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张廷玉而言,是毁誉参半。
可是在康熙那里,他一差错也没有地完成了自己的差事,事毕之后也没有加官进爵,还是一个四品的南书房行走。
现在康熙的态度真是谁也看不明白了,众人即便是觉得张廷玉前途无量,也没人敢去巴结,更没人敢探弹劾。
张廷玉照旧在南书房行走做事,只是除了做事之外,却时常一句话也不说。
会试之后是殿试,殿试也不用张廷玉负责,他只是帮着整理一下众位大学士阅卷之后的答卷而已。
殿试金榜很快出来,朝考后面康熙又点了翰林,等到这些人都进了翰林院,事qíng才算是终于结束。
这一天,张廷玉回去得很早,可他没想到,晚上传饭之后,府上竟然来了一位贵客。
顾怀袖看见康熙的时候,整个人都没反应过来,现在一家子都坐在一张桌上吃饭,还有几个小孩子从没见过康熙,这会儿都坐在那里,天真地看着进来的康熙爷。
康熙今天是便服,他今年也不过才五十几岁,看上去竟然有六七十,如今进来看见张廷玉与顾怀袖都跪着,不由笑道:“都起来吧,今日朕是微服。原本只是宫里闷了,出来看看几个皇子,不成想忽然见了你们府门,想着也是传饭的时候,索xing进来看看你家厨子的手艺有没有长进。”
张廷玉着实有些摸不透,不过只让下人将几个孩子抱走,康熙却一摆手:“孩子们都坐着吃吧,也别把我当皇帝了,累得慌。”
累得慌?
谁不是累得慌呢。
顾怀袖心下觉得嘲讽,又见康熙看似很qiáng壮,也看似很平静,可站在康熙后面的三德子却轻轻给张廷玉夫妇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来。
想必今日康熙出宫,又触动什么伤怀事了吧?
康熙上来就坐在了主位上,张廷玉陪坐于下,两边坐着的都是小孩子,还有张步香,康熙发话说孩子都留在这里,所以张廷玉也没叫三个孩子下桌。
“万岁爷今日……”
“今日忽然想起往年见着明珠来你父亲家里蹭饭时候的样子了,一晃竟然也是快二十年,岁月匆匆……如今你父亲也去了,张府朕也赐给你了,甚至你的孩子都长大了……这小子看着怎么这么面善?”
康熙盯着张若霭一直看。
张若霭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一副聪明灵巧模样,他似乎也想了想:“您是当年那个来我家吃饭的,是皇上,huáng爷爷。”
“哈哈哈对,就是我。”
康熙一下笑出声来,摸了摸张若霭的头。
“真乖巧的孩子啊……朕一下就想到了太子小时候,比他还聪明不少呢……”
一说到这种话题,张廷玉立刻就不说话了,甚至没有任何cha嘴的意思。
都是特别敏感的话,去年的时候,太子复立之后的第三年,就已经再次与康熙爆发了争执,张廷玉当时虽然不在,可至少有所耳闻。前段时间还传闻去年乡试有科场舞弊,不过现在都还没闹到御前来,听说也是八爷党跟太子一党的争端。
朝中各位皇子党羽之间的倾轧,已经日益残忍,康熙身为上位者,又怎可能不知道?
越是知道,眼光越是明白,他也就越为如今的局面所苦。
可他毕竟还是皇帝,再苦都要撑着。
戴名世之事还没过去,方孝标被掘坟鞭尸,其方氏族人方苞和方士玉等,现在都还羁押在狱,因着为《南山集》作序的事qíng,还没有一个定论,只是这件事已经不由张廷玉来管了。
对康熙,就像是被叉了的那个字,张廷玉心里很平静。
康熙叫人给自己盛了饭,又用了菜,看顾怀袖站在一边,一直没出声,便道:“顾三啊顾三,前些年还在朕面前张牙舞爪呢……”
顾怀袖哪里还敢跟康熙争什么?
她只躬身道:“当年一事之后,臣妇已在家修身养xing,不敢惹事。”
“哪儿有?”张若霭一下出来告状了,嘿嘿笑了一声,“我娘可厉害着呢,还会放火铳来吓人!那东西可厉害了,我娘说一枪能打死好多人,就算是打不到人,人也会死。”
“霭哥儿!”
顾怀袖真要被这小子给吓一跳,可她随即就明白霭哥儿的意思了。
当初顾怀袖拿了十四爷和艾琳的火铳,顺手一枪吓了李四儿和隆科多,本来只是兴起所致,可霭哥儿喜欢得不得了。
男娃就喜欢这些东西,顾怀袖又有什么办法?
可火铳这种东西,只有火器营有,民间能找到一把鸟枪已经是稀奇事了,顾怀袖终于还是哄着他把这件事忘了。
从那以后,霭哥儿就不提了,可现在他竟然一顺嘴就说出来了。
这小子是看着康熙的大腿粗,所以想要往上面抱。
果然,康熙一听就感了兴趣:“你娘还懂火铳?”
“我娘的准头可好了,隔着有十好几丈远,就能she中花瓶……不过我娘说只有火器营有火铳,当时我娘那还是跟艾琳姑娘借的……”
张若霭眼巴巴地望着康熙。
现在的康熙就像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头子,还要比寻常人家的老爷老上那么许多,一点也看不出当初穿着龙袍将折子朝御案上摔时候的冰冷和杀伐。
康熙只道:“我记得艾琳,她跟在老十四跟太子的身边有一阵时间,不过后来跟着传教士去了广州。你真喜欢火铳?朕有的是火铳,回头让你好好玩上一玩!”
