,不知怎么寻到了我的消息。我们谋划了一段时间,终于成功逃出了皇宫。那时候我还是很感激他的。
“出来之后,我才知道沈兰卿已经重新出仕,一直在找我。我害怕岳峤知道后找他麻烦,也害怕他知道那些事之后一时冲动做出什么,还……还担心他跟赵禹成好上,就骗他说我要跟赵禹成在一起。我没料到被赵禹成听见,而且他也当了真。我那时窃喜他们成不了,就顺水推舟,跟赵禹成一起来了南水镇。”
赵七叹了口气:“所以,虽然赵禹成不是个东西,我故意骗他,也不是什么好人。路上我跟他摊牌,他不愿意,我就偷偷下药,趁着他没空管我的时候溜走,想自己找个地方生活。可跑了没多久,就被他逮了回去。再之后,赵禹成把我关在府里,我逃出去过几次,都没有成功。一直到五年前,沈兰卿病死了。我想想也没有其它地方好去,就留在这里混日子。
“我以前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些人会那样对我。当年我也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难道只因为不再是白府的小公子,就要任人欺负么?后来我明白了,这世道就是以大欺小,恃qiáng凌弱。我被他们随意磋磨,只是因为他们是重臣之子,是皇帝,是富甲一方的财主。以前我跟他们地位相当,还是个人。可一旦没权没势了,在他们眼里就连狗都不如。
“我不想再被人欺负,想当欺负别人的人。在镇上的时候,我发现好多人都怕我,还愿意主动供我使唤,就借着赵禹成的名头聚拢了一帮手下,经常去欠债不还的人那里找麻烦……再之后的事qíng,你就都知道了。”
岳听松沉默不语,眼睛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像是某种名贵的宝石。赵七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哼哧半天,才小声问:“你……嗯,你不会嫌弃我吧?”
“这个么……”岳听松沉吟着。赵七听出他话语中的沉重,猛然一僵,只觉得心结成了一块冰坨子,沉甸甸地往下坠,把五脏六腑都冻得生疼。
第73章
“都叫人玩烂了,还在朕面前装模作样。什么馨烈侯,只配当条母狗,来人!”
“偏偏你什么都不会,什么都没有,只是个毫无用处的累赘不说,还早就被那么多人……”
“你也是个男人,难道不知道男人的毛病?对这种事,若说完全心无芥蒂,是根本不可能……”
好多个声音吵得他头疼。
他咬住嘴唇,这才发现自己还是在意的。
如果岳听松也不要他了,他该去哪里呢?至少要离开星旺川,不如往南边……
这时,岳听松开口了。
“天下不存在作恶的理由,你的想法确实有些偏激。不过——”他话锋一转,认真道,“王子犯法,庶民同罪,欺rǔ你的那些人,我都会帮你讨回公道,所以,你以后也不要再去欺负别人了。虽然世间有无数不平之事,但只要公道还存在于人心中一天,世道就永远不会向邪道倾斜——我说服不了你,但希望你能相信我这一次。至少,我所到之处,绝不会让这种事qíng发生。”
赵七被震住了。
突然间,他觉得自己的烦恼在岳听松面前是那样渺小,简直就是星空之下的一粒微尘,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呃,其实讨公道什么倒是无所谓,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
赵七估计这小子是真不太懂,便给他解释了一下。岳听松听着听着,眉头皱成了个疙瘩。
“你受了这么多苦,我心疼还来不及,又怎么会为此嫌弃你?”
“嘿嘿,我也是这么想的。”赵七眉开眼笑道,“明明都是那些混账东西的错。方才要是你敢怪我,我就把你丢在这里,再也不管你了。”
岳听松正拨开前方的荆棘,让赵七侧着身子通过,闻言便笑道:“我才没有那么坏,你也肯定不舍得。”
赵七哼哼两声,伸手去捏他的脸颊,反被岳听松拉着手一扯,半抱在了怀里。
“路不好走,不要胡闹。”岳听松教训了一句,就扶着他的胳膊,一边减少他行走时右脚承受的力道,一边说着将来的打算:“等下山了,我们先去给你找大夫,然后就进京。”
赵七吃了一惊:“去京城做什么?你刚才还说不想去的。”
“之前我担心你也喜欢岳峤,所以才不想去京城。可现在要给你讨回公道,还要找花信丹的解药,所以一定要去一趟。”岳听松道,“岳峤虽然是我的兄长,但他贵为天子,竟如此丧心病狂,实在不应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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