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顾怀袖仅勉qiáng能下地走,丫鬟们扶着都觉得吃力,不过郎中说,这是病中躺了太久,回头来还要慢慢地调。
天知道她在水里泡了多久,差点连两条腿都没了。
劫后余生之人,看着什么都是欢喜的。
那时,顾怀袖才知,其实知足者为何常乐。
可她还有很大很大的野心,所以不能止步。
一路行船上去的时候,顾怀袖还同张廷玉开玩笑,“我想着,若没了这双腿,如何能陪你一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幸得能救,回了京城还有我娘家嫂嫂可用,想来无虞,却是我白担心了。”
张廷玉哭笑不得,连提了她三子,才提醒她:“你若再瞎想,这一局必败无疑了。”
顾怀袖愕然,“你怎地这般无耻?我放在这角上的棋子呢?!”
“……少奶奶,您这几子是被我吃下了,甭犹豫了,这一局我赢了。”
张廷玉发现她脾气坏的时候,就是个臭棋篓子。
顾怀袖才不管,直接将张廷玉边角上那几枚黑子拂去,把自己的棋子摆回来,看他愕然,才嗤笑一声:“下啊。”
下?
这还怎么下。
张廷玉本想拂袖走人,想了半晌还是叹了口气。
“罢,由你一回,看我再杀你个片甲不留。”
最后的结果是……
“二爷投子认输吧。”
顾怀袖抱着手,腿上搭着薄毯,无赖看着他。
她qiáng从棋盘上抠了他无数黑子,终于赖了一回胜出来。
张廷玉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如她所愿的投了子认输,“小气鬼。”
下完棋,两个人便窝在了一起。
过了许久,顾怀袖才靠在他胸口,道:“我想要个孩子,我们回府生孩子去吧。”
他僵硬了一下,若无其事道:“好。”
船是八月十三到的通州,等回张府恰是中秋一日的早上。
张府上上下下不知多少人喊着“二爷二少奶奶回来了”,这才将人迎了进来。
顾怀袖撩了车帘子便瞧见府外头有不少人,可她懒得见。
一眼扫过去,不知多少张震惊又忐忑的面孔,现在顾怀袖还带着当初那些账本了。
上下不知多少丫鬟,对顾怀袖热qíng得异常,倒叫府里别的人很是震惊。
有刚刚入府的丫鬟只听说过有二爷跟二少奶奶在江南,可素知张英几个儿子里张廷玉并不显眼,只是今岁忽然不知怎的惊采绝艳考了个江宁乡试第一,才有人打听起来。
想着钱途无量的二爷回来了,不少人心思都活络起来了。
可渐渐才有人发觉,那些个府里伺候了好几年的丫鬟婆子们,个个都没紧着张二爷,紧着的反而是二少奶奶。
一问他们为什么,却都说二少奶奶是个善心肠的。
偶有人说漏嘴,才知道二少奶奶是个煞星。
有人好奇,有人害怕,有人忐忑,有人心虚,少不得有些姿容艳丽的已经开始想着飞枝头……
顾怀袖被扶着,与张廷玉一道拜过了张英,才回了屋。
京城天气已经冷了,中秋佳节,外头摆了不少喜庆的东西,一听说顾怀袖回来,陈氏与小陈氏都带着各种补品来看,顾怀袖叫青黛一一收拾了,自己倚着躺椅,叫人请她们进来。
陈氏还是那样孱弱,当初大夫说她命不久矣,却拖着拖着熬了这许多年,调养着虽是不可能有孩子,如今冯氏送去庄子里,那生下来的女儿却被她养着,倒算是膝下有人。
至于小陈氏,怕是如今府里最chūn风得意之人。
她生了个大胖小子,今儿没带过来,也听说过顾怀袖的事qíng,被张廷璐警告了一番,不敢张扬。
到底还是陈氏仁厚,一见她只觉得比起当年瘦了不少,可嘴上却夸她:“一见你,却比当年还美,当真是江南的风水养人,如今二弟出息了,你都是举人娘子,更快就要成命妇。”
“端茶上来。”
顾怀袖吩咐了一句,只笑着回道:“一去四五年,走的时候急,也没带什么好东西,只带了些桐城乡亲们送的明前小兰花,也不多,嫂嫂和弟妹尝尝吧。今岁公公得了圣眷,点了会试主考官,我这命妇还有得盼呢。”
言语之间,她倒是一副比官迷还官迷的样子。
小陈氏当初得过顾怀袖的恩惠,却不觉得自己该报答。
她这两年在吴氏手底下混日子,将掌家的权力握牢了,堂姐陈氏身子不好,所以账本和对牌一直没拿回去过。
现在二爷忽然长了本事,气得老夫人在房里摔了好几只茶杯,嘴里一连说着“要坏事要坏事”。到底要坏什么事,也没人知道。
现如今看顾怀袖笑眯眯,比当年更沉稳更深不可测,倒让小陈氏忌惮得多。
她近年来掌的事多,心眼子也多了不少,暗暗打量着顾怀袖,多瞧了她肚子一眼。
一切都好,只不知……
顾怀袖现在是个什么xing子……
若是按着原来,掌家权还要还给顾怀袖的。
毕竟是她走的时候留下来的,如今顾怀袖回来,还不知要怎么闹呢。
陈氏这边也不是不清楚,可如今她就是闲人,也管不着小陈氏跟顾怀袖了,只跟顾怀袖拉着家常,说说这两年遇到的事qíng。
其实内宅之中的事qíng,大多乏善可陈,说来说去也就是那样,顾怀袖听着烦。
江南的日子jīng彩得多,不过终究还是要回到京城这一方天地来。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不悲不喜了。
“前日你娘家嫂嫂顾少奶奶,说待你回来,便登门拜访,她乃是孙之鼎家出来的,当能帮上你忙,说起来也……”
“啪!”