“皇上……”张廷玉终于忍不住,想要劝上一两句。
康熙一摆手:“小孩子而已,朕富有四海,统御天下,区区火铳算得了什么?过半月去热河,巡幸塞外,你跟着去吧,让你家霭哥儿也跟着去。老十四的枪法最好,回头火器营那边还有一众的好手,我大清男儿岂能光以文墨定天下?喜欢火铳是好事。你夫人也跟着去照应着吧……”
说完,康熙夹了一筷子的烧鹅掌,满头就吃了起来。
张廷玉与顾怀袖这么对望了一眼,张廷玉微微摇了摇头,顾怀袖没说什么,便跪下来谢恩了。
用完了饭,康熙又与香姐儿跟霖哥儿说了几句话,这才由三德子提醒着,说是该回宫,康熙这才离开。
一家子跪送康熙出去,见着御驾离开了,张廷玉才叹道:“脱下龙袍,离开龙椅,也不过就是个糟老头子。”
幸得这里只有顾怀袖与张廷玉二人,没有旁人听见,不然捅出去又是一桩天大的祸事。
顾怀袖想想何曾不是?
“九五之尊”这四个字,似乎具有天生的魔力,让所有似乎有可能触摸到的人拼尽全力,穿上龙袍,坐上龙椅,就像是戴上了厚厚的盔甲。
由此,顾怀袖想到了雍亲王。
她缓缓地叹了一口气,已经到了台阶前,知道自戴名世开始的那一场风云带给张廷玉外在的影响,就要这样消灭了。
这一次御驾去热河,破例点了臣工的妻儿,乃是莫大的恩宠,今晚又见了康熙这样qíng状,还有什么不明白?
眼见着屋里灯火通明,顾怀袖心底压了许久的疑惑,终于又冒上来,她扭头问张廷玉:“在龙眠山的时候,沈取曾用左手写字,而你似乎……”
张廷玉脚步顿住,也回头看她,只将眼眯起来:“非要他的儿子与我的夫人越来越像吗?”
此事,终究是他心底一根刺。
顾怀袖终于知道,总归还是她放不下当年一场骗局,心里伤疤好了又被人揭开,来来回回不见个完。
“是我多疑了……”
张廷玉拉着她的手进屋,只道:“我心肠狭隘,容得下取哥儿,却未必能容他父亲,走一步,看一步吧。望仙……望仙的事qíng,她自己处理。”
言下之意,其实是张望仙的儿子自己处理罢了。
顾怀袖点点头,过了帘子,便松了一口气坐下来。
张廷玉缓缓倒了一杯茶给她:“看样子不久就要起行去热河,近日你安排安排府里京里的事,旁的消息我慢慢打听。”
随扈的还不知有谁,万事小心为上。
第二二零章热河
康熙五十一年的会试才结束不久,按着皇帝的惯例,又到了塞外巡幸的时候。
热河乃是武烈河一个支流,避暑山庄便在热河的西北方向,康熙时常来这里避暑,一般带着宫妃皇子和亲信臣工,还要在这里召见外族时节,联络塞外各族。从热河往北二百四十里左右,便是鼎鼎大名的木兰围场。
木兰围场设置已有三十余年,过了石片子崖口,进里头便是,南北有二百里,东西方向则有三百里,堪称广大。
张府这边得了恩旨,便有张廷玉带着顾怀袖跟霭哥儿一起随圣驾往热河避暑,后面自然要跟着去木兰秋狝。
只是这一次,随扈皇子名单之中没有大千岁与太子,倒是一件罕事。
三爷胤祉、四爷胤禛、八爷胤禩、九爷胤禟、十三爷胤祥,十四爷胤祯是后面康熙忽然想起来有霭哥儿的事qíng,原本没想让他跟,临着离京的时候才传来跟着走的。除了这几位颇为要紧的皇子之外,几位年纪不那么大的阿哥也去了几位,顾怀袖只是匆匆扫了一眼便作罢。
看着张廷玉抄回来的随扈皇子名单,她只有些心惊ròu跳起来。
独独把太子落在京城,她怎么觉得……
张廷玉只叫她别担心,每回看随扈皇子的名单,顾怀袖都能看出一大堆的端倪来。
顾怀袖却皱着眉,没有太子,太子如今一点也不安分,康熙将人都带走了,京城之内可谓是空虚无比,顾怀袖只觉得这两年太子也是被bī到了极致。若是这个当口上康熙退位,当了五十来年的皇帝,也该够了,退给胤礽当太上皇,未必不是什么好事。好歹父子亲qíng,还有得救。当初康熙是一日见不到太子,就要派人嘘寒问暖,而至如今,竟然连带都不想带,可想而知现在是厌恶到什么程度了。
其实……
也未必是厌恶。
去年皇帝与太子便已经闹僵,现在独独将太子放在京城,用心颇有些险恶。
皇帝的心思,谁能猜得透?
若顾怀袖所料是真,康熙这是要把自己这个当初最爱的儿子往死里坑。
别的顾怀袖不知道,只知道太子会被二废,只是早晚的问题。
如今张廷玉让她别多想,她索xing也不想了,只想着这一次出去,倒没哪个阿哥跟自己有太大的仇怨,与八爷党等人更没有什么接触过,她索xing只朝着车队后面去找别的几位加恩跟下来的臣工之妇,她们大多都是八旗勋贵出身,与顾怀袖不一样,不过顾怀袖毕竟圆滑,竟然也能跟这些个兴趣爱好与自己完全不一样的夫人们打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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