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试阅卷一般是不能出去的,可也不是没有例外,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更何况是遇见这样的事qíng?
这件事朱轼处理不了,还是要张廷玉来办。
他离了贡院,直接去了年羹尧府上,现在年羹尧还没去西北,人在府中,却是万万没想到有张廷玉来访。
说实话,张廷玉跟年羹尧没什么接触,两个人xing格还不怎么对盘,相比起张廷玉,年羹尧对他夫人顾三更熟悉一些。不过人都来了,总不好不迎接,所以年羹尧一拱手,便将人请进来。
这一进来,张廷玉便觉得眼睛被晃了一下。
圣祖爷去岁才大行,年羹尧府邸竟然就已经如此富丽堂皇,真不知道是谁给了他这样大的胆子。
张廷玉落座,开口便道:“年大人也知道,张某无事不登三宝殿。”
年羹尧虽与他同科,这会儿两个人各居其位,又都执掌权柄,着实亲近不起来,也随口问道:“张大人不是主持顺天乡试之事吗?”
“正是为此事而来,乡试结束,于帘内阅卷,今科竟然见着一封答卷上书了年大人的名号,说是您友人之子。按说我与年大人乃是同科,又共事这许多年,应该录下此人,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年大人您——这一回,做得未免太过。这夏义,太不知分寸吧?”
张廷玉说话已经很客气了,他也没想跟年羹尧撕破脸皮。
原以为年羹尧如今应该有所忌惮,毕竟新帝登基,虽然仰仗着他处理西北军务,可大清朝又不是没人了。
哪里想到,年羹尧竟然不以为意:“这夏义乃是我门人,若是我年羹尧想他当官,他必定能平步青云。此人做事稳妥,也少有出差错的时候。可我想着吧,直接跟皇上说,虽然能让他入仕,但是总不如科举这里来得名正言顺,左右都是一个结果,皇上说要与我兄弟相待,这点小事,何必劳动他?张大人,您松松手他就过去了,再说夏义人品也是一等一的好。”
人品一等一的好,办事稳妥少有出差错的时候?
兴许这是对于年羹尧来说吧,年羹尧是文武双全,可张廷玉只是个文臣,他熟读四书五经,又常年伺候在皇帝的身边,若论及谨慎,无人能出其右。
这夏义,在张廷玉看来,哪里能跟“稳妥”和“人品好”沾边?
荒谬至极。
若是人品好,便不至于在答卷上直接这样写明他跟年羹尧有关系。
张廷玉连茶都不用喝了,他已然知道年羹尧是个什么态度,索xing道:“既然年大人这样说……”
年羹尧看他,劝道:“这等小事,还劳动衡臣兄来跑一趟,何必呢?”
“此事……我考虑吧。”
张廷玉笑了一下,便起身告别了年羹尧,年羹尧留他用饭,张廷玉怎么可能用得下去?
他转身摆手便走,离开了年府,回头这么一看,什么时候年羹尧府邸这门第竟然这样高了?
什么都能忍,唯独在科举之事上,张廷玉有少许洁癖。
他自来以此入仕,并且多次担任主考官,提拔过不少的人,也当过不少次伯乐,人虽狠毒,心也未必gān净,可有的东西,兴许当真只能算是读书人的坚持了。
张廷玉离了年府,便着阿德回去,通知了顾怀袖,说这两日不用等他。
那一面阿德回府告消息,张廷玉这边则直接入宫面圣,在养心殿见着了如今已经是雍正的四爷胤禛。
胤禛坐上这龙椅也有不短的时日,可是偶尔午夜梦回,总是忆及当年顾三吃了雄心豹子胆,一鞭子抽他马上时候说的那一句话。
“四爷脸皮够厚,心子够黑,如此辣手狠毒之人,足以残杀自己所有兄弟手足……他日四爷孤家寡人登了大宝,定请记着今日臣妇为四阿哥当牛做马、背黑锅、蹚浑水时候的艰辛苦劳,您放我一条生路,我给您当奴才卖命呢。”
当真是孤家寡人登了大宝,原想着坐上龙椅是个什么感觉,可等坐上来了,又觉得无异于针毡。
心里正念叨着,把眼前一封折子给放下,苏培盛便说张廷玉来了,他只道一声:“宣。”
张廷玉进来行礼,胤禛瞥了一眼,便道:“着张大人为乡试主考官,若是朕没记错,如今怕还在阅卷吧?张大人怎的出来了?”
“回皇上话,今科乡试,出了一件棘手的事qíng,朱大人难断,臣知该断,却有为难之处,所以来报皇上。”
张廷玉说的,自然是夏义的事qíng。
他还真办不了这差事,若是他录了夏义,那是欺君之罪;若是他不录夏义,便是跟年羹尧作对,而年羹尧如今又是康熙的宠臣……谁知道如何?所以稳妥起见,张廷玉进宫来了。
胤禛叫他回事,张廷玉一一说了,末了道:“臣也去年大人府上问过了……”
“年羹尧怎么说?”
胤禛抬手批了折子,也不知是写了什么,又抽空一般问了一句。
张廷玉说了自己所见所闻,年羹尧原话也说了,他也是想顺便看看如今的雍正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四爷原本就被圣祖爷说过喜怒无常,前朝末年的时候就不显山不露水,藏得比谁都厉害,可隆科多在那个位置上,一旦有什么事qíng,一定是他永远占着先机,这一份心机哪里是寻常人能比的?