陈氏正说着话,外头忽然起了一声脆响。
众人都朝帘子外头望去。
多福端着茶壶进来,哪里想到沁芳忽然过来,倒撞落她手里茶壶。
“哎,你——”
沁芳是当初跟在张廷玉身边四个丫鬟之一,并没有跟去江南,在府里常年不伺候人,只偶尔使唤着打扫打扫房间,如今顾怀袖一回来什么事都在忙,自然手忙脚乱起来。
掌事丫鬟从芯蕊换为了画眉,这么多年,伤疤都忘了。
沁芳柳眉一竖:“你自己走路不长眼睛,gān什么怪我?!”
多福是顾怀袖身边伺候的,只觉得回来这屋里什么人都变了,她有些愤怒,又有些不知所措。
顾怀袖还在里头呢,听见这句话,轻轻地捧着茶盏,揭了茶盖,怡然饮了一小口,才道:“青黛,出去看看。”
青黛多年跟在顾怀袖身边,自然明白二少奶奶的心思。
她一躬身应了,掀帘子出去,只平淡道:“怎么了?”
沁芳多福二人都知道青黛乃是掌事丫鬟,火气再大也只能忍下。
她二人细说根由,顾怀袖就在里头听着。
小陈氏揶揄了一句:“二嫂常年不在府里,丫鬟们竟然都野了起来。”
“可不是……”顾怀袖似乎也叹了口气,垂着头,却漫不经心一般道,“青黛啊,听见三少奶奶的话了吗?丫鬟野了,就教训教训吧。”
屋里一下就安静了,陈氏与小陈氏看着波澜不惊的顾怀袖,俱是心头一凛。
到底是她们错了,伴随着外头忽然起来的掌掴之声,整个张府都该知道——
那心狠手辣又嚣张跋扈的刁民,还是原来那样,原封不动地回来了。
保管原汁原味儿!
第一零三章毒妇
顾怀袖在张府里消失太久了,不知道多少人巴望着她永远也不回来。
只可惜,顾怀袖一向特别善解人意,玩儿够了,又把战场从江南给拉了回来。
眼看着陈氏与小陈氏齐齐色变,顾怀袖却笑道:“青黛,把人拉出去打,在这里吵吵闹闹的,惊着两位少奶奶可怎么办?这么多年没回府,你也真是越发不知道规矩了。”
“奴婢知错,这就叫她们出去打。”
青黛一躬身,果然叫人将沁芳拖了出去,扔在院子里面掌掴。
现在声音倒是一下就远了,听得隐隐约约,虽不那么吵闹,可却更叫人心惊ròu跳。
顾怀袖笑吟吟地,若无其事继续跟陈氏与小陈氏两个拉家常。
小陈氏哪里想过顾怀袖刚刚回来就这样qiáng势?
听着外面声音,她简直有些如坐针毡,连顾怀袖叫了她两声她都没听见。
陈氏一皱眉,已经觉得隐约有些不对劲了:“三少奶奶?三少奶奶?”
小陈氏终于听见了,抬头就看见顾怀袖端着茶水的动作已经顿住,正用一种极端平和的目光打量着她。
“我方才出了一会子的神,想着我若霆还在外面,有些担心,有了孩子,就是要cao心许多。”
小陈氏原本只是想为了自己的走神而遮掩两分,可乍一望见顾怀袖那模样,想到顾怀袖若是好了,还要从她的手里抢夺整个管家的权力,不由得一阵胸闷。
现在大房眼看着是不中用了,四弟年纪还小,等他长大娶妻成才,huáng花菜都已经凉了。
整个张府的矛盾,便集中在二房跟三房这边。
原本二房在江南,没什么好说的,可现在忽然之间回来了,这不是明摆着故意捣乱吗?
明明三房已经完全得到了老夫人跟老爷的信任……
现在张廷玉考个举人,还是头名……
小陈氏想想就嫉恨地发慌。
她一瞥见顾怀袖那平坦的肚子,便出了这样恶毒的一番话。
哪里有在一个刚刚没了身孕的女子面前说自己孩子怎样怎样的道理?
她原本只是讽刺顾怀袖,没料想这番话出口,第一个色变的竟然是陈氏。
顾怀袖心思藏得深,根本不搭理小陈氏。
反而是陈氏一下站了起来,温温和和道:“既然三弟妹这样担心自家的孩子,也别在这里打扰二少奶奶了,现在二少奶奶人在病中,需要休养。三弟妹你身边的丫鬟一直说你身娇体弱,容易沾染病气,免得回头病了又赖到你二嫂的身上来。不如我们先走了吧。”
小陈氏已经愣住了,这番话如何讽刺又打脸?
她断断想不到竟然会从自己堂姐的嘴里说出来。
然而陈氏已经同顾怀袖告辞了,顾怀袖叫了丫鬟去送她,小陈氏不敢自讨没趣地站在这里,连忙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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