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回一起去崇效寺见过孙家小姐,顾怀袖回来就提点过顾姣了,只盼着顾姣已经把事qíng办好了,莫要自己糊涂。
人家孙连翘好歹也是太医院院史的女儿,医官也是官。
一般人家姑娘出阁的时候都要学着管管账、管管家,孙家小姐乃是孙之鼎掌上明珠,除了颇通岐huáng之术外,心思很是通达。
本来顾怀袖这距离出阁的日子也近了,该学着管管家。可顾怀袖也不是不会,更何况她还要给自己父亲的妹妹一个面子,让她把账面给抹平了,索xing就放开手去,说偷了个懒,等夏天一过再去学也来得及。
原本青黛不明白,觉得顾怀袖这是自己放弃机会。可顾怀袖说,顾贞观能白养顾姣这么多年,证明他是个很念重亲qíng之人,所以对顾姣,还是留几分qíng面,放一条活路的好。
更何况,顾姣也顶多就是踩低捧高了一些,没做过什么妨碍顾怀袖的事qíng,顾怀袖手指头松一松,也就给她一条活路。
“罢了,走,我今儿想喝点什么……找小石方做去。”
顾怀袖一下从椅子上蹦起来,伸了个懒腰,把芭蕉扇从青黛手上一抽,就带着她一起出去了。
距离孙连翘进门没几天了,府里内外都开始布置,开始张灯结彩起来。
老徐头四处走动,忙得满头大汗。
顾怀袖从庭院之中穿过,一路去了厨房,找小石方去。
小石方今天在切菜,就在窗边,两把雪亮的菜刀在手上左右翻转,刷拉拉地就下去把两截藕给切成了薄片。
“小石方!”
骤然来的一声喊,让小石方手一抖,差点切到自己手,吓得叫了一声,这才接住刀。“喊命啊!唉,青黛姑娘,怎生又是你?”
小石方翻了个白眼,一把将菜刀砍进案板,气势汹汹。
青黛吐了吐舌头,“呸!你以为我没事儿找你啊,咱小姐找你呢!”
说完,她往旁边一让,露出刚刚走过来站在后面的顾怀袖。
小石方一怔,而后嘴角一抽:“您又要吃什么……”
“啊,你瞧瞧,小石方最近真是长本事了,连我都要不待见了,我不就前儿吃了个藕粉糖糕、做了个莲藕百合羹、吃了香苏辣jī柳、拌了个牛rǔ吗?不就是昨儿吃了冬瓜糖跟南瓜饼吗……今儿我只是想吃……”
顾怀袖看着小石方越来越黑的脸,伸手掩唇,咳嗽了一声,似乎是觉得自己有点夸张了。
她最近觉得自己是越来越胖,可嘴馋实在忍不住。
小石方面无表qíng,面容虽还显得青涩,可身量已经拔起来,高高瘦瘦的。
他看一眼顾怀袖:“今早石方翻了翻医书,说甜的吃多了糟牙,还对身体不好,容易长胖。姑娘是个爱美的,不该如此。”
顾怀袖:“……”
你是小姐还是我是小姐?
这谁教训谁啊?
顾怀袖几乎晕厥,“我今儿想到一道新菜,这不是时时刻刻想着你吗?你想想,你就喜欢厨艺这一口,我有了新的点子就来找你,不是最合适不过的吗?”
“哦,什么新点子?”
小石方状似不在意地问了一句。
顾怀袖一笑,道:“开水白菜。”
……
小石方的人生,是在顾怀袖的压榨之中度过的。
虽然每次给她做了一道菜之后,小石方都端着自己的菜刀想,下次一定不能被她的花言巧语诱惑令做菜。
可是……
每次顾怀袖嘴里吐出个从来没听过的菜名来,他又心里痒痒,不继续听下去简直不舒服。
所以,悲剧的小石方重复着这样的悲剧。
抗争、拒绝、诱惑、被诱惑、缴械投降、做菜、后悔……
一次一次,循环往复。
在听完了开水白菜的做法之后,小石方终于想给顾怀袖一个称号——刁嘴食神。
吃个白菜都能吃得这么讲究,小石方真是……只剩下佩服了。
有关于小石方的牢骚,厨房里还有很多。
而顾怀袖这里,有关于小石方的事qíng,却也有一件。
她站在窗外,看着小石方,忽然道:“没了你,我肯定是吃不下饭的,一会儿我跟我爹说,让你给我陪嫁走吧。”
“咚”地一声,菜刀切到案板旁边去,小石方心有余悸地看着自己的手指。
抬眼,看着顾怀袖,“我、我、我……”
顾怀袖伸手,拍拍他肩膀:“等我的嫁妆去张家的时候,你就跟着一起走就成了。”
一点,两点,三点……
小石方的脸逐渐地黑了:“姑娘……”
顾怀袖咳嗽两声,慢慢地退离窗口这个位置,她挥了挥手:“晚上开水白菜就靠你了,我跟青黛回去了,你有什么事直接找老徐头或者掌勺啊!”
