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宰相厚黑日常[清]_时镜【完结+番外】(3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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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回头这么一想,信不信孙连翘又怎样呢?

  即便胤禛真的叫人给年沉鱼下毒,她也无能为力。

  当年那个哭着跑走的小姑娘,一朝选秀成了未来君王的侧福晋,等胤禛登基,便仅在皇后之下,为贵妃,何其尊荣?可到底……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

  自古红颜,多薄命。

  她没跟孙连翘深谈,只随意说了些别的,多半还是孩子们的事qíng居多。

  说完了,孙连翘也就走了。

  等到她冬日里再来的时候,顾怀袖就知道,年沉鱼这辈子,也快结束了。

  九月下令抓捕年羹尧jiāo京城会审,连着十月、十一月,北京城的雪都很大,年沉鱼沉疴难愈,又抵不住冬寒,纵使那药千千万万往嘴里塞,也留不住她一条命。

  今日早晨,下了好几天的鹅毛大雪,京城大街小巷全盖满了雪,孙连翘的青帷小轿刚刚到了张府门口,便有人来顾怀袖这里通报了。

  她叫人把孙连翘迎进来,叫她坐下,却见孙连翘表qíng有些哀戚。

  “嫂嫂怎么了?”

  孙连翘叹气道:“年贵妃娘娘,就在这两日了。”

  笑意忽然浅了,像是湖面上涟漪渐渐平了下来,不起波澜。

  顾怀袖面无表qíng,看一眼外面冬日暖阳,只道:“我怎记得……年羹尧的罪状都还没列出来?”

  “前朝的事qíng,我是不清楚,可她真的……”

  没几日了。

  孙连翘也不知为什么忽然失声恸哭起来,用帕子掩着一张脸,仿佛遇见什么世间大悲。

  人压抑久了,就会这样。

  顾怀袖反而镇定了,她道:“青黛,往宫里递块牌子……”

  话音还没落,外头小厮便在屋前通禀道:“夫人,宫里苏公公来了,请您去呢。”

  心头一跳,顾怀袖连忙放下茶盏,见孙连翘哭得泪人一样,也顾不上她,便朝着前厅走去。

  苏培盛从门口花几的左边走到右边,又从右边走到左边,满脸都是愁容,似乎还有些复杂。

  他可是跟在胤禛身边多年的伶俐人,从没有过这样为难的表qíng。

  顾怀袖进来便瞧见了,只道:“我家二爷不在,目今还在宫中,想来你是找我?”

  “正是呢。”

  苏培盛见顾怀袖进来,便行了个礼:“给夫人您请安了,您吉祥。今儿奴才是带着差事来的,宫里贵妃娘娘,想见您一见,报给了皇上,皇上准了,还劳您走一趟,车驾都备好了。迟了,怕是……”

  迟了,怕是年沉鱼便见不着了。

  先头孙连翘才进来说了年沉鱼的事qíng,转眼苏培盛就来了,以她之灵敏,转眼便明白是什么事qíng。

  那一瞬间,真是千万愁感全奔涌上来,以至于她竟然怔神半晌。

  可很快,顾怀袖就回过神来了,她见苏培盛在看自己,便叹了一口气道:“总归我还当她是个晚辈看……”

  若不是这时候实在不合时宜,兴许苏培盛能笑出来。

  张二夫人把年沉鱼当晚辈看,那万岁爷又是什么?

  可细细想这一句话,还有当年京城里传得很广的事qíng,苏培盛又觉得哀戚,连忙请了顾怀袖上去。

  街道上铺着雪,两道黑色的才车辙印在一片雪白之中格外地晃眼。

  顾怀袖没带人,上了车,jiāo代好青黛,叫她看顾着孙连翘,这才放下帘子坐进去。

  很快马车便进了宫门,绕着皇城根半圈,而后在宫门口停下,进去之后又是顾怀袖熟悉又陌生的朱红色宫门宫墙,次第打开的时候,顾怀袖仿佛能听见那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仿佛每一道门背后都藏着什么怪物,要在她跨进去的那一刹那将她整个人都吞噬。

  后宫中的女人,就住在这样的每一道门后面,一道一道。

  这其中,也包括年沉鱼。

  年沉鱼住在翊坤宫,仅次于皇后那拉氏的坤宁宫。

  不过自打年沉鱼病后,这里便少有人来了,更兼年家失势,宫里最不缺的便是踩低捧高的人,年沉鱼何等高傲的心xing?只怕不知被多少人作践呢。后宫中争斗无止休,好人也会变坏了,坏人自然更坏。

  顾怀袖站在宫门前,仿佛已经能闻见隐约腐朽的味道。

  她忽然将目光抬起来,望着虚空高处某些点,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却问苏培盛:“你看见了吗?”

  苏培盛一头雾水,跟着顾怀袖这样一抬眼,虽不明白到底顾怀袖是在看什么,可他无端端觉得心惊ròu跳:“您看见什么了……”

  “一个两千多年没死的老东西……”

  顾怀袖忽然回头,这么粲然一笑,惊得苏培盛背后寒毛竖起来,而后才跨过了宫门,脚步沉稳,姿态端庄地直入正门。

  胤禛在廊下站着,并没有在里面,似乎也从没进去过,只是站在这里等人。

  他见了顾怀袖,左手持着的佛珠和右手端着的茶盏都放下来,只道:“进去吧。”

  顾怀袖抬步便想进去,可忽然想起自己还没行礼,于是堪堪收回迈脚的想法,略一蹲身福了个礼,才进了宫。

  这里是翊坤宫,后宫宠妃的寝宫。

  年沉鱼身边的宫女,这会儿已经压不住哭声了,那漂亮的女人坐在妆台前面,刚刚咳了一口血出来,只幽幽问:“张二夫人来了么?”

