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是奴婢照顾着您的,老觉得不对劲,原想着有顾二少奶奶在,所以也没担心,可是二少奶奶叫奴婢出去熬药。奴婢多了个心眼子……”青黛还不知道顾怀袖那边到底是发生了什么,看着顾怀袖的脸色,也不敢问,十分勉qiáng地说着。
顾怀袖却道:“金簪是你放在我手边的?”
青黛眼泪都掉下来了,用力地点了点头:“当时奴婢叫不醒您,原想下狠心给您扎下去,您曾对奴婢说过,若有这种时候绝不能晕着……只是奴婢还没来得及下手,便被人带走了。他们是qiáng行拉的,bī着奴婢去熬药,奴婢刚刚到哪儿,便不知道为什么晕了……”
顾怀袖听着没说话,金簪虽然没派上用场,可若是差池了一点,谁知道这簪子会不会救命?
说四爷谨慎,的确是谨慎,韬光养晦地蛰伏,可说他胆大包天,未免也不假。
她就是给他卖命的,一条小命都捏在他手底下,作为上位者的胤禛随时能够因为更大的利益将她抛却。
一般而言,做奴才的,只有让自己更有利用价值,才能避免被过河拆桥。
胤禛就是这么现实的人罢了。
只是有时候,卖命的事qíng做多了,越加惜命起来,就难免产生也不一样的心思。
顾怀袖现在脑子里转着些别样的念头,只道:“这件事,你也别想那么多了,擦擦你眼睛,回头见二爷别露出端倪来。”
青黛还是不敢问顾怀袖的事qíng,点了点头,便用帕子擦着脸。
放慢脚步,顾怀袖抬眼望着黑沉沉的天幕,又想起当初的种种人,种种事。
当年宴席的时候,年羹尧还是个一箭she穿鹦鹉眼睛的少年郎,如今文武全才,也是心机深沉;当初的隆科多,不学无术,连诗作都是张廷玉代笔的,如今也是朝中新晋上来的重臣……
一个个的人,一种种的变化。
她朝着前面走,脚步又忽然之间停顿下来。
张廷玉站在那掌灯的廊下,正跟自己面前一个人说着话,神qíng怡然。
年羹尧听着,偶尔也说上两句,同科之间有同科录,他们二人算是三十九年会试殿试朝考之中如今混得最漂亮的,有话说才是常事。
顾怀袖这边一来,年羹尧便已经远远看见了,跟张廷玉一拱手,便叫小厮过来给他们引路,送人离开。
年羹尧没留多久便走了,顾怀袖走过来,便闻见张廷玉身上有酒气,不深不浅。
他看着她,目光如当年一样平和深邃,“我怎见着你有些不对?”
“有什么不对的吗?”
顾怀袖与他一道,在小厮丫鬟们的引路下,便朝着门外头去,宾客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张府的马车停靠在旁边,张廷玉扶她下台阶,又道:“总归有些东西我能看出来,旁人看不出来。”
说话间,已经到了马车旁。
身边没有旁人,顾怀袖看了张廷玉一眼,只道:“你看出来什么了?”
张廷玉两眼微眯着,不过很快又轻声一笑:“你眼底带着戾气,动了杀心……在想什么?”
想什么?
顾怀袖微启朱唇,似乎想要说出来,顿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不过转瞬她便靠近了张廷玉,在他耳边说了两个字。
张廷玉瞬时抬眼看她,目光锋锐如刀刃。
顾怀袖又补了三个字,“日后的。”
她心子未免也太黑,想必今日又出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qíng。
张廷玉拉了她手,捏着她手指,只道:“你……”
“我没事,二爷的心思,不比我还狠毒吗?”
顾怀袖唯一想起的,不过是一个被他划去的“忠”字。
贤臣,权臣,jian臣。
一字之别罢了。
张廷玉只笑:“我想的却是如今的。”
也是三个字,如今的,日后的。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顾怀袖摇头笑了一声,他俩也真是敢说。
说话的声音小,也没人听见,顾怀袖上了车,只道:“如今你还有什么打算?”
张廷玉进了车来,眼神晦暗不明:“二皇子被废,朝堂上开始说议储之事,是时候借刀杀人了……你可还记得我的门生?”
门生?
若说是门生,印象最深刻的,也只有那一个了。
戴名世。
还是张廷玉老先生亲手发签下令监斩,只道现在这件事都还在士林之中流传,到底落到每个人的耳中是什么意味,都只有他们知道。
于张廷玉而言,却似乎不那么要紧。
不过也仅仅是似乎。
赵申乔诬告的好事,康熙命他亲手斩的人,一桩桩一件件,张廷玉都记着呢。
张廷玉还说过,要赵申乔知道他当初的痛苦。
人死的时候,必须要挑个好日子,入了六道轮回,方能投好胎的。
张廷玉想着,今年年运还不错,好好给挑个吉日,也送赵申乔的儿子上路吧。
第二三一章一败涂地
张廷玉真的回家拿着huáng历翻,自己看吉凶日,掐了个日子,便跟顾怀袖说:“三月十八,好日子。”
顾怀袖只坐在妆镜前面,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又将金簪给取了下来,却忽然想起来,似乎还有一根簪子掉在了年府。她心里不大痛快,只道:“选好了?”
