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种的对比,何其现实?
他长叹了一声,心道三年后再来罢了。
只是原本抱有多高的期待,这会儿就有多大的失望。
从云端,一下落到泥地里,若非范琇还算是有几分本事,这会儿早就已经晕厥过去了。
范琇收拾着客栈里的东西,原本会试没放榜之前,店家对着他也是好言好语,这会儿却有些微妙起来。
毕竟是已经落第的人,更何况还得罪了张廷玉?
被人那样长长的试卷录满墙,想想也是前无古人,怕也是后无来者了。
“范兄!范兄!你快去杏榜下头看!恭喜范兄,贺喜范兄啊!”
这天都要黑了,彭维新却从外面跑进来,后头还有不少的朋友,各个神qíng激动,喜气洋洋。
范琇心道,落第了有什么值得恭喜的?这不是他们耍弄自己吧?
平日里个个称兄道弟,可现在竟然来给他喝倒彩……
范琇脸色一变,险险就要发作。
没料想,彭维新下一句话就让他整个人脑子里“嗡”地一声:“恭喜范兄,名列杏榜九名半!皇上下了指,着令李光地大人在杏榜第九名与十名之间,加了范兄名讳!”
九名半?
杏榜竟然也有“半”之说……
可这已经不要紧了,重要的是,他竟然又重新上了榜,那也就是说,有人已经驳斥了张廷玉给自己的批语?
范琇想到这一点,立刻推开众人,要去杏榜下面看看。
虽然已经是天擦黑,可在张廷玉走了之后,人就已经围了起来,在李光地来将范琇的名字提上去之后,整个京城更是齐齐来围观这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一幕!
可以说,就是今年会试的会元,都没有范琇这样大的名声。
他的名声,完全跟张廷玉挂靠到了一起啊。
实则,康熙四十五年,是唯一一个考官的名气比所有考生名气要大的年份吧?
“范琇来了!”
“范兄来了!”
“快快快,快让路!”
“史无前例的九名半啊!”
“是啊……”
范琇一路从人群之中穿过,杏榜下面里三层外三层已经围了不知道多少人,见到范琇来人人都让路。
天色已经很暗了,墙上的字迹依稀可见。
范琇先扫了一眼杏榜,自己的名字果然放在了第九名第十名之间,杏榜一出不能揭了重写,今年的qíng况又很特殊,所以李光地老狐狸出了这么个馊主意,也顺便给范琇长长脸,直接将他的名字给放到了第九名第十名之间,依着张廷玉今日写在驳斥之中的话,这范琇的文章能在第九与第十之间。
可以说,李光地这是成全了张廷玉,又成全了范琇。
怕是大清朝,永远不会再出第二个“会试九名半”了。
见到自己名字的那一刹那,范琇几乎要哭出声来。
可他随后就看向了旁边的字迹。
驳丙戌科会试……
范琇一路看下来,也没有注意到这人的字迹如何,因为整个人已经被文章之中头头是道的论述,给吸引了心神。
他甚至看得叫了一声“好”!
待得看完,范琇只觉得此人高才,犹在张廷玉之上,他的答卷能得这样的两个人评下,是何等之幸运?
如此dàng气回肠一篇驳斥,看得范琇心神激dàng不已,他顺着一眼扫下去,所有的表qíng瞬间僵硬住了。
臣张廷玉为范公琇驳。
这……
这是什么意思?
范琇整个人都愣住了,他甚至不信邪地抬眼看了看整个驳斥文章的抬头,的的确确是“驳丙戌科会试总裁官张公廷玉批范公琇卷书”,再一看落款,也的的确确是“臣张廷玉为范公琇驳”!
也就是说,这个为他作拨文的人,也是张廷玉!
这人简直……
自己驳斥自己的文章,还能让人觉得……
范琇整个人都不大好了,久久站在这一面杏榜墙下,根本动都动不了。
彭维新等人自然也觉得张廷玉这事qíng做得实在是太不厚道,这不是整人呢吗?
不少人刚开始是看不到落款的,毕竟长长的一篇,从墙这头写到墙那头,等到看完的时候完全沉浸在文章的论述之中,觉得范琇的文章的确能够评回杏榜之上,可接下来就是迎头一个痛击!
作驳文的还是他张廷玉!
太不要脸,真的太不要脸!
能轻而易举写一篇文章将范琇的答卷落掉,也能信手拈来一样再一篇文章,把范琇给捧起来,如此才高于世,最后却又肯怜惜范琇之才,做事威风八面之余,终究没有欺人太甚,给了范琇一条活路。
这才是恩威并施……
张廷玉能把你落下去,也能把你捧起来。
没有什么理由,只因为他才华心机都比你深重罢了。
众人去叫范琇,范琇却依旧站着不动。
一直等到月上中天,他才回了客栈,东西已经收拾好了,这会儿却不用走了。
现在人人都叫他“范九半”,这绰号一传十十传百,转眼之间已经遍京城。
当初与八爷的人接触的时候,范琇收了不少的东西,这会儿他在屋里坐了许久,终于起身来,将所有的东西包起来,叫了店小二,请他跑个腿,将这些东西全部扔给他,“送到八贝勒爷府上便是。”
当初求着八爷办事,他不肯,这会儿张廷玉自己把范琇给捧回来,他自然是知道自己应该怎么选了。
若是要投靠个人,朝中好办事,一个八爷算什么?
