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廷玉走进来就没有说话,他身为状元都是如此,剩下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就噤声了。
一旁的季愈恍然,这才连忙整肃了仪容,与张廷玉一样站在殿上便不言语了。
考官们带着试卷进来,扫了一眼,索额图闭门思过去了,阁臣熊赐履是个满满长着络腮胡的老头,他进来看了张廷玉一眼,这才看向了汪绎。
只见张廷玉仪容端方,肃立一旁,汪绎却面带得意与冷笑,志得意满,仿佛认定自己肯定是头名了。
这人一路连中头名过来,只有在殿试的时候失手一次,想必只认为那是意外吧?
熊赐履为官多年,老jian巨猾,如今一看这两人的对比,顿时觉得太子与索相实在是太糊涂。
若能将张廷玉拉拢过来,再栽培提拔一番,哪里不比笼络这眼高于顶的汪绎好?
张廷玉与不仅与太子幕宾张廷瓒是兄弟,还是当朝大学士张英的儿子,怎么想也比汪绎好啊,而且才华盖世……
只是在会试之前,他们都不曾注意到还有这么个张廷玉罢了。
张廷玉乃是三十五年江宁乡试的解元,距离今天已然很是遥远。
难怪他们没发现。
熊赐履看着看着,便有一种捶胸顿足的冲动。
只恨张廷玉乃是张英那油盐不进的老狐狸的儿子,让他们这边太子一党的人都下意识地忽略了这个人,却完全没想过能拉张廷瓒成为太子的人,也能拉张廷玉起来。
不知道自己最后再拉拢张廷玉一回,又会不会有结果?
熊赐履想了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冷冷一瞅汪绎,发了卷。
众人在殿中考试作答,张廷玉、季愈、王露三人站在最前方,就在监考官的眼皮子底下,也就在熊赐履的眼皮子底下,他跟殿试的时候一样,众人都开始下笔写了他还站着。
这一回汪绎在后面看得清清楚楚,只当张廷玉是江郎才尽,根本写不出东西来了。
在这里可没办法作弊,想必这张廷玉要现原形了。
汪绎乐呵得直笑,一面笑着一面飞快地写自己的答卷。
而张廷玉又闭着眼睛在那儿想了约莫有半个多时辰。
这边翰林院不少学士都来看着,毕竟这边挑选进去的都是新的翰林,众人之中尤以站在最前方的张廷玉最为挺拔出众,并且众人都在弯身写答卷的时候,他一个人巍巍乎若泰山,动也不动一下,顿时给人一种鹤立jī群的感觉。
翰林院这边的人都点了点头,远远地康熙看见了,也不得不赞一句仪容第一。
大半个时辰之后,张廷玉再次动笔,腹稿已然打好,一路只顾着写,根本不需要停下来思考,也不需要涂改,手不抖,眼神不晃,身子很稳。
人言:谋定而后动。
张廷玉乃是在自己的心中将答卷写出,而后落于纸上。
原本听说张廷玉会试和殿试的时候都是头一个jiāo卷出来的,他们还不信,现在一看才觉得这人当真可怕。
平时大家回答一些小问题都要打个糙稿,可张廷玉人家直接打腹稿!
这倒也罢了,他的腹稿一打,写出来就成为了“成稿”,第一遍稿就是他的答卷!
这人不冒进,却很冒险。
因为一旦有误,写出太多来会成为一种负累,兴许大家写完了你也不一定能写完,一心慌意乱,整个考试就要作废。
然而张廷玉没有……
他很冒险,可有冒险的实力。
整个答卷的过程堪称行云流水,只见提笔、蘸墨、挥毫、纸翻页!
一挥而就!
光是看这一回朝考,便能知道这人心思之沉稳细密如何了。
大处观才,小处观人。
一个谨慎细致,关键时刻很能冒险的人……
新科的状元……
才华心机已然无人能出其右!
后面的汪绎见了张廷玉那下笔如有神的场面,只觉得心惊胆寒,差点掉了自己手中的墨笔,以为是见了鬼!
怎么可能!
疯了不成?!
这可是朝考,他下笔都不需要思考的吗?
张廷玉脑瓜子到底是什么做的?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张廷玉定然是乱写一通……
汪绎不断地告诉自己,张廷玉一定是虚张声势,反正他不管写什么都是朝考的一等,已经成为翰林院修撰的张廷玉,就算是写一篇狗屁不通的文章上去也是修撰一等!
对,他就是胡写的!
汪绎终于镇定下来,将自己发抖的手指给稳了稳,憋足了一口劲儿地在纸上写了起来。
只可惜他思维困顿,写写停停,反而频频出错。
一向在张廷玉之后jiāo卷的他,只能看见张廷玉信手搁了笔,将答卷轻轻一chuī,云淡风轻地jiāo了卷退入后殿之中。
“啪”地一声轻响,手中的笔落了下去,笔头将纸张染黑……
汪绎脸色瞬间惨白……
毁了,这一张写满了字的答卷……
毁了……
众人此刻虽然速度不及张廷玉,可好歹也已经写了一半,汪绎这个时候出状况,不少人见了唏嘘不已,同时也有些幸灾乐祸。
如果汪绎出状况了,他们再加把劲儿,指不定也能摸到朝考前列呢?
