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霜止一听便冷了脸色,她扶了袖,只勾了一边唇,“当真是个明白人。”
转头看了看略带着几分尴尬的冯霖,她轻轻按了他肩膀道:“姐姐不便在外面待久了,这会子也得回府,且记住姐姐方才的话。”
“是。”
冯霖也不敢问刚才冯霜止跟谢振定之间是争论的什么,只躬身送她。
冯霜止前脚刚刚出了这恒泰斋,便听见了刘全儿的声音。
刘全儿是从对面街边的马车上下来的,两步跑到了冯霜止的面前,一矮身打了个千儿:“奴才给夫人请安,爷那边儿刚从国泰大人回来,远远看见您的车,叫奴才来看看,不想还真是夫人。”
他笑了一声,只是目光一转,便轻而易举地扫到了站在门里的谢振定,哟,这家伙,眼熟啊!
这不是那天跟他打起来的那位吗?
刘全儿想起来这心里还憋了一口气,看向了冯霜止。
冯霜止自然是知道他看到谁了,只道:“别惹事儿,走了。”
刘全儿现在想起来,这心里还有几分不甘愿,只瞥了那谢振定一眼,还是转身给冯霜止开路去了。
冯霜止到了那马车边,和珅便从里面给她撩开帘子,伸手接她出来,隔着帘子冯霜止都能看到他那一脸的笑意。
冯霜止钻进马车,便被他拉到了身边去。
“可挑好了东西?”
“掌事说今日没有别的了,不过过几日有一套鼻烟壶过来,说是小巧jīng细的,我准备看看。”冯霜止似乎完全不把方才遇到那谢振定的事儿方才眼底,她笑了一声,只靠着和珅,又说道,“对了,我路上听说,皇上又想要南巡?”
“国库空虚,哪里来的银子?”和珅眯眼,“不过……议罪银倒是有的,怕是如今皇上杂合身子去不了了。”
“倒也是。”那和珅近来可能也不会出差了,冯霜止淡淡地想了一下。
“刚才我看到了冯霖,你可是遇到他了?”和珅问道。
“是,不过也遇到了谢振定。”冯霜止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又道,“你现在是直隶的学政吧?”
“我是学政,但谢振定又怎么了?”这人的名字,和珅老觉得熟悉,可又不记得是哪里听过了。
他能被乾隆点为学政,完全是因为和珅主持编纂《四库全书》的本事,和珅不算是科举出身,只不过颇通得几分文才,再加上这办事能力足够,所以将这样的事儿都jiāo给了他。
冯霜止道:“听说那谢振定乃是山东籍的士子,今年过了乡试的。数月前刘全儿驱车闹市,被这人给闹了个正着,方才我见他与冯霖一道,便随口为刘全儿解释了一句,不想这人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软硬都不吃,竟然是个不大讲道理的。”
刘全儿那件事是少有的办得不漂亮的,不过也算是qíng有可原,时候赔偿了那些个人,马车出事也不是刘全儿想的,做到了这个地步便应该放过了。
谢振定似乎的确不在意这事qíng了,之后却说刘全儿出手便是千金,乘坐的马车也不合规矩。
冯霜止想起自己今日过来坐的马车,倒是警醒了起来,暗暗提醒自己别再犯错。
将谢振定的事儿三言两语说了,和珅只道:“这官场上有几个gān净的?特立独行的走不远,这人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便是连王杰也要偶尔地随波逐流,不敢表现太过,他算是个什么东西?”
这话说得不客气了,也可见和珅眼底带了几分冷意。
冯霜止道:“莫要因为这样的小事坏了大局,不过是随口说与你听听。”
和珅笑一声,“不过是个士子而已,大局哪里是那么容易坏了的?”
嘴上这样说,心里可不这样想。
回了府,和珅就让人查了那谢振定,竟然查出这谢振定跟王杰jiāo好,便是那一日刘全儿跟他打起来,让王杰给拦下了,这才让王杰认识了谢振定的。
谢振定早听闻过王杰的大名,也知道这人在外的名声,当即便很是激动,希望拜在王杰的门下,不过王杰不收他。不仅不收这谢振定,甚至不收任何人当自己的门生。
前儿皇帝给王杰指了一门亲事,王杰现在似乎还恼着,也不知道是个什么qíng况。皇帝病着,懒得搭理王杰,不过王杰因为清廉,又有办事的能力,跟朝廷之中一众清廉的大臣jiāo好,早已经在朝廷之中站稳了脚跟,隐约有跟和珅和福康安分庭抗礼的局势了。
和珅查过这谢振定,发现也不是个简单的,袁枚竟然很欣赏这人。
说起来,袁枚也算是和珅的恩师,这谢振定是要成为他和珅的师弟了。
只是这样的人,万万不能成为他的绊脚石。
和珅修书一封,寄到了山东那边去,国泰前一阵被他保举到了山东那边当学政,这谢振定不能让她起来,只能悄悄做掉。
谢振定与冯霖这边哪里知道和珅有那么多的打算?
在冯霜止走后,两个人都没有多想,只有谢振定,看了一眼那车,便知道是朝廷大员的了。
冯霜止是和夫人,这时候进去了,便知道里面坐着的是谁了。
他回看冯霖一眼,便笑道:“老弟方才说,令姐乃是袁枚先生收的学生,可是不假?”