现在想想张廷玉所做的,也不过就是矫诏,至于康熙怎么死的,隆科多一个人知道罢了。
至于知道得多,会不会死,那只有天知道,他雍正知道了。
这会儿听完了张廷玉的奏禀,胤禛眼光一闪,竟然微微地一笑:“也无甚大事,张大人未免有些小题大做……”
听着先头的一句,张廷玉就拢了眉头,他没说话。
胤禛又继续道:“年大人军功卓著,一门忠义,如今更是朕股肱之臣,既然年大人有这样的意思,朕总不好不给个薄面,张大人意下如何?”
事qíng更有意思了,当皇帝的要给当臣子的薄面。
张廷玉也是个识时务,会看风的,多年和稀泥下来,也是人jīng之中的人jīng,他遂言:“是臣小题大做,反倒来搅扰了皇上,臣万死。”
“万死什么呀,下去阅卷吧,准退。”
胤禛从头到尾都没有几分在意的神qíng,外头敬事房的人捧了绿头牌进来,他只示意人上来,抬手便翻了一快牌子。
张廷玉这边于是告退,出来的时候瞧见端着的木托,今日幸的是年贵妃。
苏培盛也瞧见了,只跟那公公一拱手:“今儿还是年贵妃娘娘啊……”
他只随口一说罢了,过来就要送张廷玉出去。
如今苏培盛身价也高了,张廷玉可不敢让他送,摆摆手就走了。
倒是苏培盛站在原地,想想还觉得奇怪,回头才一拍脑门儿:嗐,他是送张二夫人送习惯了!
张廷玉回了考场,只把剩余的答卷给批完,眼见着要登名册了,朱轼问:“这夏义怎么处理?”
“录。”
张廷玉把毛笔一扔,只留下一个字。
朱轼又问:“那录成第几?”
今天张廷玉去了年羹尧府上一趟,接着又进宫,左右还是有些消息出来的,更何况回来的时候,张廷玉也透过些口风,朱轼大约知道是个什么qíng形。他想着,怎么着也得给个通场第一,算是给年羹尧一个面子。
可没想到,张廷玉道:“给个通场第二吧。”
于是,夏义这么个“关系户”的名字,便堂而皇之的挂在了顺天乡试放榜之后的榜上。
到底心里不舒服,张廷玉回府的时候都没要丫鬟们帮着,外面罩着的袍子一解,便朝着地上扔,看顾怀袖上来给他批常服,这才叹气。
顾怀袖只觉得奇怪:“这是怎么了?”
往年当考官,张廷玉比谁都乐呵,今年回来还叹气?怪了。
“你是皇上往年门人,我若告诉你,今科年羹尧门下夏义公然作弊,皇上还允了,你信是不信?”张廷玉说着,又道,“我给了通场第二。”
这倒是稀奇。
顾怀袖凝眉,踱了一步:“昔年皇上嫉恶如仇,最忌讳此等舞弊之事,即便是他当年安cha人,莫不是能者居之。王者之道,素来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没道理,他会有着年羹尧做这样的事……”
“此事,怕是有鬼。”
要么就是虚以委蛇。
顾怀袖心里也清楚一些,反正年羹尧下场不好,如今不过是露出些苗头罢了。
夫妻两个也没多想,可顺天乡试放榜之后三日,那夏义便出事了。
前面才被录为了通场第二,成了举人,又有年羹尧保举,应该是一路从乡试、会试,一直走过殿试,成功入翰林,可没想到,这人被长铁钉,钉死在了客栈。闻说那铁钉甚长,从夏义左边太阳xué穿到右边太阳xué,死状极其可怖。
更诡异的是,夏义胸前竟有一幅白布,上书四行血诗。
出事之后,自有人将血诗抄录给张廷玉,张廷玉只一读,便是心头一凛。
顾怀袖正在为张廷玉准备行装,后日便要启程跟着雍正去在建的圆明园,见他拿着一封书信怔忡,便很自然地过来将书信拿过,一瞧也是微怔。
夏义出事的消息也在这上面,连着前后始末形状俱在,附诗一首在后:莲子无心结,更鼓数声寒。
摇落花千树,阶前听秋风。
莲、更、摇、阶。
年羹尧戒。
张廷玉知道她看出来了,只道:“年羹尧死了门人,想必要查……可你猜猜,能不能查到?”
顾怀袖不用猜查不查得到,她只猜这件事是谁做的,就知道是个什么结果了。
天子脚下,堂堂一个举人老爷没了,这样恐怖之事,自然是要严查。
可查了两个月,竟成为一桩悬案。
夏义啊,也就是个钟,胤禛敲敲而已。
至于敲了之后,是不是有人能从这钟声之中明白什么,那便看自己了。
第二四八章满门荣华
二月乡试结束,八月才会准备会试,中间这一段时间,皇上亲至圆明园,诸臣工之中紧要者恩同前往。
张廷玉,自然在此列。
原本定了张廷玉为会试主考官,可这回张廷瑑与张家二公子张若霭都要参加会试,按理张廷玉还是要避嫌,所以会试考官挂了个名,余者不由他经手。
没想到,八月会试放榜,张若霭竟然得了会试通场第一,他四叔张廷瑑也在第五,真真惊落朝野上下一地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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