“挑好了,大吉大利的日子呢……”
张廷玉走过来,将某页翻给顾怀袖瞧。
好日子……
顾怀袖见了这一页上头写的,才缓缓抬眼起来,看张廷玉,他轻轻松松地站在她身边,闲适悠然,伸着手将书页一抖,便笑:“怎么看我?”
“想看看二爷你这心有多黑……”
若是让赵申乔知道,张廷玉给他挑了这么个好日子,让他儿子入六道轮回,不知道会不会气得背过气去?
赵申乔也是可怜罢了。
但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他若不污蔑戴名世,如何能有今日之下场?
五十年年尾的南山集案,到现在都还没结束。
方孝标,方士玉,乃至于方苞,都是方氏一族的人,方孝标早已经开棺戮尸,方士玉等人更不必说遭难无数,现羁押在刑部大牢之中的还有一个方苞,已经定了死刑,只是因为种种缘由还在审查羁押之中。
这方苞也是个犟脾气,治学严谨,尽管人在狱中,竟还坚持著作,写了《礼记析疑》和《丧礼或问》,颇为人所津津乐道。
他的运气,要比戴名世好多了。
想起戴名世,余下的不过是叹惋罢了。
终究还是可惜了他一腔才华,满腹经纶……
顾怀袖慢慢将头上的钗饰都取了下来,耳坠手镯都搁在了妆台上,回头这么一看,还是她很熟悉的屋子,和熟悉的人。
她看向张廷玉,张廷玉则将huáng历放到了一旁去,扫了一眼那妆台上的东西,却忽然道:“你的双雁翅怎少了一根?”
“约莫是落在年府了。”
她一点也不慌乱,慢条斯理地说了,又拿梳子梳头,问他道:“听说今儿沈恙也来了?”
“来了,不讨人喜欢得很。”
张廷玉想起来,便是一声冷笑,他还是想问双雁翅金簪的事qíng,不过顾怀袖这一副样子不像是想说。他勾唇一笑,叹了口气:“听闻近日他还要在京城逗留,你万莫撞见他了,到时候才麻烦。”
沈恙如今是个员外郎,于他而言,捐个官跟闹着玩儿一样。
横竖,他沈恙不缺那一点子钱。
寻常人家有钱不能使鬼推磨,真到了沈阳这样有钱的程度,大半个江南官场都是他囊中之物。
刺探qíng报,不过是钱字而已。
人说富可敌国,却迟早要为国所灭。
早些年,沈取便说,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千古盛衰之理,从不曾有改变。
张廷玉自然不希望顾怀袖见到沈恙,顾怀袖自己也未必就想见沈恙。
她梳了头,才按着自己的额头,朝着chuáng榻上躺,只道:“一个二个都是要人命的煞星……”
“看你懒成什么样。”
张廷玉看她转眼就要睁不开眼睛了,只暗笑,而后也躺了上去。
同chuáng共枕时候,最是温柔,只这么躺着,似乎就是地老天荒。
有时候,顾怀袖觉得自己的愿望也很简单。
可也仅仅只是有时候。
她觉得自己兴许要等到七老八十了,才会知道什么叫做“澹泊”。
不过现在,她知道什么叫“野心”。
还有,仇恨。
第二天一早起来,张廷玉上朝,顾怀袖照常喝粥。
宫里的消息来得很快,说是今日皇帝又让议储,赵申乔竟然推选了八阿哥,更别说他儿子赵熊诏了。想想赵熊诏也是四十八年的状元,这几年却在翰林院之中几乎没有作为,似乎天底下人人都在跟他作对一样。
明眼人都知道是张廷玉不想他出头,可谁又敢去参张廷玉?
人都贪生怕死,墙头糙在朝堂之中占了绝大部分。
赵申乔有一子名为赵凤诏,乃是赵熊诏的哥哥,又太子一党之中两江总督噶礼的心腹。噶礼此人行为不检,多有贪污受贿之举,赵凤诏也gān净不到哪里去。
太子已经被二废,噶礼的势力早就被打击得七零八落,眼见着刚翻过年,还以为事qíng应该要结束了,哪里知道今日早朝,刑部侍郎周道新竟然一本将赵凤诏参了,言及赵凤诏贪墨大笔府库银两。
朝野无数人,顿时嗅出了几分不寻常的味道,周道新跟张廷玉乃是朋友,虽然听说最近两年两个人颇有一种分道扬镳的意味,可不管怎么说,弹劾的奏折由周道新这里递上来,总让人觉得稀奇。
周道新跟张廷玉有旧jiāo,参劾的是赵申乔的儿子,赵申乔又因为戴南山一事与张廷玉结仇,最后几乎是bī着张廷玉将自己的门生处斩。
张、赵二人之间的仇怨,一点也不寻常。
是以,众人一听见这参劾,立刻就想到了张廷玉的身上去。
可张廷玉压根儿没什么动静,站着便站着,等到皇帝问他有什么意见的时候,张廷玉只说:“左都御史赵大人乃是清官之中的清官,赵凤诏乃是赵大人的儿子,没道理……”
没道理这样贪污啊。
张廷玉没把话说完,也懒得说完,因为他已经见到赵申乔朝着地上一跪:“臣赵申乔恳请皇上彻查此案,若赵凤诏有贪污之罪,当秉公办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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