说完,顾怀袖拉着青黛一溜烟地跑了。
小石方还以为顾怀袖是在开玩笑。
可十月十七,在他夹杂在多抬嫁妆中间,一起抵达张府的时候,小石方才明白,姑娘开起玩笑来真的是要命。
顾怀袖逗完了小石方,心qíng也好了不少,回去就继续看书了。
距离孙连翘进门没多少时间,嫁妆昨日才抬进来,也算是颇为丰厚。
不过,今日顾府门前可热闹得很。
上午来了孙府的嫁妆,下午来了张府的聘礼,一时之间门前可谓是驻足者甚众。
其中张府的聘礼,最为抢眼,连绵地铺了半条街,光抬嫁妆进门都抬了半个时辰。
忙碌了好一阵,前院才把这些东西给jiāo接好。
整个顾家宅院几乎都被上午下午两趟进来的东西给铺满了,丫鬟们兴奋地围着看。
顾怀袖就在屋里嗑瓜子,嗑着嗑着,她忽然问青黛:“来送聘礼的是谁?”
“是张家大公子,还有张家族里的一个主事的长辈。”青黛疑惑,“可有何不妥?”
顾怀袖摇摇头,“无甚不妥。”
青黛是不知道自家小姐是在想什么的,她只拿着那大大的芭蕉扇扇风,给小姐扇三下,又给自己扇两下,主仆两个却成了整个府里除了柳姨娘跟四公子之外,最闲的人了。
前院里,张廷瓒跟叔伯处理好这边的事qíng,就自己骑马走了。
他下午还要在詹事府当值,管着太子东宫的事qíng,没那么轻松。
不过今日去,却不小心撞见了一些不该撞见的。
毓庆宫前几个月一名宫女林佳氏扭了脚,修养了几日,好不容易出来,倒是撞了大运,被太子收用,虽还是个宫女的名分,不过已经是伺候在屋里了的。
今儿这一位林佳氏,可不就是当初的顾家大小姐顾瑶芳吗?
她也是不容易,之前被太子毓庆宫的宫人严刑拷问,差点去了半条命,就是一口咬定自己什么也没拿过,甚至苦苦哀求,说那扳指是她贴身藏着的,绝对没有任何人动过。
太子一开始不信,可久而久之,听得多了,又知道顾瑶芳其实一直倾慕于自己,见她梨花带雨,颇为可怜。这一不小心,胤礽就想起旧日qíng义来,叫人放了她回去养伤。
顾瑶芳摇身一变成了林佳氏,内务府翎长林恒入宫的那个女儿,却是陡然往上蹦了好几阶。
直到重新躺在了太子的chuáng上,她才明白那一日顾贞观说的“最后偏心你一回”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微微弯起唇角,将手中的扳指握紧,这扳指如今已经是太子赠给她的了。
“太子呢?”
一道丽影忽然出现在门前,伴着一道清丽的嗓音,侧福晋李佳氏捧着自己大肚子进来了。
她已经有孕六个多月,乃是太子爷后院之中第一个怀孕的,倍受宠爱。
顾瑶芳这是在宫女休息的屋子里,哪里能有太子的影踪?
她顿时知道不好,这李佳氏是来对付她的。
李佳氏今日化着浓妆,整个人艳丽bī人,透着一股冷意。
她冷笑着走进来,看着顾瑶芳这一张弱得小白花一样的脸,“哟,看样子太子爷不在这儿呢,还以为你多有本事呢……”
顾瑶芳立刻垂下头去,颤颤道:“奴婢——啊!”
“啪!”
一巴掌落到她脸上,李佳氏下手很重,看着她半边脸肿起来,这才满意收手。
“虽说这宫里的规矩是不能打宫女的脸,可你这脸,怎么就这么狐媚呢?听说最近太子爷收用了你?呵……我且警醒着你,再能爬chuáng,也不过是个宫女。巧云,再赏她几巴掌,一会儿给她上好药,莫让人看出来,以为咱们苛待了她。”
那巧云是李佳氏的心腹,下手何其狠毒,几巴掌下去,顾瑶芳整张脸几乎都看不出来原样了。
李佳氏这才觉得解气,她怀着身孕,太子还没大婚,嫡福晋都还没定,整个毓庆宫就是她最大,结果这宫女霸占着太子多久了?她从不曾受过这样的窝囊气,仗着自己挺着大肚子,便明目张胆地来找茬儿。
等巧云动手完了,李佳氏就叫人按着顾瑶芳,给她上药。
这药还是上好的药,保管没多久就看不出来。
她就是要这样折腾顾瑶芳,也好叫这狗奴才看清楚,谁才是这毓庆宫的主子。
宫女住处与外头走廊也不过是隔着一条道,李佳氏不过是教训个宫女,里里外外都没避着人,张廷瓒从外头过去,恰好见到这么一幕。
那里面跪着哭泣的,不是顾瑶芳又是谁?
早年这一位瑶芳小姐多有才名,偶来京城,也常常出入种种诗会,张廷瓒也认得她几分。
如今见了,也只摇摇头,转身便走。
里头顾瑶芳恨得咬牙,脸上火辣辣地疼,然而这一切都比不过她心底的恨意。
这样的屈rǔ,时不时就要来一回,她还要继续忍下去。
直到,熬出头来。
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从此荣华富贵,还是万劫不复,都要看她自己能不能忍。
当初顾怀袖被她泼了脏水,忍了那许多年,终于等到她自己作了死,让顾贞观把自己过继出去,她又为什么不能比顾怀袖更能忍?
忍。
忍不得,也得忍。
世上没有后悔的药,她只能把所有的眼泪吞进去,咀嚼苦涩,却还要告诉别人,她觉着很甜。
外头不知何处的宫人经过了,竟然在跟张廷瓒道喜:“听说二公子要跟顾家姑娘成亲了,大公子到时候记得给咱们同僚发张请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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