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介绍都可以说是非常得体的,只不过这个“前”字,怎么说都有些尴尬,然而是事实。
很多人以为和珅肯定会感觉到尴尬,可是当他们看向和珅的时候,却发现这少年一脸镇定自若地坐在那里,甚至脸上还带着笑容,起身拱手为礼,算是见过毓舒了。
毓舒捏着扇子,也敛衽一礼,之后才转向被冷落了的钱沣:“没有想到今日生辰,也有机会请到才名远扬的钱沣公子,能够得到钱公子的墨宝,是毓舒的荣幸,来人,布笔墨纸砚。”
这个时候众人便要观摩钱沣作画了。
冯霜止她们这些女客这边离得太远,看不清楚,便是连毓舒其实也没在男客那边待多久,再怎么大大咧咧或者身份尊贵,露一面也就好了,真要混在一起。留言传出去似乎也是不好听的。
毓舒回来,就坐在了冯霜止她们这一桌。
熙珠是个身份尊贵的,毓舒就更不用说了,能够跟这两人坐在一起的冯霜止自然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人物,即便出身不尊贵,能得毓舒与熙珠两人的青眼,也是本事。
之前冯云静费尽了心思跟这些官家小姐接近,极尽chuī捧之能事,哄得这些小姐们眉开眼笑,可是在毓舒回来坐到冯霜止身边的时候,她之前的一切努力便已经白费了。
众人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了一阵,又落到靠窗那一桌真正浅笑着跟毓舒和熙珠说话的冯霜止身上,气氛忽然就有些改变了。
冯云静捏着扇子的手指,那骨节顿时就有些发白。
冯霜止远远看着,也就是轻轻一笑,继续跟毓舒跟熙珠说话了。
前面钱沣那边已经有人搬来了画案,铺上了笔墨纸砚,八旗子弟纨绔虽多,但附庸风雅的不少,也都在钱沣周围看着。
她们这边只能瞧见他提笔作画,旁人在那里围观,戏台上还在唱,不过已经没人看了。
毓舒觉得无聊,便跟冯霜止聊起来那香扇,问问这到底是怎么做的,还缠着冯霜止教她,冯霜止哭笑不得,只说以后有机会出来,定然教她,这才赌了毓舒。
毓舒道:“看着你比我小,不过这说话老气横秋,倒是比我还大的样子。”
她这一说,熙珠也道:“正是这感觉,瞧瞧她这脸水嫩嫩的,说话可老气着呢。”
冯霜止只无奈道:“看看你们,也不知道是谁老气横秋,偏生是要占着年纪大,欺负我这年纪小的,我可不依!”
说这些话,冯霜止自己汗颜了一瞬间,只能说跟这群娃娃玩久了,心智也会下降。
这三人在这里聊得欢快,那边钱沣作画,却已经快接近尾声了。
那笔在花瓣上最后一点,最后换了笔,蘸上墨,提了一首应景的诗,最后将自己的印章拿出来,往那题字的末尾一压,所有的程序便已经完成了。
丫鬟在两边,小心地将这画起出来,周围顿时一阵雷动的掌声。
这动静,将无聊的官家小姐们的目光吸引了回来,冯霜止回头看的时候,便看到钱沣已经搁笔站到了一边,脸上带着几分自信慡朗的笑容,长身玉立,顿时成为了整个场中最亮眼的存在。
冯霜止的目光停留在他脸上许久,这才惊觉——原来曾与这人成婚几年,她都不曾见过他几面,永远都是远远地,也根本没有所谓的感qíng。
上辈子她是看客一样过来的,看钱沣像是看路人——钱沣也没给自己成为这个世界真正的生活者的机会。可是这一世,她已然入世。
再看钱沣的时候,细细打量这人的眉眼,竟无一处熟悉。
冯霜止脸上忍不住出了几分奇怪的苦意,上辈子她是何苦嫁给钱沣受那罪呢?还被他小妾推进水里,真不知道到底是她什么地方招惹了他。
钱沣娶自己回去的目的,难道就是冷落着?
说钱沣贪慕权势,巴结英廉,所以娶了冯霜止——这不可能,因为他当真是个清官。即便是冯霜止嫁给他之后,他也不曾利用英廉的势力往上爬,反而是凭借自己的才华获得了乾隆的赏识。
反而是和珅,虽然没有娶到冯霜止,却还是获得了英廉的帮助,并且一路平步青云,简直让人无法理解。
想必是英廉赏识和珅吧?
当年她要嫁人的时候,英廉就似乎不同意,不过因着选钱沣是她的意思,所以还是答应了。
前尘往事想起来,冯霜止的目光便有些悠远起来。身边的熙珠看她看出神了,忍不住推了她一把,对着毓舒笑道:“你看这小妮子,看着那钱公子竟然在出神,莫不是对人家有意思了?等你选秀不中,怕是这钱沣……哈哈哈……”
毓舒也跟着起哄,开始笑冯霜止:“这钱公子真是一表人才,丰神俊朗,还有那一手好字,一手好画,不知道是多少姑娘的良人呢。”
冯霜止一点也不介意这二人的取笑,她无非就是想得出神了而已,自己没当一回事儿,可是正要说话的时候,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向着窗外看去。
总觉得……方才似乎有什么目光追随着自己……
冯霜止往窗外扫了一眼,却看到人人都在做自己的事qíng,评点着钱沣那一幅好画。
福隆安跟和珅站在一起,两个人正在说话,旁人的眼中或多或少有对钱沣才华的惊讶和感叹,可是和珅眼底当真是平平静静一点波澜也没有。
只不过他嘴上还是说着对钱沣赞叹的话,却一句不提自己的才华和本事,所有人的注意力似乎都不在和珅的身上。
看着和珅混迹在众人之中,不显山不露水的模样,冯霜止收回目光,心中却很是感叹。
就是这样一个人,现在就已经有这么深重的心机,更不要说以后了。
和珅,权臣,jian臣,贪官……
笼罩在这样的一个人身上的,似乎是千古骂名。
可是现在冯霜止看到的,似乎不过是一个隐忍而有抱负的少年,她一时有些怔忡,心道自己肯定是被历史洗脑过的。
当下挥去自己心中那些不着边际的想法,冯霜止又拿了一瓣梨脯来吃,说道:“那画是为毓舒姐姐画的,要说是良人,也轮不到霜止呢,毓舒姐姐还不去看看这生辰礼物?”
