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重释坠入地fèng时候的眼神,他至今都还记得,每每忆及,都带着几分钻心的感觉。
“那你现在……”
“我给你说说我的故事吧,也许我以后就没机会说了。”薛重释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又慢慢地放开了左澜,这里是一个房间,洗月楼的客房,他随手拖了一把椅子,坐在了桌边,看着手心的魂晶,声音缓慢,“十御座家族,历史悠久,为了保证家族的qiáng大,每一代必须出一些qiáng者,可是并非每一代都有天才,谁知道哪一代是什么样子呢?所以,就有了一种特殊的人,特殊的契约。”
左澜听着他说,忽然之间想起了在秘境的天坑里的时候,崇遇对自己说的,薛家每一代都有一个叫做薛重释的人,那个时候他就在想,这个“薛重释”是一个人,还是很多人。
现在自己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子,似乎就要将这一切揭开。
十御座这十个家族已经很久没有变动过了,虽然说是每隔几十年举行御座会,可是十御座家族却具有惊人的稳定xing,每一届御座会的结果其实都是那样,向来没有人能够将十御座之一拉下来,御座会的意义逐渐成为了十御座家族内部的排名,以及他们发布御座任务的平台和契机。
为什么御座家族具有这样惊人的稳定xing?这一点,薛重释了解得比任何人都清楚。
“你曾经看到我的身体是小孩子,那不是因为天生侏儒,而是因为我身上有血契,以一种特殊的力量压制身体的成长,获得更加qiáng大的力量。薛家的血契力量,是以长不大为前提,其他家族的各有花样,血契是和神灵签订的契约。我们从神灵那里获得超常的力量,就要被神灵剥夺一些东西,将自己所有奉献。”
“签订血契之后,我的身体并非完全属于自己,魂力和身体之间的连接之物就是魂晶。魂力并非完全属于自己,身体和修为是割裂开的,而你——拿走了我的魂晶。”
薛重释的手指指了左澜一下,嘴唇边浮起几分笑,有些苦涩。他似乎是疲惫了,竟然就在左澜的面前,开始了那诡异的变化。
原本左澜看到的薛重释现在不是那十一二岁的孩子模样,而是十七八的少年,跟他年纪差不多,可是这个时候,他的面部轮廓忽然就变得柔和起来,身形渐渐地缩小一些,竟然又变成了左澜最初所见的那个薛重释。
其实面貌的变化并不大,只是细节的变化引起了整体的变化,也没觉得矮了多少,整个人立刻就变小了许多。
左澜看着他,然后薛重释说道:“我现在刚刚与血契qiáng行分离不久,不能一直维持正常的状态。”
“……”左澜坐在他的对面,对他刚刚说的那些话,只觉得很骇人听闻。
他道:“也就是说,其实每个御座家族都存在血契,御座家族的人用惨重的代价从神灵那里获取超常的力量,这种血契的力量来得很稳定,所以每一代都会有人,而且为了家族,这些血契是固定的,而御座薛六,固定的血契承受者就是——每一代里面叫做薛重释的人吧?”
“一点也没错。”薛重释一变回左澜最熟悉的那个样子,整个人似乎就懈怠了下来,他趴在桌子上,脸颊有些发红,似乎很虚弱,“你肯定觉得这些事qíng难以想象吧?御座薛六如此,其余的家族也一样。”
每一代都有一个叫做薛重释的人,他不过是其中一个。
他是薛重释,可是薛重释却不完全是他一个。
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这件事的悲哀所在了,可是一切都是无法抗拒的,在血契的束缚下,魂晶成为了他最看重的东西,他的所有qíng绪开始变得古怪,有时候明媚有时候yīn沉,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下一刻是哭还是笑,或者是面无表qíng。
左澜曾经问薛重释要魂晶去看,其实在他考虑之后将魂晶递给左澜的时候,他已经准备下杀手,如果左澜不还或者是出现其他qíng况的话……
离开了魂晶的薛重释,不过就是个修为微末的普通魂修。
这也是御座薛六敢放他随意走动的原因,因为一旦离开魂晶,没有了血契的制约,他就会从qiáng大变为弱小,那种落差不是普通人能够忍受的。
假若那个时候的左澜知道他身上带着的血契的秘密,他很可能会陷入危险之中,他至今还没有想通,自己为什么会选择把魂晶给左澜看,因为那无异于将自己的弱点bào露在别人的眼中,以前的薛重释是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qíng的发生的。
这些事qíng,是薛重释在回想的,也是左澜能够推测出来的。
遥想当时,自己听到了类似于临沧的声音,说拿住薛重释的魂晶,怕也是那人有预谋的。临沧不是什么好人,可是左澜也不得不佩服此人的心机和谋略,够心狠手辣,能够利用一切。
当时的薛重释,也许握有什么能够制约临沧的东西吧?