冯霖闻出味儿来了,这一位谢兄跟自己的二姐是不大对盘,他苦笑一声:“确是袁枚先生的弟子,便是我二姐夫,也就是当朝军机大臣、直隶学政和珅,也是袁枚先生的弟子。”
这事儿流传并不是很广,众人甚至也没怎么议论这件事,只因为袁枚喜欢游山玩水,走遍大清江山,所以不常在京城。袁枚虽是才名远扬,却不见得在京城权贵人家之中有多大名气,知道他的大多是52书库,或者权贵人家子弟在读书的时候才会想到他,旁的时候很少会想起袁枚这样的人来。所以和珅跟冯霜止都是袁枚的学生这件事,竟然没多少人当做佳话来流传——不过,也兴许是因为这二人身上别的各种传言已经够多了。
谢振定走到那柜台前面,只手指按住了一把羽扇,拿起来看了看,若无其事笑道:“当真是想不到,袁枚先生竟然会收这样的两个人为弟子。”
和珅他不知道,可这和夫人一介女流之辈有什么能耐?
他现在的疑惑,也不过是这么一闪,但他不曾想到,因为今日一时的口舌之快,差点让他与殿试金榜失之jiāo臂,又由此引发了朝廷之中新一轮的争斗。
☆、第八十五章联手
李侍尧和孙士毅的案子,终究还是没能这样轻而易举地揭过去。
和珅跟福康安已经是不喜欢这两个人了,如今这二位爷便是朝廷里两尊大佛,跺跺脚整个朝廷都要动的。福康安背后是傅恒府,只是如今傅恒看着一日一日地老了,便没了当年的锐气,跟乾隆也是越来越没话说。乾隆看到傅恒,觉得这人老了,自己也老了,看了几回便不想看了,说让傅恒回去歇着。于是整个朝廷里,也就一个福康安最得皇帝的喜欢,除此之外便是跟和珅jiāo好的福长安。和珅乃是从下面滚打起来的典范人物,一开始的起点便不如别人,却能有跟福康安一样的位置。
同等条件下,和珅的心计应当是不弱于福康安的。只不过福康安要保住这样的位置也需要很深的算计,这两人扯吧扯吧其实也是势均力敌。
朝廷里的人都以为他俩是针锋相对,暗地里都是十五阿哥的人,现在同时针对孙士毅和李侍尧,却被乾隆压下来,心里便不痛快了。
难得联手一次,竟然还被皇帝驳回来,一则面子上过不去,二则斩糙不除根,唯恐一解决不gān净给留下后患。福康安跟和珅这心里都不舒坦,怎么办?这不是还有一拨人没利用上吗?
孙士毅和李侍尧的案子,大半是直接从和珅的手上过的,福康安站在和珅这边,要将两人置于死地,可清流那边却一直没来得及开口。
现在传出了孙士毅李侍尧二人要从轻处理的消息,那边钱沣一张铁嘴直接本子给乾隆参上去了。钱沣背后不是没人的,王杰、阿桂等人都是支持他的,这本子一上去,乾隆气得吐血,只说钱沣这人不识好歹,竟然让他跪在了太和殿外面。
这一下,所有的清流官员那个震动啊。
说的是不杀言官,钱沣乃是御史,本身就有检举弹劾的职责,如今弹劾了上去,说了孙李二人此案的弊病,竟然被皇帝不分青红皂白地罚了,清流们不痛快了。
军机处里,和珅跟福康安坐着,低矮的门房里排着几张桌子,值班的军机大臣们将官帽放下来,这天儿热,暑气没消下来,众人火气都大。
自打孙李二人倒霉开始,都是树倒猢狲散,也没几个人敢帮他。
谁能招惹和珅跟福康安?
现下钱沣还跪在外面,这大太阳晒着,一个文官,怕是熬不了多久。
整个军机处值班房里,安静极了。
和珅老神在在地喝茶,眼光落在那茶碗里,似乎眼珠子都掉进去了一样,反正那目光是拔不出来,他像是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看不到,甚至什么也不必理会。和珅不是什么军机大臣,只当自己是来郊游的。
反观福康安,拿着卷宗就拿着卷宗,看得专心致志,一副沉浸在国家大事之中的模样。
那边清流官员们诡异地安静着,王杰如今也入值军机处了,在将那帽子放下来,只坐在桌子后面,看着眼前铺开的纸页。
一名官员终于叹了一口气,打破了这军机处的平静:“这可怎么办才好?”
和珅端起茶来喝了一口,轻轻合上了盖,福康安将那卷宗翻了一页,这两人还是不说话。
王杰嘴唇紧抿着,问了一声:“外面钱大人怎么样了?”
“qiáng撑着跪在那里呢,皇上说他认错了再给起来。”礼部张侍郎接了一句话。
“啪”地一声,王杰便将自己手中的笔扔掉了,抬眼看和珅跟福康安,便不冷不热道:“和大人,福大人,您二位也别端着了,这事儿怕还得商量着。”
和珅抬眉,终于将茶碗放下了,一脸谦和的笑意。
至于福康安,也像是忽然之间看完了卷宗,也抬头起来,他先是看了和珅一眼,反过来再看了王杰一眼,便开口道:“王大人何必急躁?之前万岁爷也很是器重钱沣大人的,想必这只是一时的气话,我们当臣子的哪里敢跟皇上作对呢?”
现在虽说是十五阿哥帮助着处理政事,可在孙士毅和李侍尧的案子出来了之后,皇帝便开始将之前放出去的权力回收回来,身体似乎也开始有了恢复的征召。这皇帝是老当益壮,下面的臣子们心qíng却是复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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