毓舒怎会不知道她话里的调侃意思,她站起来,用冯霜止送她的那香扇敲着手,“这可不算是什么单独画的,生辰的贺礼可不是别的东西,即便是钱公子画给我,也不能有别的意思。我跟你们可不一样的,全京城的都知道我整日跟阿哥们混在一起,你们可羡慕着吧!”
怕是换了保守的人家都要说毓舒伤风败俗的,不过满人没那么多的将就,更何况是傅相府的小姐?毓舒便是跟男子一起读书上学,也是没人说什么的。
富贵人家的女儿,都是要当做男儿养的,便是起名都不愿意委屈了。
毓舒的生活,从某个方面来说,也是冯霜止羡慕的。
整天关在后院,跟人宅斗宅斗宅斗,头都要大了。
“是,便是毓舒姐姐能耐,我们都羡慕不过来……”冯霜止忍不住笑了,回头看到婢女们已经遵照福隆安的吩咐将那画拿了进来,众人都围上去看,又道,“画都抬进来了,姐姐还不去看看?”
毕竟是主人,毓舒应了一声,走上去了,之后熙珠也拉着冯霜止去看,周围的人也都跟上。
丫鬟们是将那一幅画展开拿进来的,众人都能够很清晰地看到。
一幅画,无数的花朵,看上去真是姹紫嫣红,娇艳的牡丹开了一片,图画的右上角还有几只翩翩舞动的蝴蝶,一眼看上去真是栩栩如生,振翅便要从画里飞出来一样,旁边竖着题了一首诗,乃是杜甫的一首《江畔独步寻花》。
冯霜止其实很想说——这诗真是相当烂大街。
只不过,这闺阁中的姑娘们,即便是学诗也是马马虎虎过去的,大多都学什么女戒女则,冯霜止上辈子就没学过那些东西,更不要说是现在了。
这一世经历了少女时代,有了一个很见鬼的先生郑士芳,冯霜止觉得自己可能跟女戒女则这些东西无缘了。旁人兴许觉得题诗就是好,可是冯霜止的芯子毕竟不是十来岁的小姑娘,她之所知比大学士也不遑多让。
看了那画之后,眼底微微露出几分奇怪的笑意来,又微微一摇头。
毓舒倒是觉得那画很好,欣喜道:“这花儿漂亮,这蝴蝶也像是要飞出来一般,你们瞧,这翅膀……你们觉得怎么样?”
毓舒问话了,众人自然是一个劲儿地道好,只不过熙珠忽然起了坏心思,笑着cha了一句道:“我没什么眼力,只觉得画得好看,不过啊,我方才可是看到一个人摇头了的。”
冯霜止顿时暗叫一声不好,熙珠的观察力简直有点厉害,她听了这话就知道肯定是在说自己,转身便要跑,不想熙珠早料到她会躲,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住了。
“熙珠姐姐你倒是说说这人是谁啊?净会给我们卖关子。”
熙珠看向毓舒,而后拉长了声音道:“这人是谁呢……自然就是——”
她真是想要将众人的胃口吊个十足,拉了半天就是不说,等到众人纷纷催促了,便是连毓舒也忍不住问:“到底是谁,熙珠你倒是快说啊!”
熙珠这才将冯霜止一推,到众人面前道:“还能是谁,就是送了毓舒姐姐一把画扇的霜止丫头,我看着她也像是这绘画的个中高手,方才就是她摇了一下脑袋,你们且来问问这丫头,看是这画哪里不好,也别堕了咱们姑娘们的名头!”
冯霜止知道自己是被熙珠给出卖了,当即回头瞪她,转而勾出个似笑非笑的表qíng:“方才熙珠姐姐还与霜止姐妹相称,转眼就出卖霜止,真是让霜止好伤心。”
众人都听出她是开玩笑的,当即就笑了起来,熙珠更是笑弯了腰,断断续续道:“好丫头,你倒是会倒打一耙,我这回要看看你是怎么评点钱大才子这一幅画的。”
说实话,评点钱沣的画,以冯霜止的能力肯定是达不到的,毕竟冯霜止于绘画这一方面也就是粗通而已,只不过若是说题字与题诗,还能说上两句,可是冯霜止又不敢说太多。
之前行酒令,她敢背出那么多诗来,虽然说很是厉害并且引人注目,可毕竟还是在正常人的承受范围之内,早慧孩童不是没有,达到冯霜止那程度也不算是可怕,之前她并非是背不出诗来了,不过是觉得再继续下去怕是会枪打出头鸟,因而低调地收住了,并且胡诌了一句诗,这才了结了方才的事qí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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