他如今已完全为张廷玉之才所折服,哪里还敢再骂张廷玉一句?
范琇一夜睡不着,想着去张廷玉府上拜访,终究又觉得冒昧,想着自己当初骂张老先生的字字句句,都羞愧不已。
范琇成为杏榜之上独一无二的九名半,声望顺时越过会元施云锦。
次日里会试同年们宴会,范琇自然也到了,施云锦见了范琇,自然不大高兴。可大家毕竟是同年,只拱手恭喜他。
范琇自然应了,也知道施云锦这个会元,今年太憋屈。
范琇之名高,全仰仗张廷玉这么闹了一回,不高也不行。
众人正要落座,范琇忐忑地问了一句:“今日宴会,不知考官们可要来?”
话音刚落,门口已经叫了一声落轿,接着就有几个身穿着便服的官员出来了,张廷玉来得比较晚,轿子在后面,众人等着他上前来了,才敢进入酒楼。
众人一见了张廷玉,齐齐弯身下拜:“学生们见过老先生。”
张廷玉手里捏了把折扇,随手一扬便道:“都起吧,也没穿官服,大家都是读书人。”
天下读书人是一家罢了。
他这样随和没架子,一点也看不出是将范琇的答卷落了十几回的人。
众人都有些没想到,不过看别的考官们似乎都已经熟悉了,也就不敢多说什么。
席间都是众人喝酒吃菜,说要叫些姑娘来陪着喝酒的时候,张廷玉连连摆手,却是不肯。
这一趟酒席,吃得还算是素净,众人都算是张廷玉的门生,原本有千般万般的不服,在各自看过张廷玉的批语之后,也都是心悦诚服。
今天来的都是参加过会试的,落第了的那些人也没有不满之处。
今年应该是会试之后,举人们上告最少的一年。
因为压根儿就没一个人敢去告,告了之后,下场就是范琇之前的落卷。
只是张廷玉今天来这里,却还另有目的。
他扫了一圈,没见到人。
彭会淇道:“张大人这是在找谁?”
张廷玉只道狂士没来,“那个戴明世,今年却是可惜了……”
“嗨,也就是你张老先生欣赏他,想要提拔他,是他自己个儿不争气,没考后两场就走了……才华再高,这样的人也实在……”彭会淇摇了摇头。
待要离开宴席回府,张廷玉出去上轿时候,范琇却追出来,对着张廷玉长揖到底:“学生范琇,多谢张老先生提拔之恩……”
“有何提拔之说?自个儿准备着殿试吧。”
张廷玉笑了一声,便已经走了。
范琇站在原地看着,却是心下复杂无比。
酒楼里宴席刚撤,皇宫南书房里,李光地也拿到了今科刊印成册的会试考生答卷录,这些都可以刊印出去下放,以供众人参考,不过上面没有批语,都是考生原卷。
李光地倒是听说,光是范琇的答卷,如今已经开始在街头巷尾印刷了,要卖的自然不是范琇答卷这样简单,要卖的是张廷玉的批语。
今年真是奇了怪啊……
就这么一个张廷玉……
哎。
李光地想着端了茶喝,会试刚刚过,殿试就在不久之后,他才马上要忙碌起来。
一面喝茶,他一面信手将答卷录给翻开,刚扫了第一页第一行字,就一口茶喷了出来:“噗——”
第一八八章初心不改
“李大人,李大人?”
“您这是怎么了?”
“李老大人,这答卷录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要知道,丙戌科的答卷录已经全数刊印好了,李光地不管这个,上面的大臣们都说这个没有问题,怎么李光地现在……
李光地一巴掌拍在桌案上,断然道:“这不是胡闹吗!”
“这……”
众人是按照之前顺天贡院那边抄回来的答卷,照着将书册给排好的,却没怎么看过,每年都在印,他们又不是读书人,怎么知道这里面有什么差错?
可李光地是大学士啊,他这边都说了胡闹,难不成真的是出了什么问题?
众人都迟疑地看着。
李光地这边却是气得不行,全是胡闹!瞎胡闹!
还以为张廷玉自己心底里有一杆秤,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这会儿这答卷录怎么可以这样编?
不管是乡试还是会试,答卷都是要刊印出来的,一般来说是按照乡试会试的名次走,解元或者会元的答卷放在首位,也就是说今科会试之后刊印的答卷录,放在最前面的应该是施云锦,可李光地刚刚扫过去,就看到了一个完全不知道的名字!
答卷录头名安徽桐城戴名世?!
这怎么乱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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