很多谜题现在还没解开,不过迟早会解开的。
左澜道:“那你现在……”
“如你所见,血契解开,我整个人成为了最低级的魂徒。”薛重释又讽刺地笑起来,举着那一枚魂晶,注入了一些魂力,然后让它发光发亮,“能够活着从地fèng出来,已经是奇迹了,我不想奢求太多。”
“解除了血契,只有修为跌落这个结果吗?”如果仅仅是这样,左澜相信薛重释不会沉寂这么多年,看得出薛重释是天才,可是天才被血契所束缚,展现出来的并非是他真实的天才,血契的力量始终不是他自己的力量,他相信每个修炼的人,只要真正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都不会愿意接受这种力量。
暂时,也许是权宜之计,然而长久,那就是贪婪者和弱者才会有的想法了。
薛重释对他的敏锐似乎报以了赞叹的一眼,然后顺着他的问就答道:“接触血契的人,自动被逐出家族,日后若是遇到族中之人,只有被追杀的命,你现在还能看到我在这里,就是因为我还没有那个实力和胆气再出现在中原第一魂院地区。”
中原第一魂院地区,是魂术公会总部所在,也是第一魂院所在之地,更是十御座所在之地,御座每个家族的总部几乎都在那里,除此之外,魂皇殿也在中原区。
御座薛六,自然也在那里。
中原区是整个大陆的中心,也是整个大陆高手最多的地方,更是各种势力jiāo汇的场所,错综纵横,鱼龙混杂。御座薛六的主要势力和本家也是在中原区,薛重释现在解除了血契,成为了叛徒,如果不想死,自然是不会去中原第一魂院地区的。
不过这有个前提——
“你是因为我才被迫解除了血契的,根本不是你自愿,这样也算是叛徒吗?”如果薛重释和御座薛六的人说清楚,也会被算作叛徒?这样的话,御座薛六未免太不讲道理。
似乎早就想到了左澜会这么问,薛重释道:“我说自己是被迫的,你会相信吗?那个时候,你只是一个小小的魂士,甚至还没达到魂师的境界,凭什么能够迫我解除血契?更何况,坠入地fèng里的时候,的的确确是我自己接触的血契,我不想死,也不想成为御座薛六的傀儡。”
最后一句话才是他最真实的目的吧?
左澜也觉得讽刺了,他笑道:“你解除血契,是因为自己不想在御座薛六待下去,可是一进来,你却说‘拜我所赐’。”
“如果不是你拿走了我的魂晶,我不可能沦落到如今的境界。试想你在修为全失的状态下,又身陷绝境,是愿意到死也被血契控制,还是在死之前解脱?”薛重释的眼底,似乎有隐约的几分血光,“只是,天无绝人之路,即便是神灵,也无法消除所有的背叛者。”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低沉,那年轻青涩的脸庞上似乎还有没有消去的稚嫩,然而——这话说得一点也不稚嫩。
左澜只觉得违和了一些,毕竟之前看到过薛重释的真身,再看到这小孩子的身体,灵魂和身体的不对等给予了眼前这人矛盾的气质,不过却显得有些混乱,左澜总是会错以为自己在跟一个小孩子对话,可是小孩子却用着老气横秋的口气。
神灵,背叛者。
左澜一直觉得魂大陆的神灵只是传说中的东西,甚至比魂圣还要虚无缥缈,因为他知道在历史上,魂圣是存在过的,可是神灵却从未在任何纪实xing的史书中出现。神灵的出现,往往是在一些神怪的手记之中才能看到。
魂大陆似乎每个人都信奉神灵,也有人喜欢把神灵挂在嘴边,可是左澜觉得相信神灵真的存在的人一定不是多数。
可是在这个时候,薛重释用这样郑重的口气说出来,竟然像是真的一样。
薛重释自比为背叛者,而神灵是应该轻而易举地消灭背叛者的。
“我相信你对地fèng下面的世界很感兴趣。”薛重释忽然之间又说了一句话,像是叹息一般说了这么一句。
左澜心中一动,却没有说话了,只是看着薛重释。
薛重释忽然问道:“你知道影大陆吗?”
影大陆?
怎么话题突然之间转到这个上面去了?
不对,等等,之前他们说的话题是——地fèng下面的世界!
“你难道到了影大陆?”
“不,我只是突然想起一个传说,没有心魔的人,是永远也无法达到影大陆的,即便是他在天渊徘徊千载。”
影大陆,无心魔之人不可达到之地。
因为他的话,左澜很久没有说话。
魂大陆,天渊,影大陆——身处在魂大陆的左澜,对于未知的影大陆,自然是无比的好奇。
可是薛重释的话,让他的好奇忽然之间就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心魔。
那一瞬间,他大脑里很多的猜测,可是在看了薛重释很久之后,始终觉得他过于淡然,竟然忍住了没问。
他想了很久,终于问出了最现实的一个问题:“那你现在怎么办?”
失去了家族的庇护,甚至还面临追杀什么的,随时处于危险之中,更麻烦的是如今修为微末,一个人,要怎么办?
“我这不是来找你了吗?”薛重释轻描淡写地说道。
左澜一愣:“什么意思?”
“你来洗月楼,只是来参加拍卖会?”薛重释问道。
左澜摇头:“我是……因为一些特殊的事qíng来的。”
至于是什么特殊的事qíng,那就只有左澜自己知道了,不过薛重释不是普通人,最近跨地区贸易被十御座和九大魂院等势力垄断,禁运的事qíng闹得沸沸扬扬,他不可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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