这一下,整个保和殿的气氛都变了。
好面子的汪绎只觉得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他手抖得厉害,这是以往考试从来没有出现过的状况。
手忙脚乱地换了一页答卷纸,汪绎赶紧将原来的答卷誊抄了上去,可是这个时候众人已经接近了尾声。
出乎之前所有人的意料,原本自诩为答卷快的汪绎竟然成为了最后一个jiāo卷的!
张廷玉看了只微微摇了摇头,这汪绎根本不足以成为他的对手。
太沉不住气了。
那边的年羹尧也在今科进士的名单之中,只不过在三甲,乃是同进士出身,若是今日朝考有幸能在前列,便还有成为庶吉士或者检讨与修编的可能,其余人等则一般外放出去,当主事、中书、知县一类的小官了。
这时候众人出殿外等候,御史将答卷弥封,却没人能看见殿内张廷玉的那一份试卷也被弥封了起来。
而后由钦派的读卷大臣评定试卷。
熊赐履便在其中,他扫了众人一眼,一张一张的看了过去,如今也认识张廷玉的字迹了。
他在张廷玉与汪绎的答卷之中犹豫了许久,终于落了笔。
康熙来,便正坐在大殿之上,端了一碗茶喝着,道:“传卷来看。”
“奴才们遵旨。”
下头人将评定为一等的答卷挪上来给康熙看,而后移上来之前抄录的殿试前三甲三百零六人的名单,在名单之中勾点出来,但凡名字被勾了出来的人,都能进入翰林院,至少也是个庶吉士。
末了,宣众人入殿。
汪绎站在张廷玉后面,心里想着自己jiāo卷虽然很慢,可答卷的水准却是相当地高,约莫人都是被bī出来的,所以汪绎在最后的那一段时间之中,堪称是福至心灵,他敢保证自己之前没有一次考试能比这一次更好!
王露在前面悄悄侧身问汪绎:“汪兄这一次可有把握?”
“但只读卷官没眼瞎,朝元定然是我!”
汪绎雄心满满,目光灼灼地望着前方,却瞥见了张廷玉的背影,只恨得咬牙切齿。
熊赐履就站在一边,能够看见皇帝点出来的名次,之前读卷官也点过一次名次,各自心知肚明。
汪绎乃是熊赐履的门生,在这一段时间之内频频看向熊赐履。熊赐履叹了一口气,根本不想看见汪绎,gān脆埋下眼去看自己朝靴前面的三尺地面了。
结果,他这个动作在汪绎看来就像是点头。
一瞬间,汪绎大喜过望,几乎就在这大殿之中狂笑出来,可他终究忍住了,瞧见殿上那鸿胪寺少卿已经拿了榜准备宣读名单了。
张廷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静听着。
“今日与朝堂会考,点诸进士三百零六人,入翰林者五十三。”
“第一名……”
激动之中的汪绎直接朝着外面跨出了一步,“臣汪绎……”
“安徽桐城,张廷玉。”
整个保和殿中一下就安静了,刚刚踏出来一步的汪绎面色一下惨白如纸,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瞬间刺向了他,让他像是站在刀尖上一样!
汪绎不敢置信地看向了熊赐履,众人也是疑惑万分,怎么可能是张廷玉?!
张廷玉不是已经金榜提名当状元了吗?
这朝考怎么还能让他成为朝元不成?!
此刻不仅仅是汪绎尴尬了就是后面的人也都面面相觑,只有季愈像是早就料到一样笑了一声。
康熙看着下面乱哄哄之中,只有张廷玉一个巍然不动,顿时又格外高看此子一眼。
三德子站在皇帝身边,喝道:“肃静!”
“嗡嗡”的声音,终于完全消失一空!
头一个站出来表示不服的便是汪绎,他刚才觉得自己受到了侮rǔ,人都已经站出来了,念到的名字竟然不是自己,岂有这样的道理?
汪绎脸红脖子粗地往中间一站,便问道:“启禀圣上,这张廷玉已然是状元,这一份朝考馆选名次之榜,定然是出了差错了吧?”
他老师熊赐履简直被这汪绎气得直跌脚,站在殿上边喝了一声:“你算是什么东西也敢妄断万岁爷钦点的朝元!”
上头康熙也笑了,早就听说这汪绎恃才放旷,如今果然不假。
张廷玉老神在在地站在那里,一直觉得这件事跟自己无关,没想到康熙要使劲儿地为张廷玉拉足仇恨。
康熙爷手指头一点:“来,张二,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这、这……”汪绎目瞪口呆,难道张廷玉也知道这件事?
整个朝考如今闹出来这样一桩事,让所有人都一头雾水。
众人只看见站在左面第一排第一个的张廷玉出列,躬身回道:“三日前,万岁爷传谕臣下,殿试多位读卷官以为微臣名不副实,乃是万岁爷钦点,若无万岁爷钦点不可为第一,乃遂传旨于微臣再入朝考计算名次,由是今日得朝考之名次。”
听完张廷玉这不紧不慢的回答,众人尽皆是悚然一惊。
竟然……
竟然还有这样破例的说法?
全是瞎扯啊!
殿试是皇帝说了算,朝考难道就不是皇帝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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