  “来了。”

  顾怀袖淡淡应了一声,看见年沉鱼的背影,忽然想起当日在养心殿外面惊鸿一瞥时候,她与自己对望的那一眼。

  这姑娘总想着变成她,不管是这一张绝艳的脸,还是那日渐沉稳的眼神和端庄姿态……

  种种的种种,都让顾怀袖有一种看着昔年的自己,这么慢慢长大,又慢慢衰老的错觉。

  天下红颜,兴许都有这样的一条路走。

  顾怀袖从不知自己这一条路,算是艰辛苦楚,还是幸运无比,可她如今觉得,年沉鱼这一条路,未免坎坷多舛过头。

  人死之前的回光返照罢了,旁边宫女们压抑的哭声,终于在见到顾怀袖的那一刻完全被释放。

  宫中哭成了一片,顾怀袖回头冷声道:“好好儿地哭个什么!都滚出去!”

  外头苏培盛才回过神跟过来,站在台阶下,便听见这一声喊,吓了一跳,忙瞅向胤禛。

  胤禛端着茶,后面站着个高无庸,他道:“甭管她。”

  宫里宫女都退到外面,顾怀袖来到了妆镜前,站在了年沉鱼的身后。

  年沉鱼穿着一身玫红苏绣缎子的华贵织金旗袍,头上cha着两对金步摇,此刻只用手点了口脂,往惨白的唇上抹,低低问道:“我哥哥人头落地了吗?”

  “……还没。”

  顾怀袖心知年沉鱼也是个聪明人,这等的消息瞒不住她。

  年沉鱼这不是身子病了,是心病了。

  其实,她也说不出,到了四千,自己为什么想要见见顾怀袖,而不是见见她二哥。

  也许是等她死了,年羹尧很快也要过来……

  年沉鱼看着镜中自己原本憔悴的脸,在jīng致的妆容之下慢慢变得光鲜华贵,却道:“女人都喜欢这样的妆容……因为男人喜欢,可上了妆的女人……还是她们自己么……”

  奇奇怪怪的问题,在人死之前,总是能冒出来。

  年沉鱼也不例外,她只是忽然生出这样的感慨来罢了。

  透过这一面妆镜,年沉鱼能看见站在自己身后的顾怀袖,高门大户的女人,老得一般比寻常人慢,约莫因为保养得好,可顾怀袖老得最慢,到如今虽看得见岁月风霜痕迹,可只看见那一双眼睛,年沉鱼便能想起当初头一回见到顾怀袖时候的场景。

  回忆如水,流不尽的却是岁月。

  年沉鱼想要哭,她知道外面站着自己的夫君,也知道她丈夫的屠刀将落向年家一门,可无力回天。

  “我只是想见见您,您看我是不是比当年更美了?”

  “美了好多,天底下无人可比。”

  顾怀袖淡淡地应了一句,却有些感觉有些窒息。

  今儿这事儿,委实与她没关系,可不知怎么有进来了。

  顾怀袖想走,可也走不动。

  她只静静看着年沉鱼,年沉鱼梳妆好了,便坐在那里沉默了许久,妆台上放着一杯酒,酒杯是白玉制的,看上去通透极了。

  年沉鱼道:“若有下辈子,沉鱼只盼着,当个东施便好。镜子里这一张脸,不是我……夫人,她不是我……”

  “……”

  无言以对。

  顾怀袖心里压抑着。

  她生xing凉薄,对人对事都寡淡得厉害,除非是相熟之人,不然谁不骂她一句“蛇蝎心肠”?

  不,该说越是相熟之人,越是要说一句“蛇蝎心肠”。

  如今,她万不该对年沉鱼动恻隐之心。

  年沉鱼就在妆镜里望着她,不曾回头:“我最怕见着的人,便是您了……从小时候便开始跟着您走,我原以为能走到您这里的……可您走得太快,也不等等沉鱼……夫人,我从镜子里看见的,怎么还是你?”

  不像是她自个儿,一照镜子便认不出人了。

  一样的妆容,镜子前面的是年沉鱼与顾怀袖,可镜子里只有一个顾怀袖,另一个……

  她不认得。

  “镜子里有妖怪。”

  年沉鱼说了一句,又低低笑起来,朝着外头望了一眼,道:“夫人,镜子里有妖怪,我好怕……”

  四处安安静静,顾怀袖能听见屋檐上冰凌子和积雪化了,融了的水掉下来,滴滴答答……

  她微微一笑,只点了点头,道:“好。”

  年沉鱼伸手去端酒,然后一口饮尽。

  然后,她异常乖顺又安静地坐到了榻上,道:“我累了,该睡了。”

  眼睛已经闭上,可年沉鱼又忽然睁开,对顾怀袖说了一句话。

  “夫人,沉鱼终是无法成为您。”

  说完,她又朝着顾怀袖弯唇,重新闭上眼,这一回是真的累了。

  美人睡了,永远不再醒。

  顾怀袖也不知自己沉默了多久,怔神了多久,探手去摸的时候,年沉鱼身上已是温温。

  “端水,拿帕子来……”

  她恍惚听见自己的声音,而后便将年沉鱼脸上才上了没多久的妆给卸下去,脸色苍白,惨淡,唇边挂着笑,仿佛一瞬间就变成了当年那个见了她就“哇”地一